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看看我爷爷、又看看我老爸,感觉出事情已经僵住了,但此时此刻我母亲又不便多问,她只能向我老爸问买药的事;我老爸不敢回答,怕我爷爷半路上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就只是向我母亲望着,等我母亲出来解围。
这时,倒是我奶奶在一旁说了话:“你看,倒把最重要的事给忘记了,芸姑妈还等着用药呢。”
“马大夫说过了,这种药只要是一送到家里来,立即就给芸姑妈服用,马大夫说,早用一时这种药,就对心脏早有一时的好处,芸姑妈的身体要紧,快把药送过去吧。这许多日子你还没看望芸姑妈去过呢,芸姑妈早就说过,等茹之回家来,让他到后跨院去说话呢。”我母亲出来解围地说着。
“那我,我……”我老爸胆怯地向我爷爷问着。
我爷爷没有说话,只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深深地出了一口长气,叹息着说道:“你真气死我了。”
我奶奶向我母亲使了一个眼神儿,我母亲又向我爷爷说了几句关于芸姑妈身体的话,然后就引导着我老爸从上房里走出来了;我母亲和我老爸走到院里,正房里还传出来我爷爷的说话声:“事情还没有了结,回来我还要问你。”
我老爸回到我母亲的房里,先把芸姑妈用的药交给杏儿,让杏儿立即送到后边去,这时,我母亲才向他问起我爷爷发火的事。
一五一十,我老爸把塘沽的事,对我母亲如实地说了一遍,我母亲听过之后,就对我老爸说:“事到如今,后悔也没有用了,你若是听我的话呢,我出个主意,你一一地去做;你若是不听我的话呢,要么是你永远也别回这个家,要么是我带着孩子搬到外边住去。”
“我听你的话,我听你的话。”我老爸忙着对我母亲说。
“你若是听我的话,第一,向大阪公司写辞职书,理由由你去想,就说是二老双亲身边需要你侍奉,或者你再想个别的借口,反正塘沽是不能去了。第二。派侯家辉去塘沽把宋燕芳接回来,塘沽的房子、家俱全都不要了。大阪公司中国经理名下的钱,咱们原数给人家归上。”
“她打牌已经输掉好多钱了。”我老爸着急地向我母亲说。
“无论输了多少钱,告诉她只管回来,欠人家的赌债,开个清单来,我替她还了;只是有一条,回到侯家大院之后,就再不许她迈出大门一步。”我母亲极是严肃地说着。
“我的事,我全依你的话去做。”我老爸乖乖地说着。
“她的事她不依,那就得和你散,不过就是散了,那笔钱也要给人家大阪公司归上,一分钱也不能少,那不是咱们家的钱。”
“我听你的,我听你的,她不听你的,我也听你的。”我老爸连连地说着。
我母亲立即引着我老爸回到前院来,果然我爷爷还正在等着他呢。我母亲没等我爷爷说话,就先对我爷爷说起了她的决定,我爷爷听后又补允了一条说,宋燕芳回到天津之后,后跨院已经由芸姑妈住下了,她就住在前院,和我爷爷、我奶奶住在一个院里,前院里有一间西厢房,正好她一个人住,我老爸回到我母亲的房里去,彻底割断我老爸和宋燕芳的联系。最后,我爷爷还向着我奶奶问道:“她不是你的干女儿吗,你就天天看着她吧。”
侯家辉乖得很,莫看他如今在比德隆公司已经是一个人物了,可是侯姓人家派到他头上的差事,他还是要乖乖地去做。于是,这一天,侯家辉带上我老爸给大阪公司的辞职信,又带上我母亲的吩咐,就动身到塘沽去了。侯家辉一去三天,到了第四天侯家辉回到侯家大院,那个宋燕芳也乖乖地跟着侯家辉一起回来了。
侯家辉给我爷爷带来了大阪公司对我老爸的挽留信,信上说,我老爸自从在大阪公司任职以来,勤于职守,精于事业,是大阪公司全体职员的楷模,此次虽然因家中老人需要奉侍不得不离职回津,但大阪公司方面更时时盼侯老太爷和侯老太太身体安康,大阪公司为侯茹之先生保留中方经理的空缺,时时恭候侯茹之先生复职,云云。除了大阪公司的挽留信之外,侯家辉还带回来了宋燕芳欠下的赌债,一笔一笔,清清楚楚,不多,3万元。
我母亲一看宋燕芳欠下的赌债清单,噗哧一下倒先笑了,我母亲当即就说道:“这个宋燕芳还真知道疼人的呢,她若是再多输一元钱,我也是没有东西好往外拿了。”因为我母亲把她全部的细软都拿出来,也就是折了3万元,拿到塘沽,就把赌债全还清了。
从此,我老爸开始在家“赋闲”了,后来我老爸写自传,每写到这二年的情况时,就总是写“在家赋闲”,指的就是这一段时期他的生活。
我老爸在家赋闲,特老实,他什么也不做,就是看武侠小说,他看过之后,信手抛掉,我拾起来,就胡里胡涂地也跟着看,所以我从一识字就看武侠小说,对于忠孝仁义,哥们弟兄,横行天下,除暴安良的那一套传统美德,特熟悉。
严格地说起来,我老爸只是住在我母亲这边院里,而不是住在我母亲的房里,我母亲院里好多间房子,我老爸单独有他自己的房子,他的房子没有人进,有时候我进去和他说说话,其实是给我哥哥找武侠小说,找到书,我就出来,也不和我老爸说再见,过后,我哥哥再派我去找,我就又进去了。
我老爸很自觉,他每次到前院正房去,就是从宋燕芳房间窗户下边经过,他也绝不向里面张望,有时候在前院我老爸也能看见宋燕芳,可是他们两个人从来也不打招呼,就象不是一个学校的学生似的,谁也不认识谁。我老爸到前院去,也没有别的目的,他就是想问问今天晚上我奶奶到哪里去看戏,有好戏,他好跟着一起去看,到底他在家里呆着也是闷的慌。
我老爸是个好人,只要他不做荒唐事,他就心里总惦着他人,在家里住了一个月,他几乎每天都要询问芸姑妈的身体情况,有时候桃儿到我母亲房里来,就告诉我老爸说,姑奶奶这半年来心脏情况也就算还好,吃饭也觉着香了,面色也比从前健康多了,姑奶奶虽然是每天做佛事,读经、抄经,可是姑奶奶还是时时问起外面的事,姑奶奶好几次问到大先生的情形呢。
听到这里,我老爸就万分感慨地说着:“我和芸之感情最好,真应该到后边去看看她。”
我老爸这样说着,他还就真向我奶奶提出了“申请”,他说他想芸姑妈,要到后跨院去看看芸姑妈。我奶奶就说,既然芸姑妈身体好些了,也就应该让她和外边有些接触了,到底人家是梁家的人,我们总把芸姑妈关在后跨院里也不是一回事。这样,我奶奶就和我母亲商量,问让不让我老爸去后跨院看望芸姑妈。我母亲问过桃儿,桃儿说这几天芸姑妈的情绪极好,几乎已经又恢复到发病之前的情形了。这样,我母亲才批准我老爸到后跨院去看望芸姑妈,时间没有硬性规定,只提出了一个模糊概念:“说句话就出来。”
我老爸高高兴兴地来到后跨院,见到芸姑妈,两个人亲得不得了。芸姑妈倒是没激动,只是向我老爸问东问西,我老爸看着芸姑妈,连声地说着:“你可把我吓坏了,怎么就又犯病了呢?这次好了,这种日本药有特效,服一片,能够保持一天的稳定,等哪天外面有好戏,你服上一片药,我带你出去看戏昵。”
“还带上景福。”我芸姑妈补允着说。
“是呀是呀,咱们这个家,多亏了景福呀。”我老爸良心发现地感叹着说。
“你明白就行。”芸姑妈停了一会儿,又对我老爸说着,“就说说你自己惹下的这件事吧,若是换了别人,还不得打得地复天翻?”芸姑妈这里说的,指的自然就是我老爸和宋燕芳的事,芸姑妈还不知道最近我老爸从塘沽回来的事了呢。
听过芸姑妈的话,我老爸连连地点着头说:“我一辈子也没法报答景福对我的恩德,我对不起她呀。”说着,我老爸的眼窝还真就有点红润了。
“人生在世,谁也难免会做下什么荒唐事。”我芸姑妈劝解着我老爸说,“这也是你有责任心,有许多人在外面做下了伤害人的事,摇头不认帐的多着的呢。我想景福也是看着这点,才成全下这件事情的。”
接着我老爸又和芸姑妈说了些外面无关紧要的闲事,这时芸姑妈就向我老爸问起梁月成的事,我老爸告诉芸姑妈说,梁月成现在经营着比德隆公司,据说生意做得还不错,好象是又买了房子了呢。
“我也该回去看看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芸姑妈感叹地说着。
“那边的事,你就放心好了,先把身体养好是大事。”说到这里,我老爸看时间差不多了,也就推说是还有事情要做,就从后跨院出来了。
我老爸从后跨院一出来,我母亲立即就把桃儿唤来询问她芸姑妈的反映,据桃儿说,芸姑妈倒是很平静的,感情上一点波动也没有,这样,我母亲才放下心来。
说芸姑妈惦着梁家的两个孩子,这于情理上也是极自然的事,象芸姑妈这样的人,她们把自己的责任看得极重,就算是做了填房,可是前窝留下来的孩子,也永远是自己的责任,把两个孩子丢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回到侯家大院来做佛事,除非是真落发为尼,就断了和红尘世界的牵缠,否则,芸姑妈无论如何也不会忘掉梁小月和梁小光的。
梁小月和梁小光近来思想有些变化,和芸姑妈在一起生活,他们和芸姑妈隔着心,芸姑妈离开了他们,把他们扔给梁月成,他们反而觉得自己孤单了。梁月成说比德隆公司的生意忙,常常要到夜半才回家,把两个孩子扔在空房里,梁小月才只有15岁,而梁小光才只有8岁,他们自然又想念起芸姑妈来了。
梁小月每次到我们家来,都向我母亲打听芸姑妈的事,她不止一次地对我母亲说,她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感到非常内疚。有一次她竟然哭着对我母亲说道:“舅娘,怎么一个人做过的错事,就再也得不到原谅了呢?我只是想向母亲道歉,让母亲在她觉得身体好些之后,还回到我们家里去。爸爸生意上有了一点起色,我们又租下新房子了,虽说不如以前的房子好吧,至少再不是大杂楼了。”
我母亲见梁小月是真心实意地对自己做下的事感到后悔,于是就和我奶奶商量:“要不就让梁小月看看芸姑妈?到底也是母女呀。”
我奶奶想了想说,这要先问问芸姑妈,她若是不想再见到这个恶丫头,那最好还是少让她给芸姑妈添堵。我母亲一想也是,就吩咐桃儿找个机会向芸姑妈渗透一下梁小月想看她的事,桃儿聪明,一天她见芸姑妈情绪好,就似说闲话一般地对芸姑妈说:“小孩子家一时犯混,过去之后,她自己还真是解脱不开了呢。”
“你这是说梁小月呀。”芸姑妈一听,就听出桃儿的话有所指,当即就向桃儿问着。
“梁小月每次到府里来,见过老祖宗之后,一定要到我们少奶奶房里来说话,有好几次,梁小月对我们少奶奶说,她就是对不起母亲,也就是说对不起芸姑奶奶。她就怕母亲不原谅她呢。说起来孩子也可怜,少年丧母,好不容易有了姑奶奶这样的好继母,梁月成又在外面惹下了祸,家道一下子就败落了。富里生富里长的习惯了,一时过不惯穷日子,难免就不管是谁地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孩子么,过去之后,她自己也就明白了,何必和她们一般见识呢?”
“我早就原谅她了,她不是已经向我道歉过了吗?”芸姑妈说着,“你到前边再见到梁小月来,就把她领到我这里来,我还想向她问问家里的情形呢。”
回到我母亲的房里,桃儿向我母亲说了芸姑妈想见梁小月的事情,这样在梁小月又到我们家来的时候,我母亲就把她叫到房里来,对她说要带她到后跨院去见她的母亲。
梁小月一听说是要去见母亲,高兴得直跳,似是又要犯神经病。这时,我母亲就嘱咐她说,到了后跨院不要多和你母亲说话,就是说些平安话罢了,而且是只许报喜,不许报忧,只许说那些让她听了高兴的事。
梁小月满口答应着,就随我母亲和桃儿一起来到了后跨院,芸姑妈一听见梁小月唤她母亲,眼泪就忍不住地往外涌。这时,我母亲就在一旁向芸姑妈说着:“说好了的,见着孩子不许太动感情,怎么就又不听劝了呢?”
经我母亲一说,芸姑妈感情也平静了下来,她苦涩地向众人笑了笑,这才说道:“真是晃如隔世呀!怎么就得了这样一场病,让你们都一起跟着耽心了。”
“都是我一个人的不对,才惹得母亲生了气。”梁小月低着头对大家说着。
“瞧你说的,谁还会和你生气?”我母亲拉着梁小月的手说,“你舅娘的孩子不讲理的时候也多着呢。不提这些了吧。快对你母亲说说家里的情形吧。”我母亲把话题转移开,让梁小月说她们家这些日子的可喜变化。
“爸爸最近的生意不错,他自己也有了精神,就是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爸爸总嘱咐我要常常到母亲面前来问安,只是听说母亲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我每次到舅娘房里,也只能是请舅娘向母亲转告问候罢了。”
“你们惦着我,你舅娘全对我说了,我听了心里高兴。”芸姑妈也是仔细地看着梁小月说着。
“这些日子,我不在家,你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过了一会儿,芸姑妈向梁小月问着。
“一开始自然是困难得很了,可是没过多少日子,爸爸就给我们雇了一个佣人,我们吃饭穿衣的事,她就全包下来了。最近,爸爸说公司的生意很好,赚了些钱,爸爸说再不要在那个大杂楼里住了,我们就又租下了一处房子,虽说不如原来的好吧,可是房子也足够住的了,弟弟说要早把母亲接回去呢。”
“你们母亲的身体已经是明显好转了,等到了春天,看着身体好,你外婆说,就让你母亲回去看看,能住下呢,就和你们一起住些日子。”我母亲在一旁说着。
“那真是太好了,一个家庭怎么可以没有母亲呢?”说着,梁小月的眼圈也有些红润了。
“小月是个好孩子,和母亲的感情深。”我母亲对芸姑妈说着。
“小月做过许多错事。”梁小月又向芸姑妈说起她惹芸姑妈生气的事,“母亲不和小月计较,小月心里就感激不尽了,小月到舅娘房里见过姐姐哥哥和小弟,舅娘房里的姐姐哥哥和小弟可知道努力读书呢,比起来,我和小光真是不懂道理了。小月想了,母亲回家之后,舅娘如何管教舅娘房里的孩子,母亲就怎样管教我们,我和小光说过了,我们一定要改掉原来的恶习,做一个知道上进的好孩子。”
“也是我过去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总是看着你们失去了亲生母亲可怜,有许多事情我也就放纵了,说起来,你们身上的许多事情,我是看不惯的。就说上学坐车这件事吧,舅娘房里的孩子,哪一个上学坐过车子?家里明明有车,但舅娘说如果一个人连读书都不肯走路,这个人也就不必读书了。”
“母亲放心,我和小光上学早就不坐车了。”梁小月骄傲地向芸姑妈说着。
“这就好,这样,等到了春天我就回家去看看,我也是舍不得离开你们的呀。”芸姑妈说着,脸上绽开了笑容。
这是芸姑妈得病以来头一次脸上有了笑容,桃儿第一个发现芸姑妈笑了,立即她就在一旁拍着手向大家说道:“你们看呀,咱们姑奶奶笑了。谢天谢地,老天爷保佑着姑奶奶的病就除了根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