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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风操第六

风操指的是人的志行品德。《风操》对如何培养良好的个人品行旁征博引,谈古论今,更难得的是,作者并没有摆出父亲长辈的架子空谈玄理,以势逼人,而是如数家常,以讲故事的方式把道理暗含其中,起到了润物细无声的效果。

原文

吾观《礼经》,圣人之教:箕帚匕箸,咳唾唯诺,执烛沃盥,皆有节文,亦为至矣。但既残缺,非复全书;其有所不载,及世事变改者,学达君子,自为节度,相承行之,故世号士大夫风操。而家门颇有不同,所见互称长短;然其阡陌,亦自可知。昔在江南,目能视而见之,耳能听而闻之;蓬生麻中,不劳翰墨。汝曹生于戎马之间,视听之所不晓,故聊记录,以传示子孙。

译文

我读《礼经》,上面记载着圣人的教导:撮箕扫帚,汤匙筷子,拿灯洗脸,都有各自的礼节与标准,方方面面讲得十分周到。不过《礼经》已经残缺,不再是完整的版本;书上也有不曾记载的礼节标准,世事变化也需要对礼节标准作相应的调整,学问渊博通达的读书人,自己去规范言行,互相继承推广,因此世人把这些礼节标准称做士大夫风操。每个家庭门风很不一样,标准不一,但它们的大概流变自己还是知道的。往年我在江南,这些礼仪规范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听在耳里刻在脑中,深受熏陶。好比蓬蒿长在麻中,不用绳墨牵制也会笔直生长。你们生活在战乱时期,这些礼仪规范看见听见也无动于衷,所以我姑且把它们记录下来,用来传示子孙后代。

原文

周公名子曰禽,孔子名儿曰鲤,止在其身,自可无禁。至若卫侯、魏公子、楚太子,皆名虮虱;长卿名犬子,王修名狗子,上有连及,理未为通。古之所行,今之所笑也。北土多有名儿为驴驹、豚子者,使其自称及兄弟所名,亦何忍哉?前汉有尹翁归,后汉有郑翁归,梁家亦有孔翁归,又有顾翁宠;晋代有许思妣、孟少孤,如此名字,幸当避之。今人避讳,更急于古。凡名子者,当为孙地。吾亲识中有讳襄、讳友、讳同、讳清、讳和、讳禹,交疏造次,一座百犯,闻者辛苦,无赖焉。昔司马长卿慕蔺相如,故名相如,顾元叹慕蔡邕,故名雍,而后汉有朱伥字孙卿,许暹字颜回,梁世有庾晏婴、祖孙登,连古人姓为名字,亦鄙事也。

译文

周公替儿子起名叫禽,孔子替儿子起名叫鲤,仅仅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自然没有什么禁忌。至于像卫侯、韩公子、楚太子,三个人都叫虮虱;司马长卿取名叫犬子,王修取名为狗子,从这样的名字联想到父母长辈,就说不通了。古时推行这样的称呼,而现在就变成笑话啦。北方的读书人很多叫儿子驴驹、猪子,假如让他们如此自称或者兄弟这样叫他,那怎么受得了呢?前汉有尹翁归,后汉有郑翁归,梁家有孔翁归,又有顾翁宠;晋代有许思妣、孟少狐,像这样的名字,应该尽力去避免。如今的人在姓名上避讳比古人还要讲究。凡是给儿子起名,就该为孙子考虑起名的余地。我的亲朋里各有避讳“襄”、“友”、“同”、“清”、“和”、“禹”等字的,相交疏远的人说话一不留心就会冒犯众人,听的人也很伤感,让人无所适从。当年司马长卿仰慕蔺相如,于是把自己名字改叫相如,顾元叹仰慕蔡邕,就起名为雍,而后汉朱伥取字孙卿,许暹取字颜回,梁朝有庾晏婴、祖孙登,他们直接用古人的姓名当做自己的名字,这也是上不了台面的事啊!

原文

南人冬至岁首,不诣丧家;若不修书,则过节束带以申慰。北人至岁之日,重行吊礼;礼无明文,则吾不取。南人宾至不迎,相见捧手而不揖,送客下席而已;北人迎送并至门,相见则揖,皆古之道也,吾善其迎揖。

译文

冬至、岁首这两个日子,南方人是不到办丧事的人家里去探访的;如果没有写信寄托哀思,那么就等到节日过了再整理衣冠亲自吊唁,表示安慰。北方人在冬至、岁首这两天,格外注重吊唁之礼。这一点礼籍上并没有明确的文字,我觉得并不可取。南方人在客人到来时也不迎接,碰面了只拱手不弯腰作揖,送客的时候只是离开坐席罢了;北方人都要到门口来迎送客人,一见面就弯腰作揖,这都是古代流传下来的优良传统,我认为他们这种待客之礼非常好。

原文

别易会难,古人所重;江南饯送,下泣言离。有王子侯,梁武帝弟,出为东郡,与武帝别,帝曰:“我年已老,与汝分张,甚以恻怆。”数行泪下。侯遂密云,赧然而出。坐此被责,飘舟渚,一百许日,卒不得去。北间风俗,不屑此事,歧路言离,欢笑分首。然人性自有少涕泪者,肠虽欲绝,目犹烂然;如此之人,不可强责。

译文

别时容易见时难,所以古人都很重视离别。江南人士为人饯行,总是说到分离就流眼泪。有一位王子侯,是梁武帝的弟弟,要出城到东郡去任职了,与武帝告别。武帝道:“我年纪大了,和你分离,非常伤感啊!”眼泪纷纷而下。王子侯假装悲伤却没有眼泪,羞愧地走了。他为了这件事受到指责,坐船在江上漂荡了一百多天,最终不能离开。北方的风俗就不在意离别,在岔路口说着再见,欢笑着各走一方。然而有一些人天生不爱哭泣流泪,即使伤心欲绝,眼睛还是神采奕奕;这类人就不要强行责备了。

原文

《礼经》:父之遗书,母之杯圈,感其手口之泽,不忍读用。政为常所讲习,校缮写,及偏加服用,有迹可思者耳。若寻常坟典,为生什物,安可悉废之乎?既不读用,无容散逸,惟当缄保,以留后世耳。思鲁等第四舅母,亲吴郡张建女也,有第五妹,三岁丧母。灵床上屏风,平生旧物,屋漏沾湿,出曝晒之,女子一见,伏床流涕。家人怪其不起,乃往抱持;荐席淹渍,精神伤怛,不能饮食。将以问医,医诊脉云:“肠断矣!”因尔便吐血,数日而亡。中外怜之,莫不悲叹。

译文

《礼经》上说:从父亲留下的书籍,母亲用过的杯子上,能感觉到父母的气息,用起来于心不忍。正因为这是他们往常经常讲习、校对、缮写以及专门使用的,从一些蛛丝马迹就会引发对父母的哀思啊!如果是一般的书籍、日杂用品,怎么能够全都废弃了呢?既然那些遗物不再读用,就不能让它们散落四方,应该默默封存,传至子孙。思鲁几弟兄的四舅母是吴郡张建之女,她的五妹三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灵床上的屏风是她母亲生前用的旧东西。房屋漏雨把屏风沾湿了,屏风被拿出去暴晒,五妹一见就伏在床上流泪。家里人见她一直不起来觉得很奇怪,于是过去抱她起身,看见女孩的泪水已经浸湿了垫席,她神情悲伤,茶饭不思。亲人把这些情况告诉医生,医生探脉诊断,说:“她已经伤心到断肠的地步了!”女孩为此吐血,没几天就去世了。家里家外的人都怜惜她,各个悲伤叹息。

原文

江南风俗,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亲表聚集,致宴享焉。自兹已后,二亲若在,每至此日,尝有酒食之事耳。无教之徒,虽已孤露,其日皆为供顿,酣畅声乐,不知有所感伤。梁孝元年少之时,每八月六日载诞之辰,常设斋讲;自阮修容薨殁之后,此事亦绝。

译文

江南的风俗,孩子满周岁时,要给他做新衣服,梳洗打扮,是男孩就用弓、箭、纸、笔,是女孩就用剪、尺、针、线,再加一些吃的、喝的,还有珍宝玩具,放在孩子跟前,看他想要抓的是什么,用来检验孩子以后是贪婪还是廉洁,愚蠢还是聪明,这种风俗称之为试儿。试儿的时候各方亲友都聚在一起,置办宴席招待享用。从此以后,父母亲如果在世,每到这一天,就要置办酒宴聚会。有些缺少教养的人,即使父母已故,这一天仍要设宴待客,在声乐伴随下痛快地饮酒,不知道本应有所感伤。梁孝元帝年轻之时,每年八月六日生日的时候,往往是吃素讲经。自从他的母亲阮修容去世之后,就不再这样做了。

原文

兵凶战危,非安全之道。古者,天子丧服以临师,将军凿凶门而出。父祖伯叔,苦在军阵,贬损自居,不宜奏乐宴会及婚冠吉庆事也。若居围城之中,憔悴容色,除去饰玩,常为临深履薄之状焉。父母疾笃,医虽贱虽少,则涕泣而拜之,以求哀也。梁孝元在江州,尝有不豫;世子方等亲拜中兵参军李猷焉。

译文

兵器凶险,战争危险,这些都不是安全的事。古代天子身着丧服亲自统军,将军凿一扇向北的凶门然后由此出征。如果有父祖伯叔在军队受苦,这样的人生活就宜自我约束,不要参加奏乐、宴会以及婚礼冠礼等吉庆活动。如果住在被围困的城池里,这样的人就会面容憔悴,摘除身上的装饰玩物,常常显露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样子。如果父母病重,即使那个医生地位卑下、年纪轻轻,他也要哭着给医生跪拜,以获得医生哀怜。梁孝元帝在江州时,曾经生病,他的大儿子方等人就亲自拜求过中兵参军李猷。

原文

四海之人,结为兄弟,亦何容易。必有志均义敌,令终如始者,方可议之。一尔之后,命子拜伏,呼为丈人,申父友之敬;身事彼亲,亦宜加礼。比见北人,甚轻此节,行路相逢,便定昆季,望年观貌,不择是非,至有结父为兄,托子为弟者。

译文

来自五湖四海的陌生人结拜为兄弟,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志同道合、始终如一的人,才能考虑。一旦结拜,就要命孩子跪着行拜礼,称他丈人,表示孩子对父亲朋友的敬意。自己对待对方的父母亲,也要多加尊重,经常施礼。那些北方人同我们相比,对待这些礼节就非常轻率,走在路上遇到了就要结为兄弟,只看年龄相貌,不考虑合不合适,甚至有的认父辈为兄长,认子侄辈为弟弟。

原文

昔者,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餐,以接白屋之士,一日所见者七十余人。晋文公以沐辞竖头须,致有图反之诮。门不停宾,古所贵也。失教之家,阍寺无礼,或以主君寝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号善为士大夫,有如此辈,对宾杖之;其门生僮仆,接于他人,折旋俯仰,辞色应对,莫不肃敬,与主无别也。

译文

从前,周公为了接待来访的平民,正在沐浴也会停止,正在吃饭也要停食。这样一天下来所接见的有七十多人。晋文公拒绝接见下人竖头须,就说自己正在洗头,因此招来思维颠倒的讥笑。家里宾客络绎不绝,在古人看来这是很珍贵的。那些缺少教养的家庭,看门人轻率无礼,有的以主人正在睡觉、吃饭或发脾气为由,拒绝替客人通报,江南的风俗觉得这样的事非常耻辱。黄门侍郎裴之礼,对士大夫应遵从的礼仪很擅长,他家中若有这样的人,他会当着客人的面用棍杖殴打。他的看门人、童仆接待客人时,进退礼仪,说话表情,都很严肃恭敬,与对待主人没有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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