刺史府后院,书房的门紧闭着,可灯光依旧透过窗户照了出来。
“大人!”张副将没有敲门,径直的走了进来,看到坐在书桌前的卓堂境,抱了抱拳。
卓堂境手捂着嘴不住的咳嗽,见到张副将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多礼。
“娄师德没死!”张副将微微抬眼看了眼卓堂境,继而连忙将头低下。
卓堂境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波澜,只是强忍住了咳嗽,放下手看了看张副将,声音虚弱,“那那两人身在何处?”
张副将弯着身子恭敬的说道:“秦思省与娄师德一道往西而去,而方年却是一人一马连夜向东奔去。”
卓堂境点了点头,此时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张副将见状抬了抬头,想了想说道:“大人,是否派两队人马,将他们……”
张副将紧紧的盯着卓堂境,他只是想着派出人马,对于找到他们如何处置却不敢妄自定论。
卓堂境微微摆了摆手,轻轻的皱了皱眉头,道:“公主现在何处?”
“公主几个时辰前便已经离开了肃州府。”张副将说完,想了想还是接了一句,“往西去了。”
卓堂境听了张副将的话点了点头,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罢了。”
“罢了?”张副将不懂得卓堂境言中之意,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那公主那边……”
“别说公主,就是我,也没指望那两人能杀了娄师德。”卓堂境看了眼张副将,满脸无奈。
张副将听了卓堂境的话大吃一惊,身子微微一震,想了想,偷偷抬眼看了看卓堂境,小心翼翼的问道:“那..”
“娄师德杀不得!”卓堂境缓缓站起身,走到中央看了眼张副将,伸手将他扶起,淡淡的说道:“你身经百战,难道没有察觉,那两人身上没有血腥味?”
“这……”张副将微微笑了笑,道:“大人眼光独到,属下望尘莫及。”
卓堂境摆了摆手,道:“秦思省跟着娄师德去了神都,公主也返回皇城,日后的你死我活,那只是皇城里头的事。娄师德安然离开是好事,公主本就没想杀他。公主,终究只是公主,如今掌天下的,还是皇上!”
张副将点了点头,这里面的学问他即便是懂,却也不敢言语。
“如今皇上登基不久,皇城里头乱的很。娄师德三朝为官,如今皇上亲下诏书复他原职,公主不过是想来个下马威,再者说,此次公主不来,也还会有别人来,可即便如此,娄师德还是死不了。娄师德倘若是死在了肃州,公主最终还是安然无恙,可是那口锅,就凭那两个人,背不动。”
张副将听了卓堂境的话抱了抱拳说道:“多谢大人指点!”
“看来秦思省这人也不简单,一个屠狗之辈竟然能够摸得着皇城里头的那些门道。此时他跟着娄师德前往神都,神都里的那些小鬼阎王再要是想索了娄师德的命,不仅得看皇上的脸色,还得想着怎么把这个马前卒给踢了。”
张副将点着头想了想,道:“那,就放他们走?”
“放他们走!”卓堂境再次坐到椅子上,想了想说道:“你明日亲自去一趟高阳县,告诉知县钱塘,让他好好对待方年。”
张副将看了眼卓堂境,顿了顿问道:“大人,属下斗胆问一句,这是为何?”
卓堂境瘫软的躺在椅子上,似乎有些乏倦,但是依旧回答道:“乱世出英雄!皇城那潭浑水,对于有些人来说那是死门,可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却是生门。有了机遇,再加上娄师德这么一个靠山,便是傻子都能出点名堂,更何况,秦思省本就聪明的很!”
张副将一切了然,见卓堂境的神色,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只是抱了抱拳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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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州府往东七百里有座城,东都洛阳,亦称神都。作为皇城,就自身的地位所言,武周二十三州无一可出其左右,其繁荣自无须赘述。武皇登基之时下令建宫造殿,一年后,一番祭祀大典,满朝文武百官自长安迁入神都,自此之后,神都乃是武周第一城。
秦思省跟着娄师德一路无惊无险的抵达神都,远远的望见城门,一众盔甲在身手执长枪的士兵满脸严肃,其阵仗威严较之肃州府的守城士兵乃是天壤之别,毕竟这是皇城,他们所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
看着已经西斜的太阳,秦思省很不情愿的抽出了撑在袖子里的手,抬手指了指前方,看着娄师德满脸憨笑,“老娄,这就是神都?”
一路下来,秦思省与娄师德早已无话不谈。用秦思省自己的话说,如今两人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想成魔,只好提着脑袋陪着娄师德疯上一遭。
“这就是神都!”娄师德颇为感慨,自己在长安崛起,又在长安没落,如今老死的骨头折身返回这神都,长安的一生不知能否延续。
秦思省随着娄师德与那位娄家家丁名叫娄福的小哥走过城门,入眼便是一条宽敞的大道,两旁商铺林立摊位众多,道上车水马龙,一派欣欣向荣。这等场景是秦思省未曾见过的繁华,好奇心的驱使下自然是左顾右盼,但是手一直撑在袖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虽然入眼,但是他却不敢去触碰。
“老娄,按理说,你这么一个前朝的大官,如今杀回了朝廷,怎么着那些文武百官也该到这城门口迎接一番吧。此时你孤零零的一老头,太寒酸!”秦思省看着娄师德,嘴角嬉笑。
娄师德看了眼秦思省笑了笑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如今这皇城里头,随手抓着一个都是大有来头,我一个糟老头子,如何能够让文武百官前来迎接。”
秦思省听了娄师德的没有在意,想着方年一个亭长在朝阳村那也是大有来头,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虽说皇城里头猛人多,但是随手一个都是大有来头他有些不屑,皇亲国戚就那么些,大有来头的无非是沾亲带故罢了。
娄师德刚入神都,虽然说是入朝为官,但是府邸之说依旧是有些自嘲。三人穿过大道,西边有一个驿站,娄师德与驿站小官言说一番,怎奈那小官却是不买账。想着娄师德这么一个无官文无凭证的老头,说是皇上亲召入城为官怎么着也有些蔫搭。
好一番苦口婆心,那小官总算是答应往上通报一声,但是这期间,三人不可以住在驿站。秦思省看着只是淡笑的娄师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要么说人走茶凉,这么一个过气的前朝官吏,即使官再大,如今改了朝换了代,说话不好使。
三人出了驿站再次行走于大道上,娄福此时嘴里依旧是嘟嘟囔囔。自离开老家,这些日子没一天安生过,打劫,杀人,被人白眼,受人冷落,一出接着一处。娄师德总归是日落西山之人,看的开,可是一个下人可没那么高的境界,不爽了就得骂上几句。
三人身上银两已然不多,至少吃饭都成了问题。娄师德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娄福,让娄福去买些包子。娄福接过铜板小跑着离开,秦思省与娄师德依旧是晃悠在后头。
“老娄,都进入这神都好半天了,我就不信皇上她不知道!这样冷不丁的不管不顾,究竟是让你来做官来了还是让你来受罪来了?”秦思省自身没有太多的在意,他只是在为娄师德打抱不平。既然来做官,从进城门到现在也是一晌午的时间了,没地儿住没饭吃,怎么着也不像是个来做官的主。
娄师德看着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的秦思省,抬起轻轻的指了指秦思省,笑着说道:“秦老弟,再忍忍,这太阳不是还没落山吗!|”
秦思省听了点了点头,刚准备说话,却看到娄福着急忙慌的从前方跑来,刚到近前,便喘着粗气指着身后说道:“老爷!”
“怎么了?”娄师德看着娄福微微皱了皱眉,没等娄福开口说话,三人面前便走过来一群人,官服在身腰间佩刀,身后还有一顶轿子。
秦思省看着眼前这阵仗,下意识的将手抽出来,将娄师德与娄福推到自己的身后,踏出一步,左手紧紧的握着佩刀,抬起头盯着几人。
“秦爷!”身后的娄福看着秦思省,叫唤了一声,却是被秦思省打断。
“老娄,”秦思省转过头看着娄师德一番傻笑,“要是打了这几个官差,能不能闹到皇上那去?”
秦思省这贼子是要提着脑袋为自己鸣不平啊!
娄师德听了秦思省的话一阵大笑,道:“秦爷,这得看轿子里头的那位来头够不够大!”
“你是何人?”几人中走出一人,看着秦思省皱了皱眉,腰间佩刀,不是平民。
秦思省看着那人,微微抱了抱拳,道:“秦思省。”
那人听了秦思省的话皱着眉头想了想,却实在想不出皇城里头有什么姓秦的大人物,“挡了我们小姐的轿子,该死!”
秦思省转脸看了眼此时依旧心惊胆战的娄福,看着那人笑了笑说道:“这大路朝天,你走我也走。我挡了你的去路,你又何尝没有挡了我的去路?|”
那人听了秦思省的话身体猛然紧绷,满脸怒气,“将这几人抓起来!”
“慢着!”
“慢着!”
异口同声,一声出自秦思省,一声却从轿中传出。
轿中是位女子,且不论容貌,仅仅这一声便如娇莺初啭摄人心魄。
秦思省见轿中再无动静,看了一眼便笑着说道:“抓人可以,倒是先让我见识见识是哪家的小姐。”
那人双目圆瞪,正准备作势却见轿帘此时缓缓打开,秦思省只一眼看去,便倒吸了一口气。
都说长安水边多丽人,果然好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
“也让我看看,一柄两尺长的佩刀,是哪家的小爷吃了雄心豹子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