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病房里,除了床头边束香槟色的桔梗花略带生机以外,似乎一切都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安笙看着手腕处的输液管暗自伤神,抬起头对正在记录她身体状况的外国医生问道,“詹姆斯医生,在我昏睡的这些日子里,总是有一个梦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什么样的梦?”詹姆斯用含糊不清的中文反问这个不快乐的中国女孩。
“雨夜,泥泞的山路,超速驾驶的小车……”
“噢,”詹姆斯立即打断了她的话,“孩子,这可不是什么好梦境。”
“是的,所以我感到很不安。”安笙轻轻地靠在床头,眼神有些恍惚。
她感觉又回到了那个梦里,置身于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死亡来得那么突然,让她根本来不及应对。
那种坐以待毙的感觉她不可能会忘怀,她或许早些察觉到小叔叔的意图,早一些劝阻他,结局也许会不一样。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孩子。上帝会保佑你,我们应该看到眼前的美好,比如,Kevin今天为你准备的花真漂亮,对吗?”
林安笙转头看向床头柜上的花瓶,嘴唇难得微微上扬,说道,“sure。”
詹姆斯见她没有再沉浸在刚刚的话题中,也就放宽了心,给她做完简单的身体状况记录便退出了房间。他毕竟什么都不了解,只能为这个忧郁的小病人联系了kevin。
kevin在詹姆斯离开了两分钟后敲响了安笙的病房门。吃过药,药效刚起,安笙有些困倦,但出于礼貌就让他进来了。
“Linda,你的状态不太好呢。”kevin半刚走进来就半开玩笑地询问她。
“是啊。”安笙闭上眼假寐,幽幽地应答翩然而至的白衣少年。
“累了吗,那你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我们再聊也可以。”
林安笙不知道有没有听进他的话,眼睛闭着,迷迷糊糊地应了一个字,“嗯。”
kevin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浅眠的样子。他不想打扰到她,但也不放心离开。
他最怕自己一不留意,就让她又骗过众人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Kevin至今还记得刚到医院时,初次见到她的场景。
那时她正若有所思地站在窗前,微风拂面,吹乱了她的发梢,不知是不是那白色的病号服衬的,她的脸色苍白,叫人看了不免心疼。
那眼神不是属于十五岁少女应有的阴郁,这让人禁不住想问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沉浸在什么样的迷雾里?
这些问题,直到现在Kevin也未能清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安笙从小憩中醒来,看见kevin还守在床边,她竟有些自嘲地笑了,“你放心,我很好。”
谁知道她到底好不好呢,她生了病,还病得不轻,所以林年光才会特地从香港找来了kevin。
Kevin的中文名叫许逸风,他的父亲与林年光是故交。不过,自许家移居香港后,林许两家就断了好几年的联系,若不是林安笙出了事,他或许很难有机会再见到她。
许家是医药世家,kevin又刚好从意大利的心理学研究院进修回国,除了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可以帮林安笙走出自己的囚牢。
况且,林家并不希望被外人了解林家的私事,那是一个林安笙可能已经猜测到的充斥着尔虞我诈的商场斗争,尽管它以最无情,最血淋淋的方式展现在她面前,但也参有成王败寇的道理。
尽管许逸风是心理学专业的优等生,可林安笙还是他遇到过的最棘手的病人。
“还在害怕吗?”kevin向面前刚睡醒的她问到。
林安笙轻轻摇头。
“我在这,待了多久了?”
“三个多月了,半个月前你才醒来。”
她苏醒的那天正好是英国的哥伦布日,深秋的太阳还那么明媚,是少见的好天气。
医生们都说她若是在冬天来临前醒不过来,她就会变成植物人,永远都不会醒来了。可她偏偏顽强得令人折服,在所有人都感得无望的时候,身体却突然动了起来。最先是嘴唇,好像在喊什么人的名字,此后才微微睁开双眼。
林夫人激动得天天前往圣彼得教堂还愿祷告,希望上帝能一直这么保佑她。
可她在醒来的第五天就硬撑着身体爬上了医院的天台,一言不发地坐在天台边,整个人如同一具空壳,摇摇欲坠,吓坏了医院里的人们和做完礼拜回来的林夫人。
“是我害死了年华叔叔和那家人,是我,都是我的错!”
林安笙在第二次持刀想要自杀时就是这么拼命对kevin嘶吼的。
当时的她已然将她心底里的绝望和愧疚放大了数倍,放大到常人无法承受的范围。
而当时kevin也是刚到伦敦,仅仅片面地从林家了解过些情况,他实习的时候见过那么多消极的病人,唯有林安笙眼里的那种悲恸让他也跟着难过。
他还不能解释她为什么要把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的原由,所以只能用俗到不能再俗的话劝慰她,“这并不是你的错!”
还好,她最后没事。然而这件事令他到现在都存有余悸。
作为一个心理医生,kevin不得不承认行动就是比说话管用——
他如果没有及时夺下安笙手里的水果刀,可能他再不会有机会和她这样面对面聊天了。
“Linda,等你哪天病好了,我们就去看莱茵河的夜景吧。”
“如果,我的病,好不了了呢。”林安笙侧头看着窗外,语气低沉。
“那我就把莱茵河的夜景带到你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