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不绝于耳,听起来有些烦躁和不安。大清早,阳光已经很强烈了。我看净弘的鞋已经破旧了,便量好尺寸,上街去给他买鞋。许是酷暑将商贩也吓跑了,街边很少有摆摊的,店铺也半掩着门,害怕热浪冲进来。
忽然两路侍卫匆匆跑来,将我团团围住。“寒夫人,皇上有请!”
我虽困惑,但一言不发跟他们走。此时净弘也在宫里,难道又出什么事了?我手中还紧紧握着他的新鞋,不知不觉都汗湿了。
这临时的宫殿在我眼中寒酸不已,皇位上的人更是不堪。我依礼参见了刘玄,眼睛余光瞟向净弘。刘玄不顾其他人在场,双目发光直直看着我说:“倾国佳人……不愧是公主,连行个礼都这么风姿绰约!”
我蹙着眉,看向净弘,他只是静坐不动。莫非刘玄又要拿我来要挟他?果然,刘玄曼声说道:“军师,公主就先留在宫里了。待你退了兵,再接她回去。”
净弘毕恭毕敬接了兵符。我犹如被雷电击了一般,身子僵住一动不动。他将我留在宫中定是不安好心!可我们有何办法逃脱?!反抗,净弘,快拒绝他!
“众位,先退下罢,朕要歇息了!”他一面眯眼盯着我,只觉得一阵恶心,我该怎么办?我我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净弘,在心里呼唤:净弘,快救我!
他却迟缓转过身,渐渐走出,每一步都刻意放慢脚步。可就算再慢,他又如何能救我?忽然间心生哀怨,若他走了,我只能选择一死!横竖是死,不如抗争,起码还有渺茫的机会!可是……净弘,为何就这样走了?我是你的女人,我这辈子只是你一个人的!
心像碎了一般,我泪流满面。不是惧怕死亡,而是失望,对我执着爱情的绝顶失望。如果你真的爱我,怎能不懂:我宁愿与你共死,也断不会承欢他人!他的身影依旧挺拔,遗世独立,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我自以为是的爱情,原来不堪一击!
“公主……”身后是刘玄猥琐的呼唤,我紧紧攥住拳头,强忍住泪水。转身嫣然一笑,伸出手,“皇上,我是断掌,你忘了吗?”
刘玄轻笑道:“军师能要了你,那我也可以……”
“那是他佛法无边,可以化解,你呢?凭什么?”
刘玄轻蔑地瞟了我一眼:“别拿自己真当公主了!你是王莽的帮凶!我们光复大汉以后,你就是前朝的公主,乱臣贼子!朕肯要你,是你的福气!”
“这种福气,在下承受不起!”我冷冷看着他,傲然漠视一切。心里却在淌血。
忽然听得一个内侍在外大声喊道:“皇上!不好啦!”
刘玄皱着眉大吼道:“什么事?”
“莽军已经到了,距此三十里地!”
刘玄一时慌张不已,急急忙忙召人进来。我松了口气,在一旁坐下。
“不可能这么快!”
“他们将南阳附近所有的军队都调过来了,皇上,尽快派兵出战罢!”
刘玄乱了阵脚,急忙传净弘。看来他并没有走远,很快便进来了。我前一秒的绝望,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又变成了希望。他胸有成竹朝我点点头,让我破碎不堪的心,又重新愈合。我就知道他有办法,一定不会丢下我不管的!我满怀欣喜,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脉脉看着他,我的夫君。
当我得知他们连夜商讨的结果时,心中百味杂陈。净弘说,这也是逼不得已,我们不能拿全城百姓的性命来换取我的自由。是的,我可以逃走,但宛城就会成为人间炼狱。
丽华送了我一只荷包,金银花的香气,我问为什么是金银花?她说,金银花又叫忍冬,大概是希望我也学刘秀,忍辱负重,等待春天的来临。
我淡然一笑,这不算什么,只不过是让我回家,那个冰冷的、如同坟墓般的家。
净弘在一旁念着梵语,我心里无比平静。既然来了,那就面对吧。可是,刚到手的幸福,又将离我远去。别离,又是别离,这一别,不是何时才能相聚。我紧紧靠在他身边,不愿睡去,眼睁睁看着天边发白,蛋黄似的晨阳一跃而起。我该走了。
净弘停住了念经,目送我身着带着他气味的僧袍,走出那间承载了我们爱情的小屋。他对我说:“不要哀愁,你应该骄傲,因为你保住了全城百姓的性命。你的归去,创造了和平,免除了又一次血腥的杀戮甚至是屠城。雪儿,大家都会为你祈祷,求你一生平安。”
我背对着他,泪如泉涌。孤独一人,平安一世?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出了城门,前方是十万雄狮,后面的城墙上数万的弓箭手。两军对峙,一触即发。只有我,如天地间一孤鸿,飘渺前行。
为首的几名将领纷纷下马行礼,我终究逃不过命运。
兵马大元帅下令撤兵,我上了华丽的马车,回头遥望城门上傲然独立的白色身影,心竟像针扎一样疼,为何你没有丝毫不舍?在你的心里排第一的是佛,排第二的是天下苍生,排第三的才是我。你负了我,净弘,你像许仙一样负了我……
大军撤退,士兵喜气洋洋,不用打仗,多好的事!他们纷纷欢笑着谈论家里的父母妻儿,夸赞刘玄宽厚仁德,没有扣押他们的公主引发战争。他们惊讶于我的容颜,感谢上苍让他们有生之年得以亲眼见到久居深宫的“黄皇室主”。
我眉眼间缀着发疼的是什么?是悲伤、是哀愁?我并非不愿回去,而是不愿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