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江还去了酒三倒那里吃早饭。江醉还在睡着,也就没叫上他。
江还本以为赵开怀也在睡,结果一大清早就生龙活虎地坐在饭桌前,把盘子里的花生一个个捡出来,摆着玩儿。摆腻了,就一个个拿着往酒三倒衣领子丢,丢又丢不准,扔得满地都是。
江还:“……”他狠狠瞪了那小子一眼,“丢什么丢,再丢你就饿着吧!”
事实证明,酒三倒的第六感还是蛮准的,江还一向有家主风范,虽然他长得也不凶神恶煞,比酒三倒好看多了。但这一瞪眼,一下子让天不怕地不怕、连话都听不懂的赵开怀缩了缩脖子,服帖了,委委屈屈地咬着奶瓶,比酒三倒拿起扫帚都管用。
“你要和我说啥事儿?”江还问到。
酒三倒的老眼漫无边际地转了转,道:“我都快憋坏了,在这里呆着实在无聊,虽然有酒喝,可是又没人陪我喝酒,也没人陪我打牌……当然重点是没人陪我讨论一下国家大事什么的,喝酒打牌都无所谓的。”
江还哼了一声。
酒三倒把碗里的几块瘦肉挑拣出来夹到江还碗里:“你修炼辛苦,多吃点儿……”
江还:“……”
酒三倒犹犹豫豫道:“最近他们不是给了一个可以出门的珠子嘛,你看……要不你带我出去溜达一圈儿吧,我再呆在这里不出门,都要发霉了,我也想看看这帝都有多热闹哩。”
江还仔细思考了一番,放下筷子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酒三倒笑咧开了嘴:“我就知道我儿砸孝顺。什么问题,你尽管开口,老爹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还道:“江醉是你亲生的不?”
酒三倒咧开的嘴巴顿时凝固成了一个尴尬的弧度,过了几秒钟之后,他叹了口气,“你应该早猜到了吧?”
江还点点头,“嗯,就是来求证一下。江醉是那个……江城的弟子吗?”
酒三倒道:“这我怎么知道,你弟弟是当年我在一个树上的鸟窝里捡到的。”
江还道:“树上的鸟窝……老爹你那会儿三十多了吧,还爬树掏鸟蛋?”
酒三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江还默,原来赵开怀现在这么皮是被你给带歪了啊?
“赵开怀就别带了,带了麻烦,你让奶娘帮忙看一下。”
“不行啊!那个女人老凶老凶的,平时就她盯我盯得紧,不让我跑太远什么的,真是好烦她!我过会儿跟你出去还要偷偷地溜出去呢!”
“……”江还心里那个堵,穆千寒他至于嘛,都到了总灵府,他堂堂纳灵总府一把手,还怕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四口之家跑了不成?
约定好时间之后,江还就出去了。
他本来就有去街上逛逛的打算,一来赵嫂留下的那张金卡还需要重新办理一下。二来,确实像酒三倒说的那样——快憋坏了。
之前他出去卖糕,也没走多远,而且卖完糕就回来了,来到君临这么久,还没好好看看这帝都。
走近那道偏门,便看见江醉在门边儿上较劲儿,手脚并用地推那道灵力门,掌心还不断有乌蓝色的灵力芒闪过。不过那乌蓝色的灵力在接触到灵力门之后就瞬间消失,仿佛被吸收了一般。
江还没想到他今天这么早起来,走过去问他:“吃饭了没?”
江醉急得满头大汗,看见他哥哥立刻把门抛到一边儿,过来喜滋滋地牵江还的手,“吃了。”
“你何老师呢?”江还带他出去,问到。
“不知道。”江醉闷闷道。
“那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
“阿还陪我玩儿。”
江还好笑,带着他在林间的陷阱里锻炼了四五个小时,到了点儿,去偏门边把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酒三倒也给带了出来。
江还和江醉都已经可以较为灵活地借助灵力行走,于是江还背着酒三倒,酒三倒背着赵开怀,一行四人浩浩荡荡地从林间小路穿过,不用多久便顺利地到了君临最为热闹的主街区。
此地是君临最为繁华的地带,也是主要的商业活动区。这条街,便是初到君临城时住宿之地。
正值最好的春光,日色恰到好处,不过分强烈也不失温暖。街道中央车来车往,机关车的踏踏声轻快而不尖锐。街道两侧是步行的路人、不断吆喝的商贩还有从店肆中出来招揽客人的店小二。
店肆之间以及楼阁之前,新绿已过,春色渐浓,微风拂过,树叶轻颤,垂下的柳枝悠闲地摇曳着。
春衫已薄,和风拂面,此情此景,可谓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在这权力最集中的帝都,在灵气最为充裕的君临,也会有如此平凡而安逸的景象。
酒三倒和江醉都瞪直了眼睛,连赵开怀都不安分地坐在江还肩上,扒拉着家主的脑壳,好奇地东张西望的。
前面一阵酒香传来,远远的,便可看见酒旗在风里飘扬。酒三倒双眼登时放光,那幽幽的酒气仿佛一根绳子,牵着他引向那酒楼。
喝酒在灵府照样可以喝,但在酒楼里喝那情境可就完全不一样了,酒楼里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哪怕只身一人前去,也与他人一同畅饮,一起八卦。
江还无奈道:“那就去吧,咱们正好就在那儿吃饭了。”
进去找了位子,好酒好菜招呼上来,大快朵颐之后,江还决定去其他地方再走走,还得去钱行办两张卡,酒三倒却捧着酒坛子不肯离开。
江还只好由他去,叮嘱他就在此地等待,千万别把赵开怀给弄丢了,江醉也喝了点小酒,脸上微有醺意,也没缠着一块儿走。大酒鬼和小酒鬼举着酒杯对酌,傻呵呵地一阵乐。
从钱行出来后,江还沿着长街继续走下去,顺便在一处红墙边买了两串糖葫芦准备带回去给江醉啃。
红墙一边是糖葫芦小贩抱着刺猬一样的稻草靶子在吆喝,而三米之外却围着一群人,对着墙壁指指点点。
江还好奇地走过去,只见那墙上张贴着好几张纸,不过经过长久的风吹雨淋,有的皱起了边儿,有的在风里一颤一颤的,更惨烈一点儿的已经残缺了大半。纸上的字迹墨痕都已消淡,很多已经辨识不清。
有一个稍微好点儿的,虽然有点泛黄,但还可以看清上面的内容。那纸上是个人的画像,下方是几排小字,右下角有个“九霄安定府”的红色戳印。
江还眨眨眼,然后再仔细瞧了瞧那张脸,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那画像画得格外逼真,干瘪的下巴几乎要戳到纸张外了——不正是当初在河渠镇武院打着九霄灵院旗号行骗的“钟灵修”嘛!
他凑近了看那几行小字,日期是在一个多月前。
这钟灵修还真的挺厉害嘛,都第二年了还没被抓住,还溜到君临城来,胆子不小。不过这九霄安定府抓人的效率也太低了,这抓人告示都贴到君临来了。
江还走近了围观的群众,踮起脚一看,众人围观的是两张新帖不久的告示。其中一张是“镇灵府”的戳印。
没错,没有任何前缀,不是任何城市级别的镇灵府。灵府各个城市都会设立,君临也不例外,君临城有个君临灵府,与什么孤帆灵府、九霄灵府,是并列关系。
但在君临还有个权力最大的总灵府——东陵帝国总灵府,就是江还他们待的那地儿。而这张告示上未曾加前缀,想必就是总镇灵府了,那明晃晃的三个红色大字一下子吸引了江还的目光。
那是一张提醒告示,告知众人不要单独去阴暗偏僻之地,当看见镇灵兵时请迅速有序离开原地。也不曾讲明缘由,江还对此很好奇,但众人的注意力却不再这上面,似是对这告示毫不在意。
“现在的孩子也真是……什么坏事儿都敢做!”一人惋惜地叹息道。
“可不是嘛,还好我没吃他卖的东西。”
江还看向那告示,同样是一张抓人告示,上面画着一张少年人的脸,眉目俊朗,鼻高唇薄,脸部线条棱角分明,不过作画者笔法有些生硬,五官组合到一起略微违和。
江还抓了抓头发……怎么长得有点像我啊……不过我应该比这画像上更加好看点儿吧……
他站在人群外围,告示上的小字也看不分明,不过心里有些打鼓,他正欲凑近了看个究竟,只听一声高喝远远传来——
“散开散开——镇灵府执行要务——”
嗖嗖嗖几声箭音,刺破空气。
闻声,围观群众纷纷离开,江还也无暇顾及那告示,抬眼看去。只见一个黑影出现在对面的楼墙之上,他落于墙壁的那一刻,同时手中弓弦一放,嗖的一声,一支箭射出,牵引起一条火红色灵力细线,“噔”地钉入对面的墙壁之上。
与此同时,他猛蹬墙壁,脚底浅蓝色光芒闪过,整个人又跳跃起,随后在路上的灵力马车上方轻点,旋身又射出第二箭,两箭之间拉起长长的火红色细线,横于主街楼台的屋檐之上。
在他之后又有数人赶来,与他一样,在主街上空,交错拉扯出一张巨大的火红色网。
随后纷纷在江还数米之外落地。
那些人身着黑色劲装,肩系披风。本随风猎猎鼓动的披风,也渐渐服帖,贴着那挺直的脊梁垂下。
路上的灵力马车纷纷靠边加速,离开了这条街。
而他们一手紧握银色长弓,双目往四周上空眺望,神情一片谨慎肃穆。其中一人本来背朝江还,他的披风之上,同样纹一把长弓,与他手中之物如出一辙。
他慢慢转过身,眉头微锁。阳光倾泻,洒在他刚毅的面庞上,高挺的鼻梁之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中年人的脸。看起来刚至不惑之年,却双鬓微白,而那坚定而深邃的目光,隐隐透露出一股威严的气势。
江还竟有一瞬间的凝神,踮脚望去,在空旷的马车车道上,那身影高大挺拔,脊背刚硬不屈,仿佛伫立于广袤大地,撑起了高远明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