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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周瘦鹃

周瘦鹃(1895—1968),现代作家,文学翻译家。原名周国贤。江苏吴县人,后迁居上海。家贫少孤,六岁丧父。中学时代开始文学写作,十五岁时写出剧本《爱之花》,发表于《小说月报》,为春柳社所演出,众口交誉。毕业后即以写作和翻译为职业。1916年至1949年间,在上海历任中华书局、《申报》馆、《新闻报》等编辑和撰稿人,先后主编《申报·自由谈》、《礼拜六》、《游戏世界》、《半月》、《紫罗兰》、《良友画报》、《乐观月刊》等刊物。早期主要写哀情小说,创作甚丰,是“礼拜六派”重要的小说家,许廑父称他“恂恂儒雅,文采风流”。抗战前夕,他在上海积极参加御侮救亡活动,与鲁迅、郭沫若等数十人发表联合宣言。1943年主编《紫罗兰》,推出在当时颇有影响的长篇小说《新秋海棠》,也写抗敌救国的短篇小说如《亡国奴日记》、《祖国之徽》、《南京之围》、《卖国奴日记》、《亡国奴家里的燕子》等。

新中国成立后,一边写作,一边从事园艺工作。他在自己的庭园里栽花培草,种植盆景,开辟了苏州有名的“周家花园”。“文化大革命”期间被迫害致死,“周家花园”也遭践踏摧残。

六桥三竺间,一片山明水媚之乡。风物清幽,直类仙境。其间乃毓生一大画家,曰辛惕,风度翩翩,如玉山照夜,说者谓钟天地之灵秀而生。生十龄而丧父,母氏茕茕一嫠,孤苦无依,家固匪富,殊弗能支此残局。于是携生及生之一妹一弟,走海上,投其所亲,而令生入一商肆学商焉。生母栖息他乡,每念逝者,辄面壁揾泪,中心如刓,生偶归省,必依膝下,逗阿母欢笑而后已。岁暮分得余羡,则狂喜,归以奉母,而己则不名一钱。母或与之,则曰:“儿不需是也!”生习商数稔,勤于所事,良得肆主欢。顾心殊无聊,念长此雌伏,永无雄飞之日,蛟龙非池中物,胡能郁郁久居此哉!于是弃商入一图画学校。生天资颖慧,声入心通,不越年,已得个中三昧。后复孜孜自修,艺乃益进,偶有所作,风景人物罔不工,老画师见之,佥首为之肯。更数载,名满春申江上,尺幅流传,得者如拱壁,一时言美术家,人莫不推辛先生云。时年甫二十一二也。生母见生已长,在势当娶,因敦促之。然生美术家也,审美之眼光绝高,目中殊无当意者。居恒叹曰:吾欲作美人画,顾欲于此茫茫人海中,求一好范本,且不可得,世无美人,其亦可以已乎?时生妹有闺友某女士者,丰于才而啬于貌,雅慕生之为人,芳心可可,颇属以意,间以函札与生通,论文说学,俨然女博士。顾以爱生之心深,时于行墨间微露其意。而生意殊不属,谓个侬之才固可取,特欲为吾范本,则未也。后女性不自禁,迳求婚于生,生与女本无情愫,因阳慰之而阴绝之。女觉,由是不复以书至,盖情丝断矣。生漠然无动,不言娶。母促之,弗应,但出其意匠中之美人,作画而已。时已暮春,花落残红,鹃啼野绿。生心中惘惘,百无聊赖。一日薄暮,偶出游,用舒积闷。经一曲巷,夕阳拖人家屋角,殷若胭脂。生仰天噫气,于意良得。斗见十数武外,有女郎携一稚子,被夕阳,姗姗而来,衣朴而不华,芳龄可十六七,而其姿态之便娟流丽,实为此大画家二十年来所未尝见,即其独运匠心所成之画中美人,对之亦且失色。生痴视久之,似见天上安琪儿,飞到人间,以观其色相者。女鬟影低亸,以双波微睇生,遂姗姗出巷去。生目送之,至于弗见,念此娟娟者,其瑶台之仙子耶?洛水之神姝耶?似此美人,庶足为吾范本矣!念极,仍木立巷心,久久弗动。俄闻巷尾车声辘辘然,始警觉,惘然引归。而彼美之花貌玉影,犹在眼睫间也。明日薄暮,复欣然往,顾乃不见彼姝芳踪,越日复然。生心滋怏怏。私念昙花一现,从兹岂不再现耶?及第四日午后,忽见女在巷口一丝肆中,市五色绣丝,展玉纤,细细数之,六寸肤圆,御浅碧罗鞋,色泽尚新,时云鬓犹微蓬,受风飐拂,则频以手掠之,厥状至媚,生恋恋不忍去,则引目视丝肆商标,用以自掩。女偶仰其首。眼波遽与生接,则立垂其睫,略动玉背外向,仍数手中色丝,矫为未见,时肆中人见生木立如痴,频属以目。生不得已,遂怅然他适。由是日必往曲巷,冀得邂逅美人,为程虽窎远,殊不之顾。而彼美玉貌,时萦心目间,未尝或忘。一日五时许,会访友归,行经巷尾,忽闻一门中呖呖如啼莺曰:“阿弟,趣以扇来,扑此梁山伯!瞬且度墙去矣!”此娇声绝处,乃有一女郎,携稚子翩然而出,挥扇逐蝶。生乍见女,心乃大跃,盖彼美也!彼美见生立止,微赧其靥,夕阳衬桃花之影态乃益媚。俄释稚子手,翩然如惊鸿,引身入屋,但闻门后曼声呼曰:“阿弟趣入,否则将有外国人来,捉汝去矣!”稚子遂亦疾奔而入,门亦遂阖。生意得甚,欢然归去。由是日必徘徊女家左近,阴晴风雨,未尝或间。顾不见之日多,而见之日少,见则女但微睐,未尝有笑容,柔媚中端肃无匹,生受睐,心辄为之跃跃。有时生过时,女方低鬟坐门中,拈针挑织,波眸初不旁瞬,则生大弗怡,滋欲发吻而语之曰,痴生日过卿家,意欲伺卿眼波,卿曷微仰其首,贶以一睐,则兜率生天,甘迟十劫矣!然生无儇薄之习,殊不敢唐突美人。无已,则如小学生初习体操,足顿地,作巨响,彼美闻声,立仰其首,双波澄然,微睇生,生如饮醇醪,含笑而归。餐时食量陡增,尽数瓯不言饱,入睡则梦魂亦适,而梦中犹见彼美横波如水,微睇己也。生自遇美以后,每好作美人画,日必二三幅,尝应至友某君请,绘水晶帘下看梳头,及与郎细数指间螺二图。画中人秋波春山,以及笑容媚态,一一与彼美绝肖,遂张之壁间,晨夕恣观。友来索,靳弗与,迫之,则唾不顾。友因戏之曰:“画中人岂君意中人耶?胡恋恋至是!”生微笑,他顾不答,目灼灼注壁间弗置。一日又杀粉调铅,绘美人画一巨幅,仅画半身,作女画家绘画状,姿态栩栩如生,若将仙去。生薰以异香,装以锦架,并手题其上曰《辛郎画侬侬画辛郎》,盖为彼美作也。其妹笑问之曰:“哥奚事不画全身,而画此半截美入?”生曰:“丹青不是无完笔,写到纤腰已断魂也!”妹曰:“然则画中人果有其人否?”生复微笑,他顾不答。由是日夕对画痴视,必一二时始已。若欲观此画里真真,辞纸而下者。生妹见状滋怪,辄叩之曰:“画中人果谁氏姝?乃令哥移情至是!”生又微笑,他顾不答。而日夕痴视如故。值友人来,则指画问曰:“是画如何,画中人美乎?谓为国色天香,亦相称不?”或曰:“然!似此美人,诚天人也!”生大悦,力褒其人,谓英雄所见同也。间一友故戏之曰:“画中人直鸩盘荼耳!作配非洲黑奴始得,乌足以言美人?”生闻语大怒,色立变,几欲与之决斗!怫然言曰:“尔敢作是言,当抉眸子!以尔俗眼,固不合瞻仰天人,斯人而曰鸩盘荼,则天壤间将胡由得美人者!岂必如尔家中黄脸婆,始为美人耶?”友笑曰:“足矣足矣!前言戏之耳!奚悻悻为?特吾欲问君,画中人果有其人否?”生怒少解,笑而不答。时生仍日日往曲巷,然梨花门掩,不复见亭亭倩影,一扉之隔,直同蓬山万里。如是半月,终不遇女,心大弗怿。长日神志惘然,如弗属,食量锐减,面容日消瘦,作画亦懒,第时向画中美人痴视而已。未几遂病,生母大忧,延医求神,栗六万状。而生病势且日重,无已,因延一星者来,以卜休咎。星者谓公子喜星已动,须论婚为之见喜,病且立瘳。生母信之,恳所亲物色女郎。生闻其事,力阻其母,谓儿宁终生鳏,脱相强者,儿旦夕死矣!母勉慰之。生妹固知乃兄意在画中美人,病亦由是而起,因私询生画中人所在,生微喟弗应,泪痕盈眦,立蒙首而睡。越日,生妹固问之,继之以泣,生始直陈其事,妹以告母,母遂画策,将求婚其家。时适有女仆曰阿桂者,闻其地址,遽矍然曰:“嘻!吾知之矣!是家崔氏,三年前吾尝佣彼家,主人已殁,主母年五十许,有三子一女,长公子及次公子均以疫卒,今仅存三女公子及四公子耳。四公子甫六七岁,女公子年十六七,月颊星眸,如天女耶!且知书识字,工绣善织,秉性亦温柔,公子既有意,吾当一行。”生阻之曰:“尔勿孟浪,彼家或不吾许。”阿桂曰:“公子才貌均佳,性复诚厚,少年中胡可多得,彼家安有不许之理!吾决往矣!”阿桂去后,生焦急至弗能耐,切盼青鸟使去,以好音归。则后此年年月月,乐且无极;脱不幸而见绝,则彼苍苍者且安排愁城恨海,为吾汤沐邑矣!念若是,心大跃,几欲上抵其咽。翘盼既切,因时时私问乃妹:“阿桂归未?”妹笑曰:“阿兄情急哉!讵今日即欲作新郎耶?”生微愠曰:“妹无赖,恣加调侃,他日出阁,吾亦当以此报妹耳!”妹大赧,疾趋而出。越半时许,阿桂归,索然无喜色。私语生母曰:“事不谐矣!崔氏女公子已于客腊许城北某氏,月内将出阁。不幸哉公子,已落他人后矣!”母曰:“奈何!此噩耗不可告惕儿,彼知之病且立殆!”妹曰:“然。儿以为不如姑绐阿兄,谓彼家已允,则兄中心必悦,而病亦易瘳。”母曰:“尔决策良高,可嘉也!”于是敦属阿桂勿泄,而以好消息报生。生初不察其诈,乐乃不翅,引眸注帐顶,几将纵声而笑,此身飘飘然似已在画堂红毡毹上,并彼美香肩,互换指环,彼美倾环低黛,玉颜微酡,娇羞若不胜情。俄又仿佛相对于海红帘底,彼美花容笑倩,话曩日曲巷中邂逅事,软语沁人似水。生乐极,几欲跃起舞蹈。越三日,病已霍然,治事咸有兴致。生母喜且忧。惧一旦事泄,不知将作何状?自是生仍时往曲巷,虽不遇美,彼亦无所怼,知彼美伏处香闺,殆为娇羞也。一日午后,生以事访友,经曲巷,斗见女家门首悬彩锦,似有婚事,门次立擎灯二,上有擘窠大字,作赤色,赫然照眼曰:崔府。生疑为眼缬,揉目审视,果崔府也。则大疑,私念娶耶嫁耶?殊令人莫辨。因叩之一执事者,则对曰:“三女公子出阁耳!”生大震,几于晕仆,踉跄归去,如堕云雾中。即归,掩面大恸曰:“嗟夫辛惕!尔此生已矣!”妹温言慰之,生不顾,咽泣如故。明日不起,不语亦不食,状若作,且时欲自裁,母忧甚,顾亦无策以慰生。生妹偶进劝,生则大声曰:“若曹合而绐吾,今日遂成此局。已而已而,吾生胡为!”母急曰:“惕儿,尔乌可出此言!母以二十载心血眼泪育儿,至于今日,初匪易易,今儿长矣,乃为一女子故,遂欲弃老母于不顾耶?而父弃世时,儿仅十龄,弟妹亦幼,尔时吾宁不能撒手从汝父于地下,所以含辛茹苦,以迄于今者,特有望于儿耳!”生泣然曰:“然儿不得彼女,尚复有何生趣?”母曰:“儿素孝,当从吾言,来日方长,儿当光大吾辛氏门楣,以慰而父于地下,奈何效痴男子所为?儿而死,若敖氏之鬼馁矣!母已垂暮,亦当从我儿行耳!”语次泣下。生哽咽曰:“阿母,儿知罪矣!”遂少少进食,病二月,始瘳。既能出,则仍日往曲巷,虽桃花人面,不可复见,犹向崔氏门中痴视勿已,如彼美未嫁时也。生日夕念彼美綦切,未尝少忘。偶闻鸟声,或见花影,咸以为彼美,每作画,甫一下笔,而彼美似已亭立于前,丰容盛鬋,曼妙欲仙,以是画中人靥痕鬓影以及一颦一笑,悉有彼美。时生新交一友人王君者,文士也。一日造生家,见壁间镜架中女画家图,猝然言曰,“奇哉,画中人何绝类吾友陈君之新夫人耶?”生急询以陈氏地址,默志之。饰言曰:“是或偶然相同,不足怪也。”王去,生匆匆往其地,时方亭午,见小窗中露美人半面,娇姿隐约,宛然彼美。特容光较曩者为憔悴,一半云环低亸玉肩之上,似犹未理状,而星眸中亦微含泪痕,意滋无欢。女瞥见生,则立回其首,玉肩大动,啜其泣矣。生复内窥,始知窗为中庖福,彼美乃在灶下。斯时生滋欲腾跃入窗,以慰彼美,顾虞贻彼美戚,不敢孟浪,遂怅然归。逆知明珠的的,已堕千寻苦海中矣!翌日,王君复至,生诡称女为戚,询以陈氏家事。王君喟然曰:“吾当为君道其梗概:陈君殊欠蕴藉,有时犷暴如野兕,几弗类其人,年三十矣,血气犹刚,乃母素有恶姑名,视媳如奴婢,少不当意,申申詈不止,声闻于四邻,甚且加以夏楚,令婢仆辱之,且不许哭,哭则挞益力,陈君前妻以不善承其色笑,被虐死,今夫人其续弦也。于归甫匝月,姑即谓其骄,指桑骂槐,侵及新妇,今者气益张,弗能复奈!家中婢仆如云,悉令座食,而谪彼婴婴苑苑之新妇,作灶下婢矣!”生怒呼:“此有是哉!何物老妪,心毒乃如蛇蝎?乃公恨不仗三尺剑斩此恶姑头也!”王君曰:“君勿漫作是言,凡事言之匪艰,行之维艰。”生微喟不复语。自是每日亭午,生必一过陈氏门。窥女于小窗中,女未尝有欢容,或仰天浩叹,或则饮泣,每见生,则立伏窗下,似不欲为生所见。生未有慰女,恒怏怏而归。越月余,王君忽奔告生曰:“君戚从兹出水火矣!”生急问曰:“何谓也?”王君曰:“恶姑已以喘疾死。”生欣然曰:“恶姑不死,女难未已。今即死,今而后莫彼毒矣!特陈某犷暴,未必能体玉人心性,为可虑耳!”王君曰:“然!渠更好为狎斜游,夜辄走马观花,流连灯红酒绿场中,乐而忘返,初不顾闺中少妇,望穿秋水也。比闻朋辈中且藉藉言彼有外室矣!”生微喟曰:“然则吾戚初未出彼苦境。”厥后生每过陈氏门,小窗中已无彼美倩影,知不复操苦役,心乃少慰。特不能日见玉容,无以慰相思之苦,辄复临风惆怅耳。一夕十时许,生方挑灯读书,于意良适,斗闻警钟之声,鲸铿而动,俄门外人声鼎沸,群呼“火火!”生急拔关出,闻途人言在某巷中,以某家稚子遗火于薪,遂兆焚如。生疾奔而往,则见红光已烛天,火鸦烨烨然,凌空四舞,火光上冒如巨蟒吐舌,被火者则崔氏居也。生大惊,排众直趋屋前,救火会中人方施救,栗六万状,生斗见一窗中有稚子舞双臂,大呼乞援,顾为火声所掩,众乃不闻,而火焰灼灼,垂及其身,瞬且葬于火窟!生见状,见义勇为之心立动,夺救火梯至于窗下,猱升而登,冒火光挟稚子出,平昔荏弱如处女,此时力大如牛,迳至梯下,初弗觉重,观者佥啧啧称其义勇。时稚子已晕绝,有中年妇趋至,持之而哭,生知为母子,扶之同归其家。叩妇姓氏,知为彼美之母,而稚子则彼美弟也。生前者固尝见之,第以病后脑力大衰,相见乃不之识。已而,天已破晓,树上宿鸟徐扬其声,急闻叩关声甚急,生趋出启关,则盈盈立于前者,意中人也。玉容惨澹,如梨花被月,见生,即颤声问:“母弟在是否!”生乍觌芳容,似居大梦,木立不知所答。女入见母,相持大哭,久之,始收泪,女哽咽曰:“阿母无恙,儿心安矣!”母惨然曰:“吾家已毁,尔弟亦几葬身火窟,幸此先生奋勇相援,得免于难。儿曷谢此先生!”女流波睇生,状至感激,既即俛其柳腰,磬折言曰:“出吾弟于火窟者君耶?君义且勇,侬至感佩,誓毕生不忘大德!”生亦磬折曰:“女士无事谦,见义勇为吾人分内事,见人及于难而不救者,非男子也!”女曰:“君以救人为分内事,今侬则以感激君为分内事。各为其分内事可耳!”语既,即顾与母女语,且晋谒生母,致其谢忱。惟女母以昨夕受惊过甚,至是病矣。女本欲携母弟同至夫家,母既病,遂弗果。病兼旬始已。此二十日中,女日必一至,与生母妹至相得,见生每脉脉含羞,时或在绿云鬓下,流波送睐,生时与语,时且不敢与近,但凭其二眸,示其中心隐情而已。老人瘥后,女即谢生及生母,携母弟俱去。生知此后曷克幸晤,殊怏怏不可自聊。然女间数日必一至,省生母,相与话家庭琐事,生母偶询及其夫,女辄颦蹙,出罗巾揾泪微喟曰:“侬自恨薄命耳!”旋顾而言他。一日,女至,不面生母妹,迳入画室,愁黛惨颦,含泪注生面,久久无语。生起立曰:“女士奚事郁郁?可得闻乎?”女泫然曰:“侬与君长别矣!此生恐无再见之期。”生急曰,“何遽言别?去将安适?”女曰:“彼人携侬赴汉皋,不日首途。嗟夫辛君!侬身不能自主耳!”生大悲曰:“别时容易见时难。吾胡忍与君别者!”语次,把其如荑之手,颤声言曰:“君……君当知吾心,君爱君深也!”女理鬓回其娇面,恻恻作断肠声曰:“嗟夫辛君!勿复与侬言爱,恨不相逢未嫁时耳!”

(选自《礼拜六》第9期,1914年7月)玉梨魂(节选) 玉梨魂(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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