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走出一段距离，他们停了下来。
文素抽回自己的手，本能地揉了揉。
萧扬沉着脸地站了一会，情绪已经压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了一根夹到嘴边，却是迟迟没有点着。
“说说看，你又受什么刺激了？同样一个话题，你到底想反复纠缠几次？”
文素低下头，想牵出一抹看起来从容一些的笑容，奈何难度太高，只能作罢。
“你之前不是说给我时间想明白吗？现在我想明白了。”
他蓦地转身，看着路灯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眼底的那份平静之色该死的让他生气。自始至终好像她一直都维持着如此平静的态度，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傻子一样的或喜或悲，任她想说分手就说分手。
“我一再地妥协退让，没想到最终换来的还是你的不以为然。陆文素，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觉得我特别可笑，奔三十岁的人了，还在你面前玩什么从一而终。”
她习惯了他的轻松随意，却从未见过他冷脸相对言语刻薄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无从应对，“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嗤笑一声，“你总像个闷葫芦，什么心思都放在心里，别人如何能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转过脸看她，“这一次到底又是什么理由？说来听听。”
文素笑了笑，神情飘忽，“我觉得累。”
他这次是毫不客气的一声冷笑，“你以为只有你累吗？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你的一切，你的自尊你的倔强，我都生怕自己的一个不小心伤害到。我也是凡人一个，我也会累，我也会伤心沮丧。可是这一切，你有关心过哪怕一点点吗？”
“你不说，我还真没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自私。”文素仰着头轻笑。
“李丹到底都对你说了什么？”他不是傻子，知道她的反复无常缘自何来。
她有些诧异，抬头看他一眼。
“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会干出些什么事。她一定巨细遗靡地把我跟她的那段过去对你描述了一番，是不是？”他冷笑。
文素这会儿已经收起了诧异的表情，心也被他提起的这件事唤回了理智。
“别告诉我，那些全是她一个人胡诌乱编的。”没有人会随便拿自己的名誉乱开玩笑，李丹对萧扬的了解，只怕远在她之上。
“我承认，我有所隐瞒。那时候年轻，还不懂得如何抵挡诱惑。”他转过脸来，眉心深蹙，“可是文素，你不能拿我的过去来苛求我。事实已然既成，我无法让时光倒回到过去好阻止它的发生。”
文素看着他听似恳切的话，嘴角却忍不住扬起冷笑，“你总是反复强调那是你一时的头脑发热，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不是真心接受喜欢一个人，如何还能跟她发生亲密的关系？”
她顿了一下，移开目光，看向遥远的地方，“萧扬，站在朋友的立场，我也觉得你跟李丹更合适，无论是身份还是生活的层次，你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对我，也许只是少年时的一段遗憾觉得未了，心有不甘罢了。所以，我们还是分开吧。”
平和一点地分开，总好过撕破脸大家难看，而她尤其讨厌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萧扬摘掉嘴角的烟，伸手扳过她的肩膀，强迫她对视，“你总是这样，说一堆道貌岸然的理由，其实就是介意我跟李丹之前在一起过吧？呵，女人的小心眼！没想到你也会如此……”
文素被他的话刺到了，挥开他的掌控，后退一步，笑着点头，“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一个小心眼的女人，我接受不了你以前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过，可是我也没求着你跟我在一起。所以，分手多好？反正也没真正开始过！”
他说得没错，她就是小心眼，一想到他以前跟李丹的亲密关系，她无法做到大度面对。李丹说：你以为萧扬是个什么好货色吗？没有我，你以为他凭什么年纪轻轻就坐上整个华东区经理的位置？
文素并不完全相信李丹的话，可那些话还是缠绕住了她的理智，让她无法再冷静面对萧扬。但她却又没勇气去向萧扬求证这件事情，索性想放手了之。生活里没有了萧扬这个人，她自然就不必受这些事情所累，继续过她原来那种平静的日子。
“陆文素，你真是自以为是到让人无话可说。一句话说上三遍也能当真，何况你一再地重复着想分手这件事？既然你这么希望，我若再不成全你就未免太厚颜了一点。”
他也往后退一步，对她笑着点头，“好，就如你所愿，分手吧。”
文素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的疼缓缓蔓延开来。
她没再说话，转身就走。却没料到他会追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你干吗？”不是说分手了吗？
他不理她，牢牢拉着她的手，走到路边，对路过的车辆伸出了手。
天很晚了，幸亏是国道，来往车辆还算多。五分钟之后，一辆卡车同意捎他们回市区。坐上车之后，两人都有志一同地各自看窗外，与对方摆出陌生人的架势。
文素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他靠着车窗坐着，目光看向车外闪逝而过的夜色，脸色是冷肃严厉的。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介意他的过去多一些，还是担忧他们的将来多一些。也许李丹的出现只是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借口罢了，如他所说，她只是因为想保护自己将来不受伤害，才会自私地选择今日的结局。
萧扬是一个很好的人，她一直都知道。只可惜这世上，并不是遇到了一个好人，自己就必然可以与之牵手走下去。她也许会遗憾，却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后悔，因为好也罢坏也罢，自己都已经做出了抉择。
就此分开，再不相见，应该是对彼此最好的结局。
文素的生活恢复到之前的那种平静里，只是突然间来临的平静，让她有些不习惯。
休息天的时候，她哪里也不去，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电视。陆母从外面回来看到她在家，脸上浮起担忧之色。
这孩子最近很不正常，看着好像还和以前一样安静沉稳，其实做妈的心里有数。女儿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东西吃得少了，关心的事情也少了，心不在焉，人也瘦了一些。
最主要的，萧扬那孩子最近都没再来过家里，种种迹象表明，两个孩子一定是闹别扭了。
陆母走到厨房将东西放好，回到客厅，坐到女儿身旁。
文素往旁边挪了挪，笑着道：“妈你看，这情节真弱智，一看就知道是女二号使坏，如果真喜欢一个人，管他有没有错，缺点也好优点也好，都应该大方地接受才是。”
三流的偶像剧，好像情节都逃脱不了这种套路。
陆母叹了声气，温和地问道：“丫头，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跟萧扬吵架了？”
文素还是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随口应道：“妈，我都跟你说过了，他不是我男朋友，上次只是他说着玩的。”
陆母好气又好笑，听她这是什么话，萧扬那孩子人很踏实，怎么可能会拿这种大事情来随便开玩笑？
“你们年轻人的心思我不懂，但妈只懂一个道理，如果是真喜欢了，就不要顾虑这个那个的。如果你是担心我跟你爸爸，那真是太多虑了。我跟你爸爸虽然没有退休金，但老家的那套房子卖了的话也有个十几万块钱，够我跟你爸养老了，你不要总顾虑我们家庭条件差，配不上人家。何况我看萧扬也不是那样的人……”
文素转过脸来，皱眉道：“妈，你说哪去了？如果我嫁的人连基本的孝敬父母都做不到，那我怎么可能会嫁他？”
叹了声气，看着母亲温和的脸，突然就有些忍不住了，觉得心里酸酸的。长大之后，她已经很少对母亲吐露自己的心思，总觉得父母年纪大了。可是现在，她好像已经无法再掩饰下去。
“妈，其实我跟萧扬，的确是分手了。不是他嫌弃我的家庭，而是我无法对他的家庭做到自信。他家里有钱，自己又做着体面有前途的工作，而我只是很平凡的一个人，我想象不出将来跟他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到底是我迁就他还是他迁就我好呢？其实谁受委屈都不好，我不希望那样。”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呢？”陆母问出一个关键的问题。
若非喜欢，她此刻根本不必为了分手而劳心伤神这么久的吧？这几日静下心来，之前说的那些“介意他有过去”的话，这一刻看起来似乎也是她无理取闹的成分多些。人人都有过去，她如何能强求在她缺席的那么些年里，他的生活能够做到一张白纸毫无瑕疵？
她将头靠到母亲的肩膀上，闭上眼睛，不知怎么就有眼泪滑落下来，“我就是因为已经喜欢上他了，才会觉得这么的伤心。”
星期一上班，文素没料到大队长会突然找她。
雷明远笑呵呵地对她道：“小陆，这个星期五是我的生日，家里想请些人来聚聚，你也来吧。”
文素着实诧异了一下，她跟大队长一直都只是上司下属关系而已，按理说生日聚会怎么也轮不上她去吧？
不过领导都开口了，她当然没有推辞的道理，于是笑着应道：“好，我一定去。”
走出队长的办公室，同事兼好友王韵立刻凑了过来探听八卦，“队长找你去干吗？”
文素苦着脸，到现在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说是星期五他生日，让我去他家吃饭。”
王韵来了兴致，“咦？你跟队长什么时候混这么熟了？”
“其实是一点也不熟，所以我也很纳闷。”
王韵开始发挥她的想象力，“难道是家中有条件出色的好男儿，想介绍给你做男朋友？”
她这话是说者无意，听着却愣是被吓了一下。文素随即有些恍然过来，觉得的确有这个可能，上次萧扬的事不就是他提的吗？
王韵说着忍不住教育她：“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谁让你是我们队里唯一还没结婚的女同胞呢？物稀则贵呗！”
文素瞪她一眼，“你笑话我啊！”
王韵笑问：“那你答应去了吗？”领导主动开口邀请，文素也算很有面子了，换了别人想巴结还不一定有门路呢。
“怎么着也得去啊。”末了又嘱咐一句，“哪天有空，陪我去给队长挑件生日礼物吧。”
星期四下了中班，文素拉着王韵陪她逛商场买礼物。
在商场里转了一圈，也没转到觉得合心意的。王韵忍不住问她：“你打算下多少血本来巴结领导？”
文素瞥她，“队长平时对我们不错，我这叫聊表心意，怎么叫巴结呢？”
“是是，那你打算聊聊表多少心意呢？”
“看看再说吧。”
转到一处专卖店，里面专门经营各种做工考究的笔墨纸砚。文素看着价格，心里有些犹豫。这年头想附庸风雅还真不容易，看这价格简直高得离谱，一般普通人哪里能消费得起？
王韵问她：“你该不会想买文房四宝送给队长吧？”
文素压低了声音道：“想是想，没看队长办公室里面都挂他自己写的字吗？不过这价格也太那什么了点，我要考虑考虑……”
想想像她这种工薪阶层，买点差不多的东西表示一下就好了，其实也不必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吧？她半个月的工资，花出去的话心一定会痛到滴血的。
正在那摇摆不定着，一双相携的身影走入视线里。女的高雅美丽，男的清俊挺拔——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她该如何形容才算贴切？
早该知道他身边不乏条件出众的异性，不过一个星期没见吧，他已然美人在侧了。
“萧扬，你说我送什么给我爸爸好？买文房四宝这种东西不会很土吗？”女子站到柜台旁边，侧着脸问身旁的男伴。
而她的男伴风度脾气绝佳，微笑着给出建议：“叔叔他喜欢这些，其他东西他其实也不缺，你买了也是浪费。”
女子想想也对，便笑着道：“那我们就挑吧，挑个最好的，免得他抱怨说女儿大了挣了钱也不知道孝顺。”
文素远远站着，低下眉眼，露出一丝嘲然的笑。
一旁的王韵自然不知道这些，她看中了一套玉制的文房四宝，兴奋地叫道：“文素你快来看，这一套好漂亮！”
文素原本站在角落并不起眼，她这一叫，店里的另外两个人自然也本能地抬头望了过来。
那女子见王韵叫得大声，也被提起了兴致，笑着走过去道：“我也来看看是什么样子的。”
文素与那一头静静投来目光的人对视一眼，知道躲不掉，便从容一笑道：“真巧。”
萧扬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友好，他只是随意哼了一声，便走到女伴的身边，专心跟她一起看柜台里的东西。
这个男人，未免也太小气了点。她都主动示好了，他还摆什么脸色？他这么快就找了新的女伴，她都还没摆脸色呢。
文素走到王韵旁边，拉拉她的手道：“走吧。”
王韵不解，在转头看到一旁的萧扬之后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即了然地点点头，拉着文素的手立刻离开了。
出了商场大门，王韵还在继续她的鞭挞之辞：“这年头男人翻脸比翻书快，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新对象了，过分！”看一眼文素，突然又来了精神，“文素，你也加把劲，最好马上找个条件比他还好的，看谁牛得过谁。咱好歹也是支队一支花，等着娶你的人多着呢！”
文素只是笑着摇头，回道：“我才不急呢，我干吗为了赌气就随便找个人交差？起码也要找个我自己满意的才行。”
嘴上是这样说，可她却知道自己心里其实还是有着留恋的情绪。即便今天看到他身边有了别人，她首先感应到的却是自己心里的那股酸溜溜的感觉。
怕只怕，她所投注的感情，早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控制的范围了。
星期五的晚上，雷明远家里很热闹，女儿雷晴远从外地回来给他过生日，他还把好友萧昆一家子也给叫了来，为的就是自己想当月老的那点私心。
都算是家里人，过生日也不过是为了能聚一聚，吃的东西自然也就不会太铺张。雷明远是北方人，为了照顾他这个寿星的个人饮食习惯，女士们在厨房忙饭，大男人们被安排在客厅里包饺子。
边包饺子边聊天。雷明远一脸的神秘笑容，凑到萧昆旁边小声道：“老萧，你见过你未来儿媳妇没有？”
萧昆嘴巴张得老大，有些不置信地道：“不会吧？难道我们家萧扬终于开窍了？”他当人家爸的，居然都不知道。
“怎么不会，你大概不知道，他们俩是从高中那会儿就开始的，年代可久远了。”
萧爸受了点打击，“我怎么都不知道这件事？难怪那臭小子这么多年都装作不愿谈朋友的样子，原来是早有了喜欢的人了。”想想又问，“老雷，你怎么知道得比我还清楚？”
雷明远理所当然地道：“因为那姑娘就是我们单位的呗。”
“那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这问题真是俗，但身为父母首先关心的当然还是这个。
“人当然是没话说的。不过最近他们小两口好像闹别扭了，我见萧扬这段日子都没来我们大队接那孩子下班，所以才会今天把你们都叫来，因为等下那姑娘也会来。哈哈，我够朋友吧？”
萧昆十分意外，这个老雷，事先也不知会一声，公婆与媳妇的见面，是能这么随便的吗？回头人家姑娘说不重视她那多不好啊。
想归想，还是难掩脸上的欢喜之色，赶紧跑去厨房叫了萧妈，然后老两口拉着到阳台上密议去了。
萧扬刚好从外面买酒回来，见到自己的父母一副神秘模样，便随口问了句：“雷叔，我爸妈在干吗呢？”
雷明远做贼心虚，赶紧撇清：“我不知道！”
萧扬挑了下眉，进饭厅放东西去了。
没一会，有人敲门。萧爸和萧妈早已经各回其位，萧妈在厨房里伸出脖子喊了一声：“萧扬，去开门！”
两个老伙计满手面粉，互相笑着对望一眼，等着好戏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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