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初期,我父亲决心要发展花木村,下来开始跑项目,跑资金。跑了多个行业,多个部门,都无效果。一次,他跑到民政局,准备硬着头皮找时任民政局局长的堂兄周天时帮忙。赶巧明江市分管民政局的副市长程清在周天时那里听取汇报。我父亲蹭了进去,立刻引起了程清的注意:“周支书,把您的想法说给我听听。”
“我村总面积6000多亩,其中耕地面积1200多亩,水面400多亩,林地4400多亩,光林地就占出了大半,山多地少,地多田少,粮食问题怎么都不能解决。要解决粮食问题,就得先解决经济问题,要解决经济问题,就得壮大村办企业和集体经济。我想利用我们的优势,在山中植树,在坡地种草,在庭院养花,形成花、果、林一条龙的特殊经济带,为城市输氧造绿,为人们增色添香。”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父亲的大脑中浮出,并勾画出一幅美好的前景。周天时想说不敢说,周地利敢说不会说的话,通过他的胸膛往外迸了出来:“我想我们的天空不但需要城市,还需要农村;不但需要厂矿,还需要森林;大地是天空的床,人类的母亲,需要你们支持和反哺啊!我们的大地不但要创造物质文明,还要创造精神文明;不但要生产粮食和棉油,还要生产氧气、鲜花、艺术和爱情……”
“农村五股风,打掉浮夸共产风;农村两大害,人民公社学大寨。使我们深受其害,我支持您!”程清说完,三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就这样,我父亲得到了程清和周天时所在农村建设工作组的政策扶持和资金支持,被列为全市十大农村建设示范点。1990年程清调往中纪委工作,走时还放心不下花木村建设,紧紧地拉着父亲的手,一个劲地叮嘱说:“相信您所想的路,是大家所想的路;所走的路,是大家所走的路。这里就拜托给您了,您一定要把它守护好,建设好,发展好,使它成为咱老百姓的致富路,各级党委政府的放心路。”
历经十余年,花木村充分发挥城郊地域优势,积极壮大集体经济,兴办村办企业1家,民营企业3家,花木种植已成为该村的主导产业之一,从业农户达95%,种植面积达3750亩,经营品种达200多个,注册园林公司5家,花木产值占全村农户经济收入的95%左右,是湘西北最大的花卉基地,被誉为“全国花木之乡”。花木村远近闻名,连我老家都有人要求迁到这里,说一些将我父亲从村里赶走是一个失误之类的话,被我父亲以“集体研究,拟审待迁”为由搪塞了回去。我父亲不图名、不图利,骨头硬朗,虽然花木村在他的努力下富裕了起来,但他仍然坚持一边在花木村工作,一边在幸福里村吃住,这样幸福里村的人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1995年,我探家来到父亲所在的花木村,望着漫山遍野的锦树繁花,云鹤白鹭,感觉置身绿的海洋。在一所小学,我见到了一位教孩子语文的姑娘,站在窗外听她讲了一会儿课,看着粉笔灰像灯光一样地落到她的发夹上,隔老远我像嗅着糊椒粉不禁打了一个喷嚏,她凝目一望,四目交汇间,就在各自的心里一下子找回了儿时那种“玩家家”的温暖的感觉。随后,她布置学生们开始自习,便飞快地走到我的跟前,对我说,“我看了你登在报刊上的一篇关于你父亲的文章,看了以后真感人!”
我和她来到一处农家橘园,4月天,柑橘花开得很浓烈,气味芳香,好像她唇边散发出的温腻的薄荷的味道。
我们走向橘园深处,她眼中荡漾的柔情让人无法抗拒。我好象一只口渴的乌鸦,在她的身上到处找水喝……
我把她带到家里去,和她在菜畦、水洼与田野间留恋,一同亲近大自然,如果不是父亲强加阻拦我和她的交往,我们这个家族的历史就要被这个女孩李小岚改写了……
“你千万不能对周地利讲,她的妈妈就是陈家珍,她的姐姐就是当初被周地利调戏了的那个女孩李大岚。她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叫李二岚。你看这个李小岚,你带她来家里的时候,前面露乳沟,后面露股沟,侧面露腹股沟,看人的眼睛带钩钩,真是一朵交际花……
这个李小岚,在邻村当小学老师,还不安分守己,成天想往花木村跳。再一个,她们一家兄弟姐妹四个,喜欢搬弄是非,陈家珍和李大岚就是她们一家的杰出代表,进入那个家庭,你将来的麻纱会扯不断。创业难,守业更难。我所在的花木村是农村集体合作经济,所有的财产都是乡亲们的,这里面没有我的一分一厘,我不能授你以渔。我曾经梦到过你淑珍阿姨,她对我说陈家珍的娃娃们不可靠。再说我们这里的许多女孩儿前两年浪漫,后两年现实,经不住诱惑,耐不住寂寞,吃不下苦头,你一个部队娃,能把她怎么样?在个人婚恋问题上,你一定要慎重,我是怕你将来走你伯父和你伯婶娘的老路。”
“爸,露乳沟怎么不好?露股沟怎么不好?那旗袍是我叫她穿的,她帮我妈妈扫地,择菜,不露腹股沟露什么?她出生在一个没有家教的家庭,这不是她的错。又生活在一个不重视家教的农村,她怎么会懂得那么多礼仪呢?您这是用丑化的眼光看待美化的问题,用过去的观点看待现在的问题,用片面化的观点看待个性化的问题,用静止的观点看待发展的问题。您对我说了这么多,就是阻止我跟她交往,阻止我跟她爱情与婚姻的自由!”在我看来,男人的初恋相当于男人的童年,女人的“处女”情节,我替李小岚申辨等于坚守自己初恋的美好。
“我怎么说你呢?孩子!”父亲说,“她们一家跟我们一家有血海深仇。她妈妈陈家珍先是告我看《水浒传》,把我赶出了学校。随后陷害周地利,就是为了争取到留校任教的名额。但周地利没有把握住自己,也可能对她姐姐做出了越轨之事。你可千万不能跟她的女儿在一起,否则新的窗户纸没戳破,旧的伤疤又揭开,我们几家人都痛苦,这是历史留给我们的,说不穿道不明的创痛和伤痕。”末了,又对我说了句令我振耳发馈的话:“弄不好李二岚就是你二伯周地利与陈家珍生的私生女,陈家珍想要一个男孩,以为怀上的一个男孩,就糊里糊涂地把她生了下来。她是1966年生人,长相跟你二伯差不多,脾气性格接你二伯的脚,血型也是O型,只是现在周地利跟李二岚不在一起,还没办法做亲子鉴定。”
天哪!我梳理着几代人与几家人的情感纠葛与是非恩怨,掂量着“嫁娶当慎”的祖训,思考着李小岚提出的欲与她结婚要先旅游,再置房,最后为她调动工作的种种要求,害怕她与陈家珍、李大岚如出一辙,害怕她真是我父亲所说的那一种女孩儿,便不敢在她时而缠绵悱恻、时而惊天动地、时而悲恸欲绝的山峦、瀑谷和愁云之间停驻,心力憔悴地开始了我的血色之旅。
尽管我跟父亲闹翻了天,甚至以互不相认作威胁,但我不得不尊从“嫁娶当慎”的祖训,听从父亲的意愿,断了娶陈家珍小女儿李小岚为妻的念头。当我告诉她我父亲跟她妈妈有仇,我二伯跟她妈妈有染,我大伯跟她妈妈有情,叫她另择高枝的时候,她趴在她小姨陈淑珍的坟头上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