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鸦雀无声,我举目张望,甄寻一袭深紫长袍,迎立门前,居然是他。脸庞泪痕未干,心里又是一片潮湿。他自西域归来,便成了京兆尹。
“甄大人!”红云欣喜唤道,“帮帮小姐!”
他径自走到我跟前,跪下,“臣叩见太后娘娘。”
我嚅动着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皇上此命并非为难定安公,相反,一个侯爵如何能长居于后宫?望太后能体谅。”
他竟是来劝降的!我怒斥道:“他是我儿子!休想拆散我们母子?!”
他凑到我耳边低语道:“小哑,你可想清楚了,这样下去如何保全太子?还不是落人口实,你是怕王莽师出无名吗?大局为重。日后你想看他,还不是可以寻个理由去?还是你想与他同归于尽?”
禁不住浑身一颤抖,看着怀里的刘婴。
如果抗旨不遵,让王莽痛下杀手,更加得不偿失。可生为皇子,被软禁在大鸿胪府,他这一生孤寂该如何熬下去?
我泪如泉涌,倒底该怎么做?为何总是让我处于两难境地,心痛纠结……
整个大殿一片肃静,我紧紧地搂住刘婴,舍不得放手。
“还愣着做什么?带走!”大鸿胪一声令下,几个侍卫围上前来。我挡住刘婴纹丝不动。
“娘娘,不要为难在下了!”大鸿胪急得脸红脖子粗。
甄寻见势示意他们少安毋躁,过来掰开我的双臂,低声安慰道:“太后,形势不可逆转了,你真想保他平安,就松手。将来去看他的机会多的很,请他来宫中作客也行,只是不能再住这里了。”
望着他坚定的眼神,我的心死灰复燃,“真的吗?他可以进宫?”
“恩,您是太后,宣谁进宫不可?”
“儿臣不想母后为我烦忧。”刘婴眼里闪着泪花,挣脱我的怀抱,“走就走,我不怕,母后一定要惦记着儿臣。”
他的懂事让我更加揪心,不禁失声痛哭起来。失去自由,人生还有何意义?
几个侍卫箭步上前抱起他来,飞快离去。
我伸手却遥不可及,只看见刘婴那双清澈的眸子,渐渐迷上了灰尘。竭斯底里地发出一声叫喊:“刘婴——”回响在空荡荡殿堂内,绕梁不绝。
他长大后会恨我么?恨他母亲连儿子都保护不了。原来生离比死别更加让人放不下……
我的心累了,没有力气挣扎、反抗。只是静静地靠甄寻肩头,大脑一片空白。
“红云,扶太后去歇息罢。”
我哭累了,呆滞地按住他双肩,声音嘶哑道:“不要走。”
就这样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饥肠辘辘饿醒了,发现已经在床上睡了大半夜,甄寻还在床边守着。心里有种温暖,却又担心道:“寻哥哥,夜深了,你留宿后宫会否惹人非议?”
一种寒意顿时打破了安详,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冰凉刺骨,“娘娘,末将告退。”
我惊愕而起,看着甄琅铿锵的步伐渐渐消失在层层幔帐中。
“红云!”回过神来急急唤道。
“娘娘,红云姐姐休息了。”
“小六,甄琅何时进来的?”
“京兆尹大人送娘娘进来休息的时候,甄将军赶到了。两位大人谈了些事情,傍晚时分,甄大人回府去了,甄将军便在这看着娘娘。”
“这是我的内阁,你怎能让他随意进来?”
“这……甄将军从前也常常进出。奴婢也是担心娘娘。”
“从前?哪个从前?我怎会不避嫌?”
“就是娘娘生病、受伤、或者生气不吃不喝的时候,只有甄将军才能劝动……”
“好了,去给我做点吃的。”我心乱如麻,张口叫了甄寻,还不知他会怎么想。管不了许多,我起床稍作梳洗便出去找他。有些事情若不说清楚,只怕造成更大的误会。
春夜稍有些凉意,但比不过他眼中的寒冷,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娘娘,夜深了,请回去歇息。”
“哀家希望将军不要误会。”
他视线远眺,冷冷道:“末将不敢。”
第一次发现,他挺酷的。我眼带笑意,原来木头和酷哥也不过一线之差。
“别生气了,我与甄寻的交情,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
“如何说不清?他是你姐夫,而你是皇太后。”他依旧不看我,只扔过来一句话。
感觉心骤然缩了一下,鼻尖似乎还残留了甄寻身上的墨香,那永远不属于我的墨香。他给我的伤痛,早已愈合,而此时让人难过的是这话居然从甄琅口中说出来。气愤道:“哀家知道,不用你来提醒!”
这时他才转来看我,眼神冰凉:“既然知道,这条鱼娘娘就别钓了。”
太侮辱人了!我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吼道:“如此放肆?!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太让我失望了!堂堂将军却小肚鸡肠!小人!你这个小人!”嚷嚷完,我气得跑回屋了。
“娘娘,夜宵准备好了。”
看着满桌精致糕点,恹恹道:“不吃了,烦人!”
却听见甄琅远远的声音冷冰冰传过来:“快吃吧!不然怎有力气钓鱼?”
一向自认为脾气温顺的我首次发怒,一举掀翻桌案,轰然大响,碗碟碎了一地,圆圆的小糕点满屋子乱滚。我朝他说话的方向竭斯底里怒吼道:“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小气鬼——”
气鼓鼓独坐到天明,怅然若失,他从不如此对我,一定会来道歉的。且等着吧。
都用完早膳了,还不见甄琅巡视的身影。我低头想了想,叫小六去趟甄府。
“哀家要出行去大鸿胪府,传甄将军护送。”
等了许久,甄琅没来,倒是把少音等来了。
我诧异道:“甄将军呢?”
“被皇上召见入宫了。”
我颔首道,“好,你们都下去吧,明日再去。”
众人退下后,少音调皮地跃上玉榻。啧啧道:“瞧瞧宫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这暖玉榻价值连城啊!”又凑到我耳边悄悄说,“听说这玉榻是当年赵飞燕命巧匠赶制,有协和阴阳之效。”
“哦?原来是这来历。”
她得意地含块糕点,“入口即化,好吃!太后,你是不是跟他吵架了?”
我瞟了她一眼,不作声。
“哎呀!你扭捏什么?我知道他喜欢你!”
我一急,示意她小点声,她反而笑了起来,“看你,脸都红了!”
心里一阵慌乱,娇嗔道:“你可是专程来取笑我的?”
“太后如此佳人,换了任何男子日夜与你相对,难保不动心。”
我白了她一眼,“口无遮拦。”
“可若是要我日夜与那木头相对,呵呵……可真难熬,娘娘!小女子佩服你啊!”她刻意挤眉弄眼的,我差点没羞红脸,啐道,“小妮子你懂什么?胡乱说话!”
“我不懂?可这****后宫……”我赶紧捂住她的嘴,斥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与甄将军清清白白。”
她好不容易挣开,喘道,“你们……清白与否我不知,……可、可心里有鬼!”
“什么鬼?你捉出来给我瞧瞧?”
她喝了口茶,赞道:“好茶!你敢不敢发誓,说你与他清清白白,从无肌肤之亲!”
我嗤之以鼻,“他曾为我处理脚伤、包扎伤口,在宫外半年一直贴身保护,若说肌肤触碰,不可能没有。”
“那不轨行为呢?”
“你……”我一急,眼都红了,脑海里却浮现出在荧光飞舞的树林里为偷印章与他乱了分寸的缠绵,不由一阵心虚。回想起来,若对他丝毫没有感觉,又怎会投怀送抱。
“太后!”少音在耳边叫道,“想什么呢?”
我捋了捋耳边的发,避开她精明的眼神,只感到一阵燥热,“没什么……”
“唉,何苦折磨彼此呢?”
“君臣有别。”
“我有办法!”
心胸顿时豁然开朗,欣喜问道:“有何办法?”
“哼,你是太后,你老爹是皇上,他还得向你行大礼,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是说……”
“赶紧册封你为公主,招个驸马就是!”
我嘟着嘴说:“什么鬼主意,我要接受册封就是承认他的新朝了;再说,甄琅也是有家室的。”
“哎呀!你自己的幸福不重要吗?管他什么朝!至于甄琅嘛,教他休了我便是!”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诧异道:“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不在乎名声?休了你,太傅要气得七窍生烟了!”
她得意一笑:“本姑娘敢爱敢恨,哪跟你似的优柔寡断、婆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