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在中国，我认为一个学生只要踏踏实实地把高中文化学好，就足可以应付社会了。更重要的是社会大学，无论你是研究生还是博士硕士，只要是过不了社会大学这一关，肯定丢盔弃甲，一辈子也活得不顺利。所以，我不怎么强调女儿在大学里学到什么知识。
至于我女儿为什么出国读大学，其实只是一个偶然，因为我女儿是学美术的，尽管我想到考艺术院校需要走后门，但当我女儿真正走到考场时，这才发现，几乎百分之百的考生都有家长陪护，而且家长的口袋里全揣满血汗钱走后门。这些家长还对着孤零零站在考场门边的女儿说，你父亲真是个傻瓜，他为什么不来！后来我才知道，凡是考进艺术院校的大学生，其父母都有一本难以诉说的投入账。没有后门，你的作品不会有高分，没有后门，你就是天才也会被蠢才挤下来。
我和我的女儿同时愤怒，然而无论怎样愤怒也别无选择。所以只好被迫远走他乡，去寻找学习的公平。事实证明，在那里读书确实公平，惟一的压力就是你只能好好读书。（掌声）问：你想当总统吗？为什么？答：不想。因为这个目标太遥远，怎么想也想不到。（笑声）问：你对美国总统克林顿的风流事，有什么想法？
答：为了一点风流事就能把一国之总统折腾到这个程度，令我大感震惊。我们不用说总统，就是下面的局长处长有风流事，也没人敢这么折腾。我们的一些领导经常说西方先进国家也这样不自由那样不自由，我听后挺相信。但从克林顿的风流事件宣扬出来后，我才明白他们说的全是屁话。敢把“皇帝”的裤子拽下来让全国人民反复看个够，这是个了不得的国家，这也是我们做梦也不敢想的民主和自由。甚至，我都开始痛恨民主自由了，我觉得民主自由走到一定的程度，比独裁专制还可怕。
问：我们经常告诫人们，要学习西方先进国家好的东西，不要学人家坏的东西，可是我发现我们往往是好的学不成，坏的东西却学得很快，并学得很地道。你不这样认为吗，答：从哲学的角度来看，任何一个事物，哪怕是最先进最美好的事物，也会带来相悖的阴影。比如说有了先进的交通工具，就有了车祸和空难；比如说有了电脑，就有了病毒和意想不到麻烦；比如说人类发展到了科学的工业时代，同时就有了污染、癌症等可怕的灾难。
我说的这个意思就是西方先进国家任何一个好的东西，同时会带来坏的一面。你学人家的，坏的自然就尾随而来。你搞经济改革，就会出现贪污腐败；你搞开放自由，就会出现治安、邪教等社会问题。也就是说你打开窗户让阳光射进来，同时就会飞进来苍蝇。我不太赞成一飞进来几个苍蝇就大惊小怪，有了苍蝇说明窗户确实是打开了。
一些小市民对走向经济改革带来的副作用吓得不知所措，竟然怀念过去三两粮的贫穷年月，说那时社会比现在安定，也没有现在这样腐败。这实在是极其愚蠢的昏话。那时穷得小偷都没有什么东西偷，那时穷得你都没有能力腐败。不客气地说，戒备森严的监狱里最安全，你到那里生活去吧！（笑声）问：从你的散文中看到你去过世界上不少国家，请问你最感兴趣的是哪个国家？
答：我最感兴趣的是俄罗斯。因为这个国家和我们在一条道上走过，她那里发生的任何事情你都会觉得亲切，都会觉得痛恨，都会觉得和你有点关系，都会一眼就看得明明白白。例如大锅饭体制，人家比我们要厉害多了，吃喝拉撒睡全都是国家包着，医院里压根就没有收费这个部门。就连我们中国工人病了，送到医院也不收费，因为没地方交钱。更幸福的是不要药费不要住院费吃饭还不要钱。医生要是断定你的病没好，你就是半路自己偷着跑了，医院还请警察把你捉回来继续治疗。事情荒唐到这个程度，你不愿享受幸福还犯法！（笑声）官僚主义比我们更厉害多了，例如因丁程需要，一座房子要炸掉，但房产修缮部门没接到撤消修缮通知，因此，修缮工人一直在差一分钟就要炸掉这座房子之前，还在认真地用油漆粉刷。那真正是一丝不苟的官僚主义！（笑声）牢骚和信仰
问：你也爱发牢骚吗？请原谅我的冒昧。
答：你想想，既然千千万万的老百姓都在发牢骚，我有什么理由不发牢骚？只不过我觉得自己发的牢骚比一般人发的牢骚艺术些，幽默些，好听些罢了。例如：现在开会多，大家都在气愤地说，现在会太多了，单位开会，街道开会，打开电视开会，收听广播还是开会，真是烦死人了！
可我就不这么说，我说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就是开会，你想想，坐在那里什么活也不用干，而且工资一点也不少，这不是坐着挣钱吗？另外，你还可以利用开会的时间干很多事，如果你是作家，你町以坐在会场里安心地构思，或假装趴在桌了上记录，其实是在写小说；如果你是个忙忙碌碌的企业家，你可以抓住这个宝贵的时间清理清理头脑，计算一下昨天挣了多少钱，明天还能挣多少钱；如果你想保养身体，那就更方便了，你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打盹、睡觉、闭目养神，还可以坐在那里发功；发功的姿势讲究静，也就是一动不动。领导看到了还以为你听得聚精会神呢！这真是一举两得三得乃至好几得的好事。
可惜的是，找们的会开得太少了，仅仅是每天开几个小时，要是每天从早到晚都开会，该多好呀！（笑声）奇妙的是，我这种牢骚在愿开会的领导面前发，他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乐得要命。（笑声）问：我在国外住了很长时间，我发现我们中国老百姓比外国老百姓爱发牢骚，这是什么原因？
答：我认为上帝绝不偏向，不会故意制造出爱发牢骚和不爱发牢骚的两个人种。我也不相信外国管理得百分之百地科学，人们没有牢骚可发。以我个人的一些观察思索，我认为外国人发牢骚的水平比我们高，也比我们多，但他们不是发庄口头上，而是发在报刊杂志和新闻媒体上，对管理部门，对官员不断地挑剔甚至是刻意地挖苦，连总统玩女人那点破事也千方百计地折腾得全世界都知道，这实在是够厉害的了！当你看到报刊杂志上发牢骚的文章比你发的还深刻还全面还要命，你还有什么劲头来发牢骚？因此，外国人不像咱们同胞那样整天喋喋不休地发牢骚，这只是一种表象。我们采取的是正面教育方式，即使是大街上讲得洋洋济天的牢骚，在报刊上也看不到一个字的报导，所以，我们不喋喋不休地发牢骚又能怎么样呢？
问：发牢骚有用吗？
答：不发牢骚有用吗？可能更没用。发牢骚尽管是一种不科学的提意见方式，但它产生于不科学的管理体制，所以否定之否定也就肯定会产生牢骚现象。但更重要的是这种牢骚方式是泄气的最佳选择，一个人如果有意见有想法，你老是要他憋在肚子里，那会得病，全世界的人都在以各式各样的方法发牢骚，看来发牢骚是人类生存的一个“行为链”。只是我们的牢骚渠道太少，即使是有一些渠道，也不太敞通，为此，我们的牢骚就更像牢骚，芸芸众生全是没文化的长舌妇，只能是喋喋不休，只能是口吐白沫，只能是骂不绝口。这对国家的前进可能没有任何益处，但对个人来说，却有导泄火气的疗效。毛泽东说“牢骚太盛防肠断”，我觉得这只是一个方面。从今天的角度看，牢骚不发得肠癌。还是有点用的。（笑声）问：听说你不爱看电视节目，但是却发疯一样的爱看“动物世界”，这是真的吗？为什幺？
答：你说对了，我最爱看“动物世界”。没有哪一个电视节目能让我停下我正在干的事，只有“动物世界”例外，让我百看不厌，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屏幕上一出现草原、河流、森林、山脉和动物的身影，我就开始激动。锋利的牙齿咬断喉管，尖锐的爪子撕裂皮肉，弱小的生命被追杀时发出婴儿般的啼哭，使你难以忍受的心疼，却又有点莫明其妙的快惑。更重要的是你会从动物世界里悟到上帝的暗示。你一下子明白了维持生命的存活只有牺牲生命，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只要出现一只狮影，或只干瘦的草原狼，成千上万的角马就四逃八散溃不成军；你就会又明白，一百万个善也抵不住一个恶。当你看到那些胆小的逃跑者，在自己的队伍里对自己的伙伴却敢打敢拼。为了多吃一口草食多占一个妻妾，相互间分毫不让勇猛厮杀，你就会清楚，人类为什么也会有这样的缺陷；你看到食肉动物的追杀，才使这些食草动物活得更健康更精神抖擞。你就会恍然大悟，没有战争没有灾害没有麻烦没有坏人，好人就会活得枯燥腻味毫无生气，你就知道，造物主每降生一百个好人，必须按比例夹带一个强盗或坏蛋。（笑声）我最大的收获是，明白了人类中很多美好的理论，实际上是一种欺骗。（掌声）问：你看《动物世界》怎么会明白上帝的暗示？这上帝的暗示又是什么？
答：我所谓上帝的暗示是指大自然告诉我的道理，有高山有平原有盆地，有大海有大河有湖泊，有高有低有大有小有不平等才有丰富多彩的世界。在生命的世界里也是这样，有虎狼有兔羊有大象有狐狸，有凶猛有懦弱有狡猾有善良才有喜怒哀乐的人生。绝大多数的生命是以兔子和羊的形式生存，他们要求不高，只是啃点草就能活下去，但他们却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和生殖能力，以保证虎狼的食用需要；虎狼虽凶狠但数量不多，它们的尖爪利齿就是统治的权力，他们必须享受高等营养，也就是得吃肉才能活下去。说白了就是这个世界永远穷人多富人少，永远大多数能力不大的穷人干活，供养少数有能力的富人过活，永远有强有弱有高有低才是最佳组合。
问：我多么希望自己是有能力的虎狼，可我如果是软弱无能的兔子和羊，那不太可悲了吗？
答：这没有什么可悲的，你要是只老虎，也不轻松，你得拼命地练嘴，一是要提防同类相斗相残，二是能迅速地咬杀猎物，否则就会饿死；你如果是只兔子，你就拼命地练腿，别让虎狼追上来，否则就会被咬死。另外，兔羊虽软弱，但以数量制胜，成百万成千万地聚集在一起，即使是几个掉队的和倒霉的被虎狼咬杀，也属正常，大家还是照常吃呀蹦呀交配呀，热热闹闹地活着。总之，你只要别成为那几个倒霉的就行。（笑声）问：这种弱肉强食的不公平永远不能改变吗？
答：弱肉强食恰恰是一种公平。改变了却是个麻烦。如果大家都是虎狼，吃谁。那势必全得饿死；如果大家都是兔羊，所有的植物会被啃光，最后还得饿死。也就是说，都当将军，谁来当兵？都是领导，谁去干活？没有猛兽强权的恐吓，所有的动物最终就会变成吃饱了就睡的肥猪，就会懒死撑死或厌世而死。没有高山，你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平原，没有风浪，人海就会变成肮脏的死水一潭。我们必须无可奈何但也欣喜万分地认识到，这种弱肉强食的不公平是生态平衡的公平；是你追我赶，是你死我活，是惊心动魄，是朝气蓬勃；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里永无休止的激动、冲动和生动。（掌声）问：不管怎幺说，我还是想当虎狼，而绝不当兔羊！这应该怎幺办？
答：我很尊重并欣赏你的想法，这就是说你要想当强者，要出类拔草，要当官员经理董事长。但这并不容易，你必须奋发图强，拼命学习，拼命干事业。否则，你就老老实实地击啃草吧！（掌声、笑声）问：你相不相信鬼神？
答：在当今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神和相不相信鬼神是两回事儿。对鬼神信得要命的人，百分之百地没有真正地看见鬼神什么模样，可他们照信不误；不信鬼神的人即使是被命捉弄得死去活来，即使是一辈子倒霉吃亏，也挺着个脑袋决不信鬼神。
干百年之前，我们的老祖宗就说了句比真理还响亮的话：信神有神在，不信等于泥巴块！这句话真是说绝了，人生与社会的微妙摩擦在这里既能得到唯物，也能得到唯心的最大解释。所以，我个人认为，绝对不信鬼神的人，头脑简单；绝对相信鬼神的人，头脑愚昧。只有在信与非信之间不断地徘徊，才是一种智慧。我就是这种智慧的人。（笑声、掌声）问：你说在唯物和唯心主义之间徘徊是一种智慧，这是怎样的一种心理状态呢？
答：当你为你的前程奋斗时，你一定要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就是说你要踏踏实实地为你的目标和理想呕心沥血，拼命工作，努力争取。但是，当你为你的理想奋斗得精疲力尽，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最终也毫无希望，这时你就要冷静下来，要用唯心主义来解释你的挫折，你町能命该如此。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命里八尺，难隶一丈”。你总不能和上帝斗气吧？（笑声）这时，你就不会牢骚满腹，你就不会火气冲天，你就不会得癌症。当然，你们也可能批判这种心态是中国封建传统的中庸所致。那我并不反对，你们可以继续拼命，拼死活该倒霉！（笑声）认真地说，在人的思维世界，你既不能简单地肯定也不能简单地否定鬼神的存在。全世界所有的国家，所有的民族，所有说中国话说外国话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信奉鬼神，从远古一直信奉到现在，而且还看不出有任何痛改前非的迹象。你对鬼神怎么能掉以轻心呢！
问：你怕不怕鬼神？
答：我有句自己创造出来的名言——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和彻底的唯心主义者都是无所畏惧的。因为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鬼神，所以他也就没什么可怕的；而彻底的唯心主义者相信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那也更不怕什么了，反正该死该活都有定数，怕什么？我呢？既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也不是彻底的唯心主义者，所以对鬼神有时怕，有时不怕。用刚刚回答过的话说，我是在唯心和唯物之间徘徊，对鬼神似信非信，因此，正确的回答就是似怕非怕。（笑声）问：你相信算命先生吗？
答：我最瞧不起那些去算命的人，特别是妄想要改变命运的人。例如你想升官发财，想获得爱情上的成功，就花钱去找算命先生掐算能否如愿，我心卜往往笑得不行，如果命运确实是上帝的安排，那你这点小把戏怎么能骗过万能的上帝！有一次我走在大街上，突然听到一声喊叫——好有福气的一张脸！……话音未定，一个人便挡住我的去路，说是要给我算命。我抬眼一看，要给我算命的人穿戴邋遢，灰色的尼龙袜子上还有个破洞，如此落魄的人要指点我的命运，我自然难以信任。我总认定，凡是有此智慧的人，至少不能把自己的生活弄到这个程度。我笑笑，说谢谢你的吉言。他说你是不是不信？我说不是不信，而是太信，正因为太信而知道命运已有定数，算它做甚？算命先生说可以逢凶化吉。我说你就是真正有窥视上帝档案的能力，恐怕也无法改变上帝的安排。否则那上帝太简单了。他哑口无言，只好悼悻地放了我。
问：人类发展到什么时候，才能不相信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