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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母心远去(2)

“你去坐牢,也不会坐太久,风头过去,我捞你出来。”张扬说。

四黑子有些犹疑。

张扬安排四黑子去坐牢,一箭双雕。一方面使自己躲过这场灾难,二是考验一下四黑子的忠诚。

四黑子手下有那么几个乌合之众,靠着矿山派出所长暗中撑腰,在张扬搜刮过的小煤窑重一次茬,再收一次钱。张扬发觉后,摸清了四黑子的底细,没用暴力征服他,采取收编的手段,把四黑子拉过来。

“四黑子有反骨。”心腹提醒张扬,“这样人反边(不服管教)。”

四黑子长着个犯忌的头型,奔儿娄瓦块也罢了,后脑勺凸出,当地人称为反骨。

“黑子,你别勉强。”张扬说。

“扬哥,我去。”四黑子说。

盘山扫黑以打掉四黑子为首的横行罂粟沟矿区的黑恶势力告捷,四黑子涉黑判刑入狱七年。四黑子只在大墙里呆了三年,张扬很本事,捞他出来,刘宝库当矿长组建护矿队,任命四黑子做护矿队长。

“也会有人捞我。”张扬顽抗到底,也不是心血来潮,警察找不出更多的犯罪证据,耐心等待海建设捞他出去。

在张扬看来,海建设将不遗余力地救他出去。原因很简单,鬼脸砬子是海建设的,既不能出事又不能暴露自己官员开矿的真相。卐井透水,是他指挥瞒报的,杀掉唯一幸存者郭德学和李作明,都是自己和海建设共同策划的。

“摆平……”张扬认为凭海建设的实力,能摆平此事,化险为夷也就是早晚的事。

信念像一枚钉子,将张扬牢牢地钉住。他决心一字口供也没有,坐等着出去。但是,他的心里仍旧阴霾不散,四黑子摇来晃去的,给警察逮去就麻烦。

“走错了一步。”

张扬想四黑子就后悔,四黑子知道的事太多,早该动手处理掉他,留下了后患。自己出不去,话传不出去,处理不了四黑子。

张扬在看守所里想四黑子,到矿区调查的警察听矿主提到同一个名字。“四黑子,张扬手下有个干将叫四黑子。”身受其害的矿长说,“每次都是他来收钱。”

“哪个四黑子?”警察问。

“罂粟沟只一个四黑子。”矿长说,“奔儿娄瓦块的四黑子。”

“是不是鬼脸砬子煤矿上那个四黑子。”警察再三甄别。

“是他。”矿长肯定地说。

一审判处宋雅杰死刑。

“宋雅杰,你上诉吗?”法官问。

“我不上诉。”宋雅杰说。

法警将宋雅杰带进死囚牢房,关押住在单独的房间里。

“我要求见女儿一面。”她提出最后的要求。

宋雅杰的要求得到批准。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法警问。

“丛众。”

“怎么联系她?”

“问市刑警支队的海小安,他知道。”

警察找到丛众,把宋雅杰一审被判死刑的消息告诉她,然后说:“你母亲要求见你,丛众,你见吗?”

“见。”丛众毫不犹豫地说。

海小全陪着丛众去见宋雅杰,这次会面,对于她们母女是生离死别。此次是最后一面。

面前的母亲和丛众想象虽然说不上相差异甚远,但是有些差异。那斑马一样图案的囚服,白色的杠杠闪着寒光如锋刃割碎心中美好的母亲,幻想中的母亲形象不完整了。

“众儿。”宋雅杰轻唤女儿的名字。

丛众听那呼唤声如从遥远的天外飘来的那般缥缈,她的嘴唇颤抖,不知自己到底答应没有。

“众儿!”宋雅杰再次呼唤,并伸出一只手。

丛众伸手给那个叫做妈妈的女人,她感觉出被一只颤抖的手攥着,那只手很凉。

“妈!”丛众终于呼喊出声音。

宋雅杰顿时哽咽了。

“妈!”丛众跪蹲下去,头放在母亲的双膝上,“妈妈!”

海小全头转向墙极力地仰着,或许怕泪流出来。

会见有时间限制,我们不得不把时空扩大,给生离死别的母女一些感情交流的时间。悲伤、惊喜、亲近、不舍……百感交集。

“他没见到你,同我一起想念你多年,为有朝一日找到你,送你一笔钱才来罂粟沟挖煤。”宋雅杰说郭德学,对女儿说,“他是个心肠很好的人。”

“找到他了吗?”丛众问。

“警察说他死了,可我觉得他没死,昨晚还托梦给我,说他在一块大石头下压着,叫我去救他。”

“妈,人只会做梦,不会托梦。”

“我真亮地听他喊我……”宋雅杰说梦,她说,“鬼脸砬子煤矿,矿名多不吉利啊!”

“记住,郭德学是你真正的继父。”宋雅杰叮嘱。

“那丛捍东呢?”丛众问。

宋雅杰愣然,这个名字似乎很陌生,看得出她十分不愿提到这个人。尽管女儿随了他的姓,那毕竟是很过去的事了,姓什么都是个符号,姓什么无所谓。她说:“全当没这个人。”

“可我姓丛……”

“众儿,我当时给你起名字时,他还没变坏,应该说没重新变坏。哦,不说他了,说你的众,三人结晶了你。”

丛众是三人的结晶,宋雅杰给女儿起的名字没侵权,客观无私。

“到了这种时候,人世间对我没有秘密。唉,人活着的时候,这个秘密那个秘密,还不是几件衣服遮盖臭肚皮(皮囊)。”宋雅杰死到临头大彻大悟,她说,“那句话怎么说的?鸟要死了,叫的声音……”

一个村妇篡改了词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给改成鸟要死了,叫的声音也什么什么。

宋雅杰要说海家,这时母女俩不约而同地想到在场的海小全,先前他像根本不存在似的。

“小全。”丛众叫他过来。

“他是?”宋雅杰问。

“我的朋友,就是更亲密的那种。”丛众介绍得很拗口。

“噢,我明白啦,你恋爱的人。”宋雅杰为女儿有男朋友高兴,能够在她即将离去时带来看上一眼,从心里向外涌泉一样高兴,她连连说,“好,太好了。众儿你长大了,都有男朋友啦。”

海小全有些羞涩。

“妈,你知道他姓什么吗?”

“你没说,我哪里知道哇。”

“姓海,大海的海。”

“海?”宋雅杰疑惑,自语,“不会那么巧吧?”

“他叫海小全,父亲海建设……”丛众说。

四周的墙壁突然旋转起来,宋雅杰拍了下额头,她想阻止脑袋停住,事实上也是头脑在旋转。

“妈,你不必担心,小全也是抱养的。”丛众猜透母亲在想什么,为她解惑。

“吓我一跳啊!”宋雅杰悬吊的心落下来,她问,“你亲生父亲不是海建设?”

“我生父姓庄。”海小全说。

宋雅杰猛然在她记忆的硬盘上点击出一个姓庄的人,郭德学电话里说过,有一个姓庄的人对自己很好,他带他们下井,他是头儿。她对女儿说:“你继父说过有一个姓庄的人和他一起下井挖煤。”

海小全没有寻找生父的打算,因此没在意听宋雅杰说什么。

“小全,妈说有一个姓庄的……”丛众说。

“众,”她的话给海小全打断,提醒丛众,“那个东西……”

“会见的时间到。”法警第五次看表,每一次推迟五分钟,他破例到了极限。

丛众拿出一只苹果,送到母亲嘴边,说:“妈,吃。”

宋雅杰咬口经过警察允许的苹果,她说:“众儿吃一口。”

于是,出现这样场面:宋雅杰咬一口,丛众咬一口,母亲咬一口,女儿咬一口,母女交替咬苹果……在民间,苹果象征平安,此刻的苹果寓意深刻了……平安上路。

“众儿,妈走啦!”宋雅杰的声音悲怆而苍凉,咽下最后一口苹果。

丛众直跪面朝法警带走母亲的方向,海小全膝盖发软,跪在她的身后。

“众儿,去罂粟沟找找你继父。”宋雅杰猛然转回头,喊着说,“一定去找找他啊!”

丛众给母亲磕头。

梅国栋在专案组呆了两个小时后离开,海小安开车送他回市区。

“张扬不肯开口。”梅国栋说,“他以为用此办法来对付,我们就没办法。”

“他涉黑的证据不是拿到了吗?”海小安问。

“铁证如山。”梅国栋说,“我们基本掌握了张的犯罪线索,查清了他的团伙就是鬼脸砬子煤矿的护矿队。”

“又有四黑子。”

“他是个头目。”梅国栋说,“如此说来,张扬的老巢在鬼脸砬子煤矿,至少和这个矿密不可分。”

“张扬是不是很有钱呢?”海小安疑问。

刘宝库买矿的资金来路始终是个谜,几百万元一般人谁拿得出来。是谁出了这笔巨资?

“他靠收取保护费几年里达不到那个数目。”梅国栋分析说,“他充其量算一股,还是有人投资。”

“种种迹象表明,张扬肯定是鬼脸砬子煤矿的股东之一,他多次出现在该矿,而且赶尸闹剧上演前,有人看见他频繁出现在鬼脸砬子煤矿,不是巧合吧?”

“我建议张扬的涉黑案,跟你们办的案并案。”梅国栋说。

“梅局,我也这么想。”

梅国栋告诉海小安,检察院也要介入此案,他说:“有人向检察院举报,称卐井隐藏着惊天秘密。”

“什么秘密呢?”

“举报人没讲。”梅国栋问,“你接到的举报信,是不是署名鱼鹰?”

“是,鱼鹰。”

鱼鹰写举报信给海小安,讲李作明是有人制造车祸,鱼鹰第一次出现在警方的视线里。在此之前,有人署名鹭鸶举报无名尸体郭德学……海小安疑问:前后的两人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我猜想这个鱼鹰就是李雪峰说的那个女人。”梅国栋说,“可以肯定,鹭鸶是李作明,他被对手发现,致人于死地。”

车穿过一条虚空的长街,街灯在秋夜里闪烁着寒光。

“小安啊,加快寻找那个女人,不能再闻到血腥……”梅国栋嘱咐海小安。

“梅局,有人盯我们的梢。”海小安说。

“是谁?”

“是矿上的人。”海小安说。

“尽快弄清他们是谁……”梅国栋说,“如果是鬼脸砬子煤矿的人很正常,不是,另当别论。”

车到公安局大楼前,梅国栋下车,海小安驾车回罂粟沟路经父母家,他决定上楼看看。

“小安。”陈慧敏开门,从鞋架上拿双拖鞋给他。

“妈,爸没在家?”海小安走向沙发,朝弟弟小全的房间瞧。

“他们都不在。”陈慧敏递给他一听饮料,说,“宋雅杰的案子电视新闻播了,一审判处死刑。”

“她不上诉。”海小安说。

陈慧敏对宋雅杰的生死表现出很淡漠,像谁驾车闯红灯给电子眼逮住,交警给处罚那样平常。宋雅杰带给海家是伤害,对陈慧敏伤害更深。淡漠一个人只有两种情形,一是没任何瓜葛;二是交往密切后反目且成仇,彻底忘掉。宋雅杰属于后者吗?也不尽言。陈慧敏的心里非但没忘记宋雅杰,二十年里经常想起的就是她,这是她和女儿海螺在一起的缘故。

“到死她也不会认为有罪。”陈慧敏说。

海小安听出继母指的是带走海螺这件事,说:“判她死刑,是因为她使一名女婴窒息。”

“杀人偿命。”她仍旧冷淡地说。

“我去见过她,她确实有罪责感。”海小安想化解她们之间的恩怨,对一个行将执行死刑的人就别太责备了,千错万错也发生了,成为往事成为烟云,岁月已把它飘散。

“罪责感?她应该有罪恶感,深深的罪恶感。”她说。

陈慧敏一时感情难以通过,太久的积怨北极一样冰封雪冻着。她们没有融化的季节,似乎要永远冰冻下去。丛众的出现,是一缕照射北极的阳光,该是很温暖,她们的恩怨应该渐渐融化,而且给宋雅杰的机会实在不多了。海小安希望她们能在一方走向另一个世界前得到和解,他说:“下周宋雅杰就要执行了。”

陈慧敏无动于衷。

“妈,你是不是去送送她?”

“我?送她?”陈慧敏心里排斥儿子的建议,明确表示不能接受,“我可不去送她。”

“为了丛众,妈您是不是……”海小安劝说。

“不,我不去。”陈慧敏说。

这个话题无法进行下去,海小安话说到此打住。他和继母的关系很好,她不愿意做的事他不勉强她,更不能伤她的心。

“小安,”陈慧敏问起另外一件事,“你说假如一个公务员入股开矿挖煤,最终会给什么处分?”

“据我所知,盘山市纪委发出通知,在规定的时间内,撤回自己的股份免于处分。过了规定的期限就不同了,党纪政纪处分,严重的要移交司法机关处理。”海小安捕捉到继母一闪即逝的探问目光,故意说得严重,“有些黑心矿主无证开采,隐瞒事故,如果哪个公务员在这家矿入股,恐怕要追究连带责任,弄不好要受到法律制裁。”

霎时,陈慧敏的眼底有些灰白。

海小安察觉到她的内心惶恐,为不使继母尴尬,他侧脸去看花,一盆兰花向他绽放。

“小安,近日我想认丛众。”陈慧敏说,“到时候你带船船他们回来。”

海小安要回罂粟沟,站起身来说:“妈,相认妹妹的事还是往后拖一拖好,丛众要去为宋雅杰送行的。”

陈慧敏送海小安到门口,嘱咐一句:“开车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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