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张清让从码头放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海岛上的照相馆。
从前叶家还风光的时候,每一年,都会请照相馆的师傅来家里照全家福,叶家败落后,家不成家,再没有照过一张相。
张清让找了许多家照相馆,老板听说要上门服务,讲出行情价,张清让没有那么多钱,被冷嘲热讽地轰出大门。最后,张清让来到一处偏僻的照相馆,经营者是一位年过六十的老师傅,那是最接近叶家刚来海岛时的那代人,他对叶家有着道不清的敬意,愿意免费上门,为叶氏遗孤照一张相。
已是夕阳余辉的时刻,太阳掩去刺目的光芒,发出温润的橘红色光芒,一点点的海风,恰到好处,老师傅说这是最自然的光线,大自然给予的恩赐,能留住最美的瞬间。
十六岁的叶瑛端坐在一张红木椅上,背后是院里开得正好的洋兰,她唇角微微挑起,眼里薄雾滟潋,像一眨眼,就会流下两行泪来,那是世间所有落魄贵族小姊的模样,散发着悲怆而倔强的美。
老师傅感叹着按下快门,让叶瑛换个姿势,夜瑛恭谦有礼地说:“请等一下。”然后冲站在老师傅后头的俩人招了招手,“张妈,清让,过来。”
张妈随即摆手道:“这怎么行,我们只是下人啊。”
叶瑛走过去,挽住张妈的胳膊:“我们是家人。”她抬眼,与张清让的视线撞在一块,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张妈动容得说不出一句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叶瑛嘴角绽放出一朵花,拉着张妈在红木椅上坐下,她和清让站在椅背之后,老师傅伸出一只手,说:“准备了,1、2、3。”
按下快门那刻,她垂在椅背后的手签住张清让的大手,他掌心的老茧一年比一年厚,她的手也再没有当年的肤若凝脂,岁月让他们靠近,也让他们远离。
相机定格下来的那瞬间,她的嘴角是幸福满足的笑,张清让侧脸垂眸看着她,岁月静好这个词,大抵便是这么一个形容。
那是他们之前,唯一的一张合照。
叶瑛那张独照,后来被老师傅洗成海报,挂在相馆门口。来往的人很多,无论男女老少,总会驻足看一眼海报上美得超脱岁月的姑娘,惊为天人。
有一会孟时照出席当地警司长官家的宴会,路过这里,不经意地一暼,就看见照相馆门前高高立起的海报,他叫司机停车。几乎是跑着过去,站在橱窗面前,似一尊静止的雕像。
孟时照花了大价钱买下海报和底片,挂到自己卧室名画的后面,闲下来时,就端着一盏茶望着叶瑛的海报出神。
他从小就是这样,自己喜爱的东西,从不愿叫别人也一睹芳华,怕别人同他争抢。可是他后来才晓得,没有人会同他抢叶瑛,因为他从开始到最后,都不曾拥有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