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醒来,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般身心疲惫。这是一间规整的房子,很干净,无色无味似的干净。蓦然看见床边伏着一个眉头紧锁的少年,他是谁?等等,我又是谁?闭上双眼使劲在脑海里搜索,竟然是一片空白!我恐慌,心跳极快,鼻尖忽然涌上一股酸楚,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少年醒了,惊喜地抬起头喊道:“馆主!娘醒了!”
我才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另一个男人,他从不远处的榻上跳下来,三两步冲上前来坐在床边。他面容的轮廓是坚毅的,浓浓的眉毛,宽厚的肩膀,他的眼神让人觉得踏实,我停住哭泣,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是谁?我又是谁?
他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慢慢站起身往后退,对少年说,“等等,我去把茗儿叫来。”
我不自觉地拽住了他一片衣襟,喃喃道:“不要走……”为什么?他的隐忍让我心疼?为什么,我看着他就觉得踏实。
他怔住了,低眉看着我的手,那是怎样的表情?疼惜、迟疑、恐慌、欣喜,我猜他一定很爱我……是么?我为何会如此猜测?因为他的眼神那么浅显易懂,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我眼角还挂着泪珠,笑着问:“你是谁?”
他的表情在失望的瞬间僵住了,一旁的少年赶紧答道:“他是馆主啊,娘。”
我诧异地看着叫我娘的少年,失声喊道:“你叫我娘?”心里越加慌乱,我都有这么大的孩子了?难道我是一个老妇人?
他们的表情愈加迷惑,我急忙坐起身来查看自己的手、胳膊、身体,不是老妇人,我还不老,松了口气,又警戒地盯着那个少年,问:“你是谁?”
他们顿时僵住了,互相对视一眼,我用好奇地目光在他两身上探究一番,觉得他们像父子!我呢?一个喊我娘,一个看我的眼神就像是久别的恋人,难道我们是一家人?我忽然为这个答案欣喜不已,跳起来问:“你是我儿子,那你是我夫君?”
少年面色煞白,急忙推了把旁边发愣的男子,“馆主!娘病的不轻!”
“你才病的不轻呢!”我皱着眉踢他一脚,“有这么说你娘的吗?”
那位馆主忽然笑起来,声音哑哑的摇头说:“哪里病了,看起来精神好的很,阿远,你去把茗儿叫过来。”
屋里就剩下我们俩,我感觉他的目光熟悉无比,照在身上暖暖的。我又好奇问:“你是我夫君吗?”
他定定地看着我,似是点头又像摇头,半晌才说:“不是。”
我失望极了,不是还用那种眼神看我,不知道会让人误会的吗?但他还是那样看着我。我伸手挡住他的双眼,“那我是谁?”
“苋儿。”他稳稳吐出的这个称谓,我很喜欢,于是张口问道:“你又是谁?”
“我是这里的主人。”
我放下手,仔细盯了他一会,这个人说话,木木的,真无趣。
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喧闹,一个老人家挥着笤帚冲了进来,怒不可遏地吼道,“逆子!你还真把她给带回家来!看我不打死她!”
我打了个激灵,他在说我吗?老人家为何这么大的火气?馆主一把夺过笤帚,怒色道:“爹,请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我悄悄躲在馆主身后,探出头去看。
“她……你……你怎么能……唉!”老人家急的说不出话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急忙上前去扶他,“老爷爷,快起来!”他有些惊恐看着我,我觉得这个称呼似乎有些不对,愣了会改口叫,“老爹?”他更加惊恐,我回头看了看馆主,他正脉脉笑着摇头,我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喊道:“老伯!”
老人家二丈摸不着头脑,任我搀扶着,一个老妇人又冲了进来,呼天喊地:“阿琅啊!别顶撞你爹啦!”看见当时的场面,她也摸不着头脑,左顾右盼自言自语道:“我进错门了?还是老头子糊涂了?”
恰好碰上阿远带着一个漂亮的小媳妇进来,我嘻嘻笑着跑到馆主身边,甜甜喊道:“阿琅!”
大家都有点想晕的感觉。
小媳妇双眼通红,憋屈的表情拉着我说:“姨娘,你怎么了?呜呜……”
我怎么了?我很好呀!除了大脑空白,我觉得一切都很正常!于是我拍着她的脑袋安慰说:“乖啦,我没事!”
“怎么没事,连我们都不记得了!”
“现在开始记得!”我乐呵呵地看着她,小媳妇长的真美!泪汪汪的含情目,似蹙非蹙眉,叫我娘的那小子真有福气!
两位老人私下琢磨了会,清清嗓子说:“既然你非要把她带回来,可以!不过……”
馆主欣喜又着急,“不过什么?”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啊,我们知道,这些年来,你为了她,一直没再娶,这样,给我们生个孙子,以前的旧账就算了!”
馆主的眼神骤然黯淡下去,我心疼不已,赶紧跳出来说:“好啊!生就生!”
老人眼睛放光,馆主诧异万分,我得意地昂起头,好不容易有个容身之所,你们休想把我赶走!
我知道了茗儿是我儿媳妇,可是她怎么叫我姨娘呢?阿远是我儿子,但一点都不像,反而是儿媳妇比较像我。脑子稀里糊涂的,关于从前的事,他们只字不提,我是一个没有回忆的人,这是幸还是不幸?
我一个人闷的无聊,在院里瞎逛。走到一处幽静的小院,透过轩窗看见馆主正对着墙发呆。他在看什么?我悄悄绕到他身后,墙上是一幅画,天地茫茫,冰封千里的江面,一人垂钓,一人站立后方,题字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我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熟悉无比,特别是寒江雪这三个字,脱口而出:“寒江雪是谁?”
他被吓了一跳,转身看着我,“你怎么来了?”
“闷死了,到处走走。”我盯着他又问,“寒江雪是谁?”
“一个朋友。”
我有些嫉妒,“女人吧?”
他点头。
“长的漂亮么?”
“倾国倾城。”他目光里明明是钦慕的爱意。
我更加嫉妒了,忽然想起来我还没照过镜子!我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可是……我的房里并没有镜子。有个丫鬟伺候我梳妆,我还记得她管我叫夫人,眼睛一转,还有两个武馆的徒弟也管我叫夫人!夫人不就是女主人么?
我紧盯着他问:“为什么他们喊我夫人?”
“你这年岁,莫非还要喊小姐么?”他总是那么面无表情,连笑一下都很牵强。我开始瞪着墙上的画,他一定是喜欢那个叫“寒江雪”的女人!
回去后,我到处找镜子,全馆上下居然找不到一面镜子!
第二日,我开始到处打听寒江雪是谁?奇怪的是,馆里所有的人都说不知道!
太欺负人了!我明明看出来他们在撒谎,目光闪烁,不敢直视。
我一个人偷偷溜到后院打了盆水,找了处光线充足的地方低头往里一看,我的侧脸上,横了一道狰狞的疤!我吓得大声尖叫起来,不一会馆主和阿远便赶来了。我惊恐无比大声形容着自己可憎的面目,难怪他不承认是我夫君,原来我竟生的这般丑陋!
我飞快跑了起来,一面惊呼一面哭泣,如果一个女人不漂亮而且没人要,这就是最大的悲剧!馆主很快就抓住我了,拧着我的胳膊把我拎回房里去。我想方设法捏他,踢他,用头撞他,无奈他如铜墙铁壁丝毫没反应。
他替我擦了眼泪,居然笑了两声,沙沙的、哑哑的,“你非要这么闹么?其实外表不重要。”
我委屈地撇撇嘴,“怎么不重要,你就喜欢那个寒江雪。”
阿远在一旁插嘴说:“娘,不是的……”
馆主打断阿远的话,“可是你也不喜欢我。”
我诧异地停止了抽泣,“那我喜欢谁?”
“阿远的父亲。”
我怔住了,对啊,既然儿子都有了,当然得有个爹!可是,我跟谁生的孩子?忽然心里空落落的,原来我是被人抛弃了,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看着馆主关切疼惜的眼神,我摸了摸脸上的疤,“因为我丑,所以夫君不要我了么?”
“不是,他去世了。”
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刺痛,我捂住胸口大口喘气,馆主急忙扶住我,“苋儿,你怎么了?”我侧头看他浅显易懂的眼神,明明就是充满爱怜,可是……我太丑了,他看不上我……我醒了醒鼻子,低头说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去烦你。”
他扶住我肩膀的手蓦然松开,轻声说:“阿远,叫茗儿来陪你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