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个梦。
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是一片连绵的宫阙,庄严盛大却冷若寒冰。
一个粉衣女孩,婴儿肥,未长开的眉目已是隽秀如画。
女孩被人堵在墙角里,脸上却并无惧色,满是倔强。一群衣着光鲜的大孩子,各个脸上都一副寻衅的表情。
“你这个臭丫头,竟然冒犯本皇子!看你长得不错的份上,给小爷我磕上三个响头,然后再,嘿嘿,再亲我一下,我就不让他们揍你!”
“呸!”女孩啐了一口,“你们辱骂我母妃,还让我磕头,想都别想!”稚嫩的声音难掩倔强。
“辱骂?哈哈,我们可没有辱骂!我们说的都是实话!对不对啊大伙?”少年眼中尽是恶毒,“你娘是天下出了名的妖妃,狐狸精!你也好不到哪去!你说,倒是磕不磕头?”
“我死都不会磕的!”女孩咬紧牙,狠狠瞪着他们。
“给脸不要脸,给我揍她!”
身后那群恶少直接走上前去。
“你们住手!”远处一声怒喝。
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身姿俊朗,黑发飘扬。
“九殿下?”为首的恶少惊讶,语气明显变弱了。
“虽说你们也是皇子,但也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身为质子,就安分守己一点,万一惹出什么麻烦,你们的父皇母后也不好向夏国交代!”
赶走了那群恶少,女孩起身,走了过去。
“多亏你来了,他们才没来得及欺负我,哈哈!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宫翊宁。”
女孩好似转脸就忘了方才不开心的事,脸上笑意清甜,好似灼灼桃花。少年有些微怔。
..
天地万物开始变换,场景轮迭。
泛着苍绿的林海,各种树自然交杂,直刷刷戳向天空,杨树居多。
嘈杂的马蹄声,鞭声,吆喝声,欢呼声,还有--长箭破空而出的声音,打乱了一切的平静。
一时栖鸟四起,鸟兽俱惊。
这是场声势浩大的皇家围猎,除了树木,一切都要为他们让路。
“阿泽,那里有只鹿!”骑在马上,背着满袋白羽箭,身穿华丽暗红色劲装的男子悠悠道。
“五哥,这个让给我吧!我走近一些,再去射它。”旁边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讨好道,满脸的新鲜感和跃跃欲试。
“呵,还让给你,我何曾跟你抢过!”男子眼神散漫,神情慵懒,浑然不似打猎应有的样子。
少年骑着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头正在啃老树根上的苔藓的梅花鹿,手伸到背后取了一支白羽箭,轻轻搭在弓上,等待时机。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
身后一支箭朝鹿飞了过来!
再看鹿却被一个粉衣女孩紧紧护在怀里。
少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丢了弓,从马上一个跃身翻到了女孩身边,不由分说在箭来到之前,抱起女孩和她怀里的鹿躲开一步。
那支箭擦过少年的手腕背部,破裂的束袖上顿时鲜血氤氲。
再看那支箭,没入方才鹿身后的树身足有三寸。
“你豆花又吃多了吧?不要命了?冒死护只畜生作什么?!”少年对着怀里的女孩怒吼道。
“我要是不护着它,它就被人给射死了!那个..你的伤口疼不疼?把手给我,我给你呼呼哦~”
..
连环的片段开始在我眼前滚动交替。
华灯璀璨,宫装锦绣。
入目皆是喜庆的正红色,铺天盖地似要延到天边。细密的雪霰掺杂其间,更加显得那红色如火般绚丽妖娆,融融彤彤。
暗蓝的夜幕映衬着雪霰漫天,人慢悠悠地走过厚密的雪层,鞋底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极了夏夜里促织的叫声。
少年牵着女孩的手,走在喜乐洋溢奔走忙碌的来往人群中。
他驻足,认真地看着她,冬天的空气是一种干爽的冰冷,直透到骨子里。他把她冻得发白的小手捧在手心里,哈着热气,偶尔抬眼瞧着她冻出两朵红晕的脸颊。
“冷吗?”他问道。
“有点冷。不过很开心~”
“三皇姐嫁人,你开心个什么劲?”他促狭。
“等小羽长到十六岁,也穿上红彤彤的嫁衣裳,做云泽哥哥的新娘子,好不好?”
少年看着眼前笑容嫣然的女孩,那精致的眉目宛若天成,隽妙可人。他竟也忘了再哈气,只呆呆地看着她,忘记了旁人,忘记了那漫天的红色,忘记了肩头扑簌簌的雪霰子..
“好。”
那声音轻且柔,旋即被雪声裹挟着带走,却留在少年懵懂的心里,一抹情窦初开的艳色,以及不甚朦胧的男儿意气。
..
雨声,风声..暗影连绵的宫阙,远去的马车摇摇晃晃..
“我要走了。可是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云泽哥哥,你也不要忘.。。你说过的,我长大后你会来南国娶我做你的新娘子。我们都不要忘!我会一直等你!”
“小羽!小羽!你别走!”
“我不会忘的!我永远都不会忘!我会去找你,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小羽--”
..
“云泽..哥哥..”
不!不!这不是梦,不是梦!这是我的记忆,这是我七年前的记忆!
原来是他,梦里的少年就是云泽..我终于知道了,我贪恋的那份温暖是什么了,我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快喜欢上云泽了,我知道我为什么毫不犹豫为他挡箭了..
因为七年前苍冷的记忆里,唯一给我温暖照亮我年幼心灵的人,是你啊..云泽哥哥..
我用尽全力睁开眼,汗水浸在睫毛上,眼睛酸痛。感觉身体一直在颠簸,肩膀处像是埋了一堆炸药,每一次的颠簸都会加剧痛楚,四肢百骸都是难以言说的巨大疼痛,好痛,好痛..
“阿宁!阿宁!”
感觉一直有只手,坚定地握住我的手,我攥紧那只带着凉意的手掌,将身上的痛苦一并发泄到那只手上,紧紧攥住..
“云泽,云泽哥哥..”
一切都静止的时候,耳边万籁俱寂,我睁不开眼睛,头脑昏昏欲睡。
一只冰凉的手拂过我的脸,“阿宁,阿宁醒醒!”
我勉力微睁开眼,目色朦胧间看到身前一个人影,“云泽..。”
一声苦笑,“如果能让你少痛一些,把我当做他也无妨。”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这不已经来了?阿宁,我来找你了,所以不准睡,听到没有?跟我讲话!我们现在就回去,你肩上有伤,得赶快救治。”
我微抬起手,虚空中想要探到他,却被一只手接过,我嘴角颤动,“对不起,我把.你忘了..以后不会了..小羽喜欢..云泽哥哥..”
那双手上传来的温度更凉了。
我被轻轻抱起,脑子很重,但我依旧呓语不断,我想说话,我对云泽还有好多好多话。
“冷吗?”
我点头,他拥我更紧了,他尽可能走得很平稳,可我的伤口还是很痛,每走一步都痛。他身上很好闻,柔软而清凉,像是夏天绿幽谷树叶的味道,还像..云杉的味道..
云杉..
我脑中迅速闪过一线光,随即睁开了眼睛,映目是云杉隽雅的脸庞。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推他,他一愣,停住脚步。
“怎么是你?”我额间还在不停地冒汗,说话声音都是虚的。
“是我。”他眼中落寞一闪而过,“我带你回去治伤。”
我挣扎,像是一条垂死的鱼。“不可以!我不让!”
“你这丫头在胡说些什么?都到这时候了还要耍脾气不成?别乱动,伤口会疼的!”
我企图从他怀里挣脱,他拗不过我拿伤处要挟,放我下来,我双脚一着地腿就软了,天旋地转间还是他出手扶住了我。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恍惚中看见了自己肩头穿透而过一支长箭,大概因为方才从陡坡滚落,箭尾都折了一截,整个肩膀全是血。
我只顾着摇头,虚弱开口:“云杉,我是个女的..不能让他们治.要脱衣服.还会被发现..”
他的声音轻柔如羽:“大夫给人看病,脱衣服并没什么,我会让他们只褪到肩处好不好?即使被发现,我也不会让他们说出去的。阿宁,你什么都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我仍旧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眼前他的脸愈发地模糊。
“云杉..我也是大夫.可以自己治..不用麻烦你..”
他听后急切地拥住我,体贴避开了伤口,他将我箍得很紧,似要嵌进去。
“谁教你说‘不麻烦你’这种浑话的?傻瓜,谁教你痛了就只忍着不作声的?谁教你受了伤一个人爬走找地方躲起来的?谁教你为了喜欢的男人挡完箭还推开他让他去救别的女人的?你傻不傻?傻不傻?”
我的眼泪愈发肆无忌惮,悄无声息淌了满脸。
原来他都知道,好可恶啊,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从现在开始,我会在你身边,一切都有我在。听到了没有?想哭就哭出来,不管是眼泪还是血,都不准给我往回流往回咽,我不准你忍着,听到没有?”
云杉将我一路抱回,我的眼前始终一片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一路强打精神,最后被他轻放到一方床铺上,他扶住我的两肩让我保持坐姿。
“传安七,快!”
“小黑!小黑怎么样了?”云泓的声音在帐外炸开,“你挡着我干什么?狗奴才,滚开!我要过去看小黑!”
我正紧张时,云杉对着旁边侍从道:“治伤结束之前,我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我的心稍稍放了些,耳边很快传来安伯的声音。
“小黑?你受伤了?”
我突然很害怕,勉力睁眼扯住云杉的衣袖,一边摇头一边掉眼泪,像是祈求一般看着他。
“你放心,我保证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我知道你会介意,但你也是大夫,对不对?给大夫看伤口是天经地义的,不必计较其他的。所以别害怕,阿宁。听话。”
他侧脸对着安伯说:“你帮她治伤,我帮你打下手。待会你看到什么都不必惊讶,出了这个帐门我希望你把看到的不该看的东西全都忘掉。记住了吗?”
安伯惶恐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