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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在后黄雀(1)

正面拿下刘升的口供也不可能,海小安带上李军到刘升的老家,一条省级的公路两旁砖瓦房构成了一个叫那木斯镇的镇子。事先已查明,刘升唯一的亲人——父亲住在这里。

下了火车,一排人力车等在广场,如果也称其为广场的话。这里的人力车叫倒骑驴,就是电视剧《马大帅》里赵本山拉货骑的那种人力车,乘客坐在前面,蹬车的人在后面。

“师傅,坐车吗?”中年车夫主动上前拉活儿,“去哪儿,上车。”

“烟筒胡同知道不?”李军问。

“嘿,那木斯多大疙瘩地方,整天转来转去的,哪儿不知道啊。走,上车。”车夫热情地,“我送你们去。”

“多少钱?”李军问车费。

“加快吗?”车夫问。

“噢?加快?”李军不懂加快是什么意思。

“看样子你们头一次来那木,倒骑驴可以加快。”车夫说,“有急事加快,车费加一块钱,不然两元一位。”

海小安和李军决定上车。

“加快……”车夫推荐他的倒骑驴加快生意,说加快是如何高速如何的好。

“慢慢走吧。”海小安说,“我们不着急,车费按加快付给你。”

车夫挺爱说,也会说,对小镇的历史有所了解。说这里过去的时代多么的有名气,那个大舌头军阀的几几姨太太就是这里的人。说到近代他不讲人,讲毛驴子,玄天二地说此地的毛驴大量出口,给的价比马还贵。

“认识刘宝地吗?”海小安问。

车夫笑了,然后说:“谁不认得他呀!不过,要打听他大号(名字)知道的人少,你要是问刘煤黑子,兔子大的人都认得他。”

遇到一个了解情况的人求之不得,倒骑驴是坐正了,车夫了解刘家情况。海小安问:“为啥叫刘煤黑子?”

“解放前他一直挖煤。”车夫说。

“他有一个儿子,叫刘升吧?”

“千万可别在刘煤黑子面前提刘升,他嗾狗咬你。”车夫告诫的口吻说,“刘煤黑子比狗奘(急躁)!”

此话让两名刑警听出弦外之音。

“刘升不是他儿子?”李军问。

“是,刘煤黑子和一日本娘儿们生的呢。”车夫说。

倒骑驴上坡,车夫蹬得吃力,有些喘。

李军跳下车。

“没事儿师傅,我有秘密武器。”车夫说得神神秘秘,四处望望,脚探到车笸箩下,触到某个机关,只听“突突”两声,倒骑驴使用上了动力,他说,“交警不让安装,抓住往死里罚。”

“用这东西不安全。”

“单缸……”车夫说,“我们也明白安装动力不安全,那木的街道女人肚子似的高岗下坡。”

车夫竟然有这样的感觉,街道怎么像女人的肚子呢?或许,他经历过一个腹部高低不平的女人;或许蹬车累了,想想在女人肚皮上行走,会有一股动力吧。劳动号子中,就有女人的内容!

“师傅先前你说刘升是日本女人生的,是咋回事?”海小安问。

那个单缸的电机解放了车夫的脚,他只轻松地掌控车把就可以了。他兴趣这个话题,说:“刘煤黑子人高马大的,却天生一双桃花眼,噢,桃花眼知道吧?”

车夫说桃花眼的人喜欢干那种事,用了一个极过时的词儿——搞破鞋,农村仍然有人把男女越轨的性关系称搞破鞋。他说:“刘煤黑子尿性(能耐),和日本娘儿们搞破鞋。”

发生在伪满洲国倒台子那个秋天的故事,充满了离奇色彩。矿区一夜之间就没了日本人的影儿。一身煤粉的刘煤黑子,在石坑里见到一个哆嗦成一团的日本娘儿们,眼前一亮。

日本女人用半通不通的中国话说明白了发生的变故,日本都逃走了,她被抛弃了,她怕遭中国人的迫害躲藏在这里。

“你是个娘儿们,没人祸害你。”刘煤黑子说。

特殊时期,这句普通话她听来很亲切,眼睛发湿。她问他愿不愿意要她?刘煤黑子听来笑开一张黑脸,他真不敢相信,掏了掏耳朵,确信她的话无疑,迫不及待地石头一样压上女人。

“就有了刘升。”车夫说,有些离谱。

刘升生在1949年,不是1945年。

在一狭窄的胡同,倒骑驴进不去。车夫说:“你们走进去,孤吊的老房子就是,没第二家。”

左拐右拐,刑警见到一堆荒草,那下面就是刘煤黑子的老房子,建造的年代太久远,房子整体下沉,窗户亮子都和地面平行了。上房顶不用蹬梯子,一脚就可迈上去。进屋如下井,像进地下室。

汪汪汪!一阵狗叫声骤然响起。

刘家养了很多狗,没什么名贵的品种,小镇的自产货,笨狗二细狗巴儿狗。刘煤黑子出来时,保镖似地簇拥一群狗。

“你是刘宝地师傅吧?”海小安问。

刘煤黑子得知他们是警察,并没敌意,让他们到屋子里坐。于是刑警走进狗群,数十只狗看着主人的脸色对待来访者,态度还算友好。

“他几年都没回家了。”刘煤黑子待一只狗舔完他的下颏,那有一块流着脓水的疮,他说,“人一辈子做什么都行,就是别下井挖煤。”

可见下井挖煤对老人的伤害有多深啊!刘煤黑子性格开朗,愿说爱讲,对过去苦难的矿工生活的回忆,给刑警唱了段《劳工歌》:

满洲国康德十年间,

家家都把劳工摊,

你要不愿意,

就把嘴巴扇。

到那一顿一碗饭,

土豆沙子往里掺,

最苦就是上西安。

刘煤黑子给刑警说明他说的西安,不是陕西的西安,是日本开的辽源矿。他说:“我儿子刘升在罂粟沟我挖过煤的地方挖煤。”

“什么时候的事?”李军问。

刘煤黑子说:“鬼脸砬子矿出事前。”

鬼脸砬子煤矿出过事,海小安和李军清楚,矿主李雪峰不满市安监局的处罚,对局长海建设雇凶报复,海小安的父亲一只胳膊被卸下。

“他在矿上做什么?”海小安问。

“销售科当科头。”刘煤黑子说,“听说出了大事,他们的矿长蹲了大狱。”

刑警向老人询问:“有一个事儿问问您老,您会赶尸吗?”

“赶尸?”刘煤黑子几分惊奇,说,“解放前罂粟沟有人赶尸,没有了几十年喽。”

“那刘升会赶尸吗?”

“说笑话吗?罂粟沟赶尸的那会儿,他还在谁的腿肚子里转筋(没有他)呢!”刘煤黑子否认儿子刘升会赶尸。

海小安同李军交流下目光。

“是这样……”海小安把刘升赶尸被拘留的部分细节透露给老人,观察他的反应,希望他能说出一些对破案有用的东西。

“他赶尸做什么?”刘煤黑子疑惑。

卐井炸掉,罪证和一块污浊被擦掉了,没人知道死了十四个农民矿工,没人知道发生透水事故,刘宝库这样认为。

“我带你去钓鱼。”刘宝库对许俏俏说。

“可是到养鱼池去钓,和到鱼缸里捞鱼差不多,没意思。”她说。

刘宝库颇有同感,到人工湖或养鱼池去钓鱼让人感到虚假不真实,即使她不说,他也不到这没意思的地方去。

“去鲇鱼河。”他说。

“鲇鱼河?”许俏俏并不熟悉鲇鱼河,她见到的流经山脚下的鲇鱼河,不很宽的一条河,清澈可见河底的卵石,会有什么鱼?

“我们到上游去。”刘宝库说了他的三天钓鱼计划,带顶简易帐篷,和吃的喝的,打算和情人愉快地度过几天。

刘宝库是个聪明的人,他本不会钓鱼,迷上钓鱼后,苦心琢磨,目前应该说是个钓鱼的行家里手。许俏俏目睹他是如何学钓鱼的,别墅的游泳池成了模拟养鱼池,放上鲤鱼、草鱼、鲫鱼、花鲢,观察它们的生活习性。譬如,哪种鱼一天里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游玩,什么时候吃食。

“明天刮风吗?几级?”他问她。

许俏俏每天必须看盘山市区的天气预报。

“有雨一定告诉我。”刘宝库叮咛。

许俏俏清楚他关注刮风下雨,是为了观察鱼的表现。

去钓鱼坐越野吉普车,刘宝库亲自驾车,沿着河边走,溯源而上。钻进绿色里,人的心情舒畅起来。

“俏俏,知道我走的这条沟,为什么叫罂粟沟?”

“嗯,生长过罂粟呗。”许俏俏不假思索,说。

“见过罂粟花?”

“当然。”

“什么颜色?”

“红色,红罂粟。”她拿出依据,说,“有部电视剧叫红罂粟。”

“罂粟沟的罂粟开白花,雪白雪白的。”刘宝库望着她,调情:“像你身子。”

许俏俏面带微笑,自己皮肤白,并非是男人的恭维,她为自己白嫩的皮肤感到自豪。别说男人们喜欢,自己也喜欢,有时摩挲着孤芳自赏。

“你倒像生长在海边,皮肤……”

“什么用,”许俏俏故意撅起嘴,做生气状,说,“都让人给忘了,干巴扯叶……”

刘宝库听出抱怨,伸过一只手,在她预料的部位上捏一把,说:“怎么能忘呢,今晚在河边的帐篷里,让它水灵。”

许俏俏顿然看见一朵淋雨的花朵绽放,她说:“你多少天没碰我……”

“喔,喔。”刘宝库听出女人的委屈、怨言,不知自己正掉入一个陷阱,他说,“矿上事儿缠巴的,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冷落了你,对不起呀!”

“借口,矿上有什么事啊!新鲜够了,采摘够了,再香的花也没味道。唉,女人啊,总不能永远鲜艳夺目,尤其在一个男人眼里,永葆新鲜感是不可能的。”

“瞧你歪的,我对你……”刘宝库表明自己的确因为矿上出了事,他处理那么大的事件,精力都放上了,他说,“矿出了事……哦,没什么大事,我身为一矿之长,啥都找你问你。”

许俏俏为达到那个目的才不急,她暗暗想,三天野宿河边,想知道定会知道。男人在他喜欢的女人面前,就是水,就是一摊泥,随便你捏。

“将功补过。”她说。

“我补,一定让你满意。”

山路更崎岖,树更茂密,脱离一切视线,情人更是一对小鸟,求之不得的自由。众目睽睽下,人不得不把某种欲望掩藏起来,活得虚虚假假。梦想世外桃源的生活,归根到底是遁世。

刘宝库钓鱼也是一种逃跑,他带上情人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住腻了高级别墅,体验一下简陋的帐篷,呼吸山风,头枕着沙滩,听河水潺潺流淌,她可无拘无束放开地叫,哪怕把公猫招来。

“我热啦。”她手拽着衣扣,说。

“想脱你就脱吧。”

许俏俏剥衣服他感觉像扒玉米,老皮嫩皮一层层去掉。她最后还是留了斜拉桥似的几道织物,他不希望如此:“这也没别人。”

砰!织物击打肌肤的声音。

许俏俏顿然白在他的面前,他惊喜,眼里有蓝光闪烁,目光停在海拔最高处,欣赏那白色的山峰。

“你总看,还没看够?”她娇媚地说。

他恋恋的目光攀登着,忽见到自己的足迹。他无穷地回味攀登时的激动人心的情景。

“想什么呢?”她挺拔下山峰,明知故问。

“想起小时候,奶奶给我破的谜。”

“什么谜?”

他说谜语谜面:一棵树结俩梨,小孩子看着干着急。

“是什么?”她问。

“打一物,猜猜俏俏。”

一则普通的谜语破猜,也成了打情骂俏。

“没猜到。”她摇头。

“小孩看着啥干着急?”他提示她。

许俏俏天生缺乏想象力,喃喃地:“小孩看着啥着急呢?”

“吃的,往吃的上猜。”

小孩子喜欢吃的,又喜欢简单的东西。她说:“方便面。”

“你家方便面结在树上啊?”

“那是什么?”

刘宝库做了生动的提示:“我昨晚吃的那个。”

“脸皮真厚。”许俏俏幡然,说。

车到郁郁葱葱的山坳里,他煞了车,说:“请梨下车,我们到啦。”

许俏俏包装上梨子,下车。

帐篷扎在河岸边,进口朝河面开。看河水不用出帐篷,撩起一角放眼就可望见。刘宝库做钓鱼的准备,她一边帮忙,取诱饵什么的。然后他们挨摆坐在石头上,他说:“我们今天钓鲇鱼。”

对钓鱼一窍不通的许俏俏,无法想象钓什么鱼是垂钓者说了算,应该是鱼的选择,谁来咬钩,那是鱼的事。

“用泥鳅做饵,钓鲇鱼。”刘宝库说。

许俏俏咀嚼他的话,和另一个人说的意思相似。李作明动员她到刘宝库身边前,他给她讲了个故事,说一个渔民的小儿子给鲨鱼吃了,父亲为钓到这条作恶的鲨鱼,砍掉自己的胳膊做诱饵,最后钓上那条鲨鱼。

李作明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俏俏。”

“哎。”她缓过神来。

“想什么呢?”

“鲇鱼。”许俏俏顺口说。

“鲇鱼?”

“鲇鱼。”许俏俏说鲇鱼,“卖鱼的说,野生的鲇鱼和养殖的鲇鱼区别在,野生的鲇鱼有须子,人工养殖的鲇鱼没有。”

“你挺懂。”

“鲇鱼吃鱼,它像矿长,愿吃谁吃谁。”许俏俏外延鲇鱼,有她的目的。

“你这么看?”

“一矿之长,说一不二。”她把他朝一条思路上引。

“唉!”刘宝库叹息,说,“当傀儡有什么好?表面风风光光,背地里受的窝扁气……唉!不说了。”

“可你不是傀儡啊!”

“谁说不是?”

“谁会说是呢?”

“俏俏,”刘宝库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说,“你肯嫁给我,矿长我就不当了,我们到海边买套房子,看潮起潮落,看海鸥飞翔……”

许俏俏听他倾诉浪漫。

当晚,钓上条一斤多重的鲇鱼,鲜亮的黄颜色,须子很长。刘宝库说至少是三年生,直接舀河水煮上,原汁原味很好吃。

许俏俏卖力地猫叫一夜,刘宝库觉得自己什么都松开了,如散开一捆干草。他无意说出自己是傀儡,幕后的“老板”管着他。

许俏俏装作什么都没听懂,表现出对那些都不感兴趣。

“我钓不到鱼了。”他说。

“泥鳅……”

“昨晚你的叫声太响亮,把鱼都给吓跑了。”他说,“鱼都怕猫。”

说闹一阵,直到太阳照得帐篷红彤彤的。她说:“起来,钓鱼去吧。”

他搂着她,说:“不钓鱼了。”

“那你来?”

“钓猫。”

许俏俏噗哧笑出声来,说:“不在别墅里钓,跑这么远路。”

“接地气。”刘宝库说,“猫叫才自然。”

许俏俏懂,将她直接按在地上,动物一样自然,感觉是和席梦思上不一样。是不是接了地气的缘故她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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