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入秋多时，宫中一片萧然的景色，全然不似那日夜里那般繁华。甄寻将我送至长信宫外，嘱咐我几句。于是我独自一人进去了，他则在外等候。
侍女通传后，我谨记甄寻的叮嘱，低着脑袋，步伐碎而轻快地走道了内殿，那是太皇太后休息的场所。
“苋儿给太皇太后请安！”我声音极其柔和地说。
“免礼。苋儿，终于来了！”
我抬头，第二次见到了太皇太后，我父亲的姑姑。她依旧和蔼，丝毫没有我想象中的霸气，我微笑，她看上去是很豁达的人。
“你从小身体虚弱，这么多年也不曾到这宫里来请回安。苋儿，如今可要好生保重身体啊！”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纳闷，她为何对我这么关心？
她一面问着我平日的情况，一面拿糕点小吃递给我，那笑容就像母亲对待孩子一般宠爱。我心里暖洋洋的，于是谈笑间越发不收敛了。后来讲到今日上的课，我更加兴奋，而她也听得带劲，笑声很爽朗。
“这么说，苋儿只会一篇了？”
“恩！我只记得这篇！”
“可是，你怎么会的呢？从没人教你。”她有些意味地看着我。
我一时语塞，喃喃道：“我也忘记了，大概是听来的吧……”
“呵呵……”
忽然有人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皇上驾到——”
太皇太后示意我退到她身边，于是我低着脑袋跪坐在一旁，本身就穿着素雅，这样一看，便像个丫鬟了。
“太皇太后，孙臣带乐师过来给您献上佳人曲，您听听这回改的行不行？”这个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还是个急性子。
我不敢抬头，毕竟宫里的规矩，甄寻比我清楚。接着，我听见一阵民乐旋律，然后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唱：“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我歌词我熟啊！章子怡演的那个《十面埋伏》里有这歌，只是曲子不一样。前年，我们还彩排了这舞呢。我略带欣赏地看了看那个乐师，不过太皇太后命他们停下了。
“不对，还是不对！”她声音里有些疲惫，“再柔美一点，这是宫廷的佳人曲，不是青楼的舞曲！”
众人惊恐之余被退下了，皇上则黯然道：“孙儿无能，太皇太后先行歇息吧，我再催促他们改曲。”
由于隔着帘子，我一直没大看清皇上的样子，身材比甄寻略为瘦小，但腰板笔挺，说话的时候显得底气不足似的。待他的身影出了殿门，我松了一口气。
“苋儿，别介意我让你回避，皇上他不乐意见我王家的子孙。”
“为什么？”
“这个你就不必了解，只是我不想在宫内引起冲突。”
我默默点头。见她愁眉不展，我想出一招。
我狡黠笑道：“太皇太后，我给你表演个节目如何？”
“恩？什么节目？”她略微笑着。
“佳人曲。”
说完，我便站起来，褪去绊手绊脚的素白外衣，露出里面略宽松的淡黄衣裙。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
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随着口一字一句吐出的旋律，我起舞了，按照我从前排练过的动作，熟稔地回顾了一遍舞台的感觉。我感觉身体极度舒展开了，心情也变得轻松无比，歌舞完成后，我发出了久违的笑声。
“对了！对了！”她激动无比地抓着我的手，居然涌出一行泪，“谢谢你……”
太皇太后复杂的眼神让我终身难忘，那仿佛是某个在沙漠中行走一辈子的人忽然遇见个伴，好像某个判终身监禁的人突然有天得以释放，我无法言明这其中还有什么意味，但我真切地知道，从此，她可以成为我最大的靠山。
重新穿好衣服，我中规中矩地从内殿退出来，转身抬头间，却遇上了那垂着珠帘的面孔。我急忙低头跪下：“皇上！”
“平身。”
我站起来，依旧不敢抬头，没料到他一只手便将我下巴托了起来，隔着一层珠帘四目相对，我们互相端详起对方。他与我年纪相仿，肤色黝黑，眼睛细长但十分有神，下巴棱角分明。我心中不禁叹道：这才是帝王相！
“你是哪宫的侍婢？”他气定神闲。
“长信宫。”我有些紧张，看来他不记得曾见过我了。
他微微皱眉：“刚才那曲是你作的么？”
“是奴婢从别处听来的。”
“那舞……”此时他眼神有些迷离。
糟了，虽然我跳的是宫廷舞蹈，但动作可全是来自唐朝霓裳羽衣舞中的，跟汉朝的舞怎么融合，肯定不能说别处看来的，我一时无法自圆其说，于是口不择言道：“是奴婢自己编的！”
他居然微微一笑，手放开了，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对王家的人不待见，那我肯定不能透露身份，此刻却一时想不起别的名字，条件反射似的，我脱口而出：“小哑。”
他双眼眯成一条缝微笑道：“雅……取自诗经？好，小雅，今日朕有要事在身，改日来找你。”
他脸上挂着诡秘的笑容走了，我心有余悸地回想起刚才那幕，为何古代的男人都让我心里感到如此不安呢？
出了长信宫，见甄寻还在焦急地张望着，看见我的身影，他松了口气，迎上来关切地问道：“皇上刚才进去了，你见着了？”
“太皇太后叫我回避了。”我不想说太多。
“那就好，皇上问我为何在此，我还说是给太皇太后问安来了。”
“没事了，我们走吧？”我心不在焉，赶紧上了马车。
一路颠簸回家，我终于踏实了。长长舒了口气，不免又有些烦心，明天又要去上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