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昌冒出一头冷汗，一下子瘫在了沙发上，手上的茶杯子“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你怎么了？怎么了？”他的老伴儿赵菊花听见响声，从隔壁屋子里跑了出来，赶忙摸摸他的头：“你怎么脑门子冰凉？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呼——”韩立昌长长地嘘出一口气。自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赵菊花呀，你说该咋办呢？”
“啥咋办呢？出啥事情啦？”
“嗯，给。”韩立昌像怕烫手似的，将手中的一张小纸片拍在了老伴儿手上。
“啥？”
“你看看，你看看。”
赵菊花一看，是一张“黄河风采”社会福利彩票。今天上午老俩口在龙首市场门口的彩票投注点购买的。
“怎么啦？”赵菊花弄不清老伴儿要说什么。
“中奖啦！”
“这彩票中奖啦？那是好事呀，你干吗这样？”
“你知道中了多少？”
“最多是个四等、五等奖，五十块钱撑死了。”
“你自己对一对。这是刚才摇出来的中奖号码。”韩立昌将自己用钢笔记录的第47期“黄河风采”福利彩票中奖号码递给老伴儿。
“04、27、13、07、17、14，特别号码32。哎呀，这不是中了头奖了吗？”
“是的是的，没错没错。”
“这一期头等奖是多少钱？”
“二百一十七万，上完税还能剩一百七十多万。”
“妈呀！”赵菊花也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第47期‘黄河风采’社会福利彩票头等奖1注，中奖的是镍城市的一位朋友……”电视上，漂亮的“黄河风采”福利彩票摇奖主持人还在向全省的彩迷们公布本期中奖情况。
韩立昌原先在单位当科长，脾气倔，跟顶头上司总是搞不好关系。领导不让当科长了，他就提前办了退休手续，赋闲在家。购买社会福利彩票，也算是他的一个爱好。
“老韩，你说，这奖金咱们啥时候去领？”已经凌晨一点钟了，赵菊花还是睡不着觉。她听见韩立昌也辗转反侧，没有睡着，于是问。
“我还没想好呢。”韩立昌说。
“这头等奖还要到省城去领？”
“嗯。”
“那么大的数额，不知道能不能都给现金？”
“我也不知道。”
“要是给了那么多的现钱，咱敢要吗？万一被人盯上了，咋办？”
“……”
“要不，叫上两个女婿，找一辆车，咱俩也都去？”
“找一辆车，司机是外人，那不让别人知道了？别人都知道了咱家有了一百七十多万的外财，那还不是引火烧身？咱们买彩票中奖的事情，你千万别声张。包括女儿女婿，也先都不要告诉他们。等我想好了再说。”
“嗯。”
“有了这一百七十万，咱家的日子就好过了。”赵菊花说。
一连三个晚上，老两口都激动得睡不着觉，总是在谈论着彩票中奖的事情。
“……”韩立昌总是心事重重的，不大愿意说话。
“这两年，人家都在换大套的房子，装修得一家比一家豪华。咱家还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又小又破旧。等领了这彩票的奖，先把这房子换了。”
“……”
“你老是说要把日子过得简朴一些，要攒钱供儿子念书，一直念到外国去。有了这一笔钱，供儿子念书也就不用发愁了吧！”
“……”
“咱们家孩子多，几个姑娘跟着你我也都没享过福。等到领了这些奖金，给孩子们一人十万！看哪个女婿还嫌咱家贫？”
“算啦算啦，你也不嫌烦！净想好事情！有了钱，也不见得就都能有好结果。我给你讲点儿故事，你听听看有了钱是好事还是坏事。”韩立昌脸上表情凝重，“我们老家有个远房的叔叔，我那位婶子身世复杂。快六十岁的人了，忽然就有了一个生身父亲，是台湾的富豪。把婶子接到台湾住了一个月，就腰缠万贯回家来了。有了钱，不出两年时间，儿子和孙子就相继送了命！儿子是买了汽车，出车祸撞死了；孙子是吃喝玩乐，打群架让人拿刀子捅死了。”
“有这事？”赵菊花有点儿不相信。
“你不信？我再给你说个你知道的。咱们同乡老吕家的孩子，你该知道吧？那媳妇儿本事大，在广东呆了三五年，不知道靠啥本事，挣了那么多的钱。小俩口开酒店生意很火。前几年，公款吃喝风气盛，一下子就发了。可有了钱，就让钱烧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那小子一副老板的派头，吃喝嫖赌啥都干。赌博把钱也输得差不多了，还动不动就让公安局给拘留一阵子。那媳妇儿也动不动就红杏出墙，名声臭不可闻。去年还吸上毒了！这小两口完了，老吕两口子也快气死了。”
“照你说，这钱多了说起来还是坏事情？”
“就是嘛。”
“那你说，咱这奖还领不领了？”
“领。”
“那还得快点儿。社会福利彩票领奖期限是一个月，过期就作废了。”
“你慌啥？这不还早着嘛。”
老两口议论完了，韩立昌晚上还是睡不着觉。
“哎，老韩，你还不快想想办法，领奖的日期只有一星期了。”
“我还没想好。我一个朋友认识一位高人，能掐会算。这福利彩票中奖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想请这个人去算一卦。”
于是，韩立昌买了好烟好酒，请人去算一卦。算完了，韩立昌也不再说去领奖的事，脸上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眼看领奖的期限只剩下三天了，赵菊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老韩，你真的要放弃领奖？”
“我给你说实话吧。那算卦的说，领了这奖金，咱们家会有血光之灾。”
“啊——”
“那算卦的说，‘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倚’。他还说，这一类天外之财，看似福，实为祸。凡是意外发了横财的人，十有八九要进地狱。我看，他说得很有道理。”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这奖金咱不要了？”
“是的。”
“不行不行，这事情你不能自己作主。我看，把孩子们都召集起来，一起商量商量。”
“你老糊涂啦。孩子们都年轻，他们哪里知道这事情的轻重？他们知道了，肯定要去领奖，这不是要招祸吗？再说啦，孩子们都知道了，这事情还能保密？让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咱不是引火烧身？这事情，还是咱们俩拿主意。就是要去领奖，也是你和我去，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事情该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吧？中了奖不是好事，反倒成了坏事，那大家为什么还要去买彩票？咱们买彩票，还不是为了中奖？我看你才是老糊涂了！这是一百七十多万呢。有了这笔钱，能改变咱的命运，会给一家人带来多大的福分！你咋硬要把好事情说成坏事情，自己吓唬自己呢？我看，这事情不能听你的，我要把这事告诉给孩子们。”
“你敢？”
韩立昌两口子从来都是男人当家，赵菊花只有应和的份。老韩眼珠子一瞪，老伴儿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韩立昌两口子又经过三个辗转不眠之夜，硬是把一个二百万元的巨奖放弃了。
连续好几天，本省的几家晚报、晨报、生活报纷纷登出一条社会新闻：“黄河风采”社会福利彩票第一次出现百万以上巨奖主动放弃领奖的“怪事”。奖金自动沉入下一期奖注。报纸还披露，这个主动放弃领奖的彩票是在镍城市龙首市场投注点售出的。
“爸，你看，竟有这样的怪事儿，二百万元的巨奖不去领！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傻瓜！”二女儿手里拿着一张《晨报》。那上面的文章标题用初号黑体字写道：“‘黄河风采’福利彩票惊爆奇闻，二百万元头等巨奖无人领取”。
“哎呀，你看你看，这两百万的头等大奖还是在龙首市场投注点卖出去的。爸，你经常在那里买彩票，这大奖咋没让你遇上？”二女儿继续大嚷。
赵菊花也在客厅里坐着。听见二女儿这样说，她看看老韩，脸色变得惨白。
韩立昌面无表情。
“爸，你给分析分析，中了二百万元的巨奖不领取，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大女儿从妹妹手里抢过报纸研究了半天，脸上也是十分迷茫的神情。她也向爸爸提出疑问。
“我也不知道。”韩立昌继续面无表情。
“大概是哪个民工或者过路人买的彩票，回家去了，中了大奖不知道。”二女婿分析说。
“也有可能是把彩票丢了。”二女儿说。
“还有一种可能是买了这张彩票的人买完以后出事了。十天前的一个晚上，龙首市场门口的酒吧里打架，就有一个小伙子被人用刀捅死了。要么就是车祸，最近市郊的高速公路上老出车祸，死了不少人。”二女婿继续分析。
“放弃领奖也不是没有可能。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要是我们这座城市里出现了世界上最大的傻×，那也不能算是世界上最大的奇闻。”大女婿说话粗鲁一些，但他的分析更为冷静。
“我就不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傻瓜蛋！”二女婿不同意大女婿的分析。
“我也认为放弃领奖是不可能的。”二女儿夫唱妇随。
“什么样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你们看问题有些片面化、绝对化，还可以说是有些幼稚。你能说这世界上没有大傻×吗？世界上如果所有的人都很聪明，都不犯错误，那这世界不是就太可怕了吗？”大女婿像个哲学家。
“就是就是，看问题不能太简单。”大女儿也附和自己的丈夫。
“别吵啦，别吵啦，你们都各回各家去吧，夜深了。”韩立昌突然感到十分厌烦，向女儿女婿发出逐客令。然后，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还是感到胸口闷得慌。
“唉——”女儿女婿们走了以后，赵菊花又瘫坐到沙发上唉声叹气。
“唉——”韩立昌也不住地长嘘短叹。
“难道，咱们做错啦？”韩立昌既像自言自语，又像在询问老伴儿。
“唉——”赵菊花无言以对。
“中了奖，就好比是天上掉了一个大馅饼。没有领这个奖，就权当天上没有掉馅饼。我们并没有什么损失，说不定还避免了大灾大难。我们做得没有错！”韩立昌不知道是冷静分析，还是自我安慰。
若干个晚上，老两口又是辗转难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