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手!”金添添扭动自己的手腕,双手支撑起虚弱的身体,她背对着白柯灵,埋在枕头里的脸微微有些痒。虽然这样的姿势稍显劣势,但至少让她不再顾忌白柯灵的脸面,她不想因为他表现出的动摇而心生软弱投降的想法。
金添添和白柯灵就这样一上一下地僵持着,他不松手,她也不屈服。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身体因为彼此冷言冷语的对话没有丝毫暧昧缠绵的气氛。金添添甚至闭着眼睛,故意忽略还在身边停留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地碾过去,金添添被压得喘不上气,她从枕头里侧过半个脸,想要吸收一些清晰的空气。
露在白柯灵视线里的侧脸吸收到的除了空气还有凉凉的泪水,那些落在金添添脸上的水珠,沿着她的皮肤渗进枕头。她瞪大眼睛,这才发现眼前暗红色的枕头已经湿去了一大片。
她不敢动,也不敢出声,这种时候如果心软,就会对不起赵楷瑞十年的等待。她不想辜负他的希望,所以,她只能残忍地目睹枕头的颜色越来越深。
然而,这个过程因为漫长反而耗费了金添添太多理智和精力。她闭着眼睛想要逃避白柯灵的呼吸和颤抖,甚至是面前湿掉的枕头。借着药效,她沉沉地睡去,呼吸不畅的脸还在微微地扭曲,纤细的眉毛也拧在一起,皱巴巴的脸即憔悴又痛苦。
白柯灵听到身下传来闷闷地鼾声,心寒地松开抓着她的手,把她的身体翻转过来,近距离凝视金添添的脸。已经睡着的人没有一丝安稳,她表情痛苦,神态茫然,即使在梦里也不会心安。他知道是因为药效她才会以这般难过的模样不省人事,他也知道在她的心里自己会成为被怨恨的存在。
但是,他不想放她走,如果可以,他宁愿金添添能够恨自己,也不要她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
所以,他低下头在金添添脖子上最显眼的地方狠狠地吻下去,他要在她的身上留下自己存在过的印记,他要告诉赵楷瑞即使得到法律的支持也不会完全得到她的心。
痛苦的记忆只会越来越沉重,就像斩不断理还乱的杂草,总会在春风吹过的时候再次疯狂生长。爱情也是一样,在还没有理清楚头绪的时候,爱和恨就已经逆转。当爱一个人已经耗费了全部精力的时候,爱就会变成恨,而恨远远比爱更加顽强。爱会因为得到了而变淡,恨却总会因为得不到而更加持久。
当金添添从被子里爬出来,检查浑身酸痛的原因时,她的脑子在瞬间停止了运转。藏在被子里的身体大大小小满是刺眼的吻痕,惊人的数量让她觉得自己被不知名的虫子咬伤了。环顾四周却早已看不到白柯灵的人影,她笔直地坐在床上,无言地盯着床头柜上那一沓红彤彤的百元大钞。
什么时候,自己的存在变得这般轻浮?金添添无奈地合上眼睛,吞下腹腔里翻滚的愤怒。她很清楚,如果找白柯灵算账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难看,她可以不要自尊,但是不能不要身为一个妻子的义务。所以,她果断地穿好衣服,离开酒店。
掏出手机盯着赵楷瑞的照片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心寒,金添添缩缩衣领,拨通得却是远在日本的北川暮的电话。
“能不能飞来帮帮我?”她开门见山地说,虚弱的声音显得气息奄奄。
对面的人早已从颤抖的声音里听出了严重性,他爽快地回答:“好的,你到机场等我。”
“不了,那里人太多,我怕……”
“那就随便找一个酒店等着我。”
听到酒店这个词,金添添的汗毛瞬间竖起,胆战心惊的一阵心虚。她摇头,大声叫:“不要,不要到那种地方。我在中央公园等着你……”
挂断电话,金添添继续缩着脖子,快步消失在街头巷尾。她不愿意被人看到,尤其是熟人。
某一个时刻,她竟然觉得自己没有回来反而更好,一旦出现在这个地方,等着她的注定是这种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她说不出心底的苦闷,又放不下委屈的心,总之,除了疲惫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靠着大树发呆的途中,一个路过的小男孩走过来给了她一粒水晶糖豆,他把糖豆倒在金添添的手心里的时候,明媚的眼睛晃动着温暖的光,他大声说:“阿姨,不要哭。妈妈说,吃了糖豆就不会哭了,我把糖豆给你,你也不要哭了。”
听到小男孩的话,金添添才慌忙摸了一把已经湿润的脸,她勉强笑着,吞下糖豆,摸摸男孩的头。
就像小男孩所说,自己已经三十岁,早已经是摆脱依赖心的年纪。可是,她没办法独自面对的事情却总会批量出现,让她一度以为可以幸福的生活变得颠三倒四凌乱不堪。
吞下本应该甜蜜的糖果,心情却没有半点起色。她继续靠在大树上,麻木地盯着来往的人群。
北川暮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脸因为眼泪的滋润变得惨不忍睹。北川暮晃动她的身体,诧异地问:“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这种样子?”
金添添脱力地倒进他的怀里,无力地拉开衣领,露出触目惊心的脖颈。自嘲般呢喃:“和七年前在日本遇到你时的情况一样。”
“你见到白柯灵了?”北川暮的脸色急转而下,本来风尘仆仆的担心变得犀利。他凝视着金添添的脖子,心疼地抱紧她的身体。
“为什么我总要承受这种事情?如果是惩罚,六年的时间还不够吗?我只想老老实实的生活而已,为什么还会这样?”她的话没有气力,软趴趴的声音甚至听不出委屈,仿佛只是一个没有设定人类感情的机器。
北川暮没有说话,只是加紧了抱着她的力道,他知道关于金添添和白柯灵的过去,谁都没办法涉及。他除了倾听,并不能参与。
“早知道他是这么难缠的人,年轻的我为什么还要招惹他,早知道这么多年都没办法逃开他的束缚,为什么还要回来承受一切,当初就应该死在外面,永远都不要回来。”金添添机械地说着心底的不满,本该愤怒的脸上却只剩下伤痛,她已经没有能力为自己报仇,也没有能力扭转现在的状况。
七年前,她已经报复过白柯灵,结局却只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仿佛在白柯灵的面前自己永远不会受到神灵的眷顾,哪怕是决心忘记他重新做人都会难上加难。这么多年,她早已经没有了曾经的斗志,生活让她学会了隐忍,可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她不想自己输得这么惨。
北川暮想要安慰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只能拍着她的肩膀,不断重复:“算了,这件事让它过去吧,实在不行,你和赵楷瑞到日本来,离开这里。”
“你在劝我逃跑吗?我还要逃几年?”金添添绝望地闭上眼睛,麻木的身体因为疼痛变得沉重。
“你还爱着他吗?”北川暮试探性地垂下头,望着她无神的眼睛。
金添添笑着,嘴角的弧度却没有丝毫温度。她仰起头,颤抖地反问:“我还要爱着他吗?那老赵呢?”
“那好办了!”北川暮像得到肯定一样,突然来了精神。他松开金添添,闪亮的眼神越发神采奕奕,“我和观月肯定不会坐视不管,我们和你一起把他逼入绝境,让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你的面前。”
金添添再次无奈地靠回大树,笑容干涩空洞,她有气无力地说:“如果还要斗下去,只能让我再次遍体鳞伤,我已经伤不起了……”
“你不想为自己讨个说法?”
“说法?什么说法?”她睁开眼睛,盯着北川暮反问:“我不想要什么说法,我只希望自己消失在他的人生里,只要他不招惹我,我不会对他有任何威胁,我认输还不行吗?”
北川暮眼瞅着曾经盛气凌人的人被逼入绝境再无反击意识的过程,不禁替金添添委屈。她什么都不缺,有良好的家世,天生丽质的容貌,虽然任性却也算是人见人爱的性格,现在看来还有光鲜的婚姻和完美的老公。但事实却是被折磨得千疮百孔,新伤旧伤浑身是伤。
他无奈地看着眼前没有任何生机的人,不知道怎样安抚那颗几近破碎的心。
就在他们相视无语的时候,金添添的手机突兀地响起,她掏出手机看着上面熟悉的头像,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赵楷瑞微笑的脸似乎在窥视她已经崩溃的内心。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冷汗沿着脸颊缓缓滑落,她盯着手机,不敢接听。
北川暮实在看不下去,抢过手机挂掉了电话,冲陷入恐慌的金添添喊:“要么选择解释,要么选择隐瞒,总之,你不能逃避。”
金添添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曾经信心百倍的笑容已经不复存在,她无法承受各种谎言,以及圆谎时的淡然。就像北川暮所说,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如果选择解释,她怕赵楷瑞会胡思乱想。如果选择隐瞒,日后真相被揭穿时她还要面对新的谎言。无论怎么选择,难过的都只是自己。
北川暮看出她的犹豫,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想传递一些勇气。金添添僵硬地站在树下,感觉身边的事物渐行渐远。有一秒钟,她甚至希望自己死掉算了。但是,那个逃避的想法只持续了一秒,她不能对不起父母给她的生命。
所以,她深深地吸进一口新鲜的空气,攥紧拳头,抬头望着北川暮的眼睛,下定决心般收起自嘲,坚定地说:“我要回家,面对问题,老老实实地解释,如果老赵不相信,那只能说明我们的感情禁不起考验。如果他理解我的处境,我们就可以一起面对,不管等着我的是什么,总要走过去。除了活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北川暮像听到豪言壮语一般使劲握紧她的肩膀,重重地点头。
“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了一趟,下次一定请你吃饭。”说完,金添添果敢地转身,走进人群,她的背影在阳光下摇曳,仿佛一朵娇艳的莲花,清雅幽香。
北川暮牵起嘴角,默默地笑了。他知道,她已经找到了丢失的勇气。
在去白家中国分公司腾跃企业的总部君临大厦的路上,金添添拨通了嫣嫣的电话。虽然不相信最亲近的人会背叛自己,但是面对韩家三个人突然消失的事实她心里还是会感到绝望的,无论何种原因,背叛都是一件让她无法原谅的事情。可惜,电话并没有接通,嫣嫣选择逃避而不是解释,所以,金添添在出租车里决定这个朋友失去也罢。
车子停到君临大厦的楼下,她仰头看着高达三十几层的水晶大楼一阵恍惚。这个地方曾经被她无数次嫌弃,她觉得太过华丽的东西并不实用。现在想来,自己消失的六年,这栋大厦却没有沧桑感,依旧崭新如初。
金添添快步步入大厅,走到接待台,看着貌美的前台小姐不失大体地微笑:“请帮我转告白柯灵,金添添找他。”
“对不起金女士,白总现在正在开会,不方便接待您。”前台小姐缓缓开口,却是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
金添添瞪过去,微微提高声音警告道:“那就打电话给他的秘书,只要提到我的名字,他一定会要求见我的。我劝你马上照做,否则,明天你小心失去站在这里的机会。”
前台小姐变了脸色,她为难地看着金添添,在电话前迟疑着。她不太相信眼前没有气场的人会做出这么霸道的事情。
见对方没有理会自己的警告,金添添微微一笑,转身径自上了电梯。她知道,自己的穿衣打扮不像是有权有势的人,但是没想到为了见一面白柯灵还要和前台小姐周旋,她只是觉得不值得。
见她上了电梯,前台小姐慌忙跟上去,一个劲地说:“金女士,白总正在开会,确实不方便见您。”
金添添丝毫不理会她的话,加快脚步,自顾自的推开白柯灵办公室的门。
门内众人齐刷刷地回头,诧异地盯着突然闯进来的人。
金添添却不以为然,依旧马不停蹄地走到白柯灵面前,将那沓百元大钞抛向空中,顺便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冷冰冰地说:“现在开口骂你都觉得是在恭维你,我不屑骂出难听的话,所以劝你把脑袋放清醒,这种事情如果有第二次,我绝对会让你身败名裂。”
说罢,金添添潇洒地转身,不顾众人错愕的表情,抬腿准备走人。
白柯灵站起来,拉住她的胳膊,回头向秘书使了个眼色。众人知趣地撤退,安静地合上房门。
金添添甩开他的手,笑容格外刺眼,她阴阳怪气地说:“你也知道丢人啊?我还以为你的厚颜无耻已经达到无人能及的境界了呢!”
白柯灵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拽开她包裹严实的衣领,像是确定自己的劳动成果一般扬起眉毛。
金添添瞅着他恬不知耻的脸,突然觉得这个人在她消失的六年内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虽然面无表情的脸她已经习惯,可是配上绝对罕见地流氓气息却让她一阵干呕。
她拉开他的手,再次挥手甩上他的脸。不过这次并没有成功。白柯灵预知了她的动作,反而抓住她的手腕,把她钳制在自己的怀里。
金添添挣扎了一下,伸出脚,高跟鞋的后跟稳稳地踩在了白柯灵的脚上。趁他喊疼的瞬间,她逃出他的掌控,抬脚踹上了他的膝盖,口中还念念有词地骂:“我现在连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少用你那双脏手碰我!”
白柯灵没有料想金添添的自我恢复意识这么强,他痛苦地坐回椅子,绞着眉头揉搓自己的小腿。
“如果你再对我动手动脚,小心你的小命,我说到做到,别以为卑鄙无耻只有你自己会!”金添添骂完,顿时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她瞅着缩在椅子上的人,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准备走人。
白柯灵慌忙站起来,拉住她,喊道:“你站住!”
金添添拧起眉,转身厌恶地瞪着他喊:“你有完没完,过了六年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说罢,再次甩开他的手。
白柯灵却先她一步堵在门口,背靠门痛苦地看着他,眼神中不乏恳求的成分。他知道,以金添添的脾气一定会找上门来,所以才会留下那些侮辱她的钱。他只是单纯的想要见她,却不知道见到以后又能怎样。
金添添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气。她该出手时也出手,该还口时也还口,可是眼前的人就是莫名其妙地不放她走。
“咱们不要这么耗着了好不好?外面的人一定像在看热闹一样看着咱们呢?你能不能拿出男人的魄力干脆地放我走?再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极端的事情。”金添添放软语调,给白柯灵一个平整的台阶下。
没想到,面前的人不但没有领情,反而得寸进尺地扑过来,抱住她的身体。突如其来的力量让金添添的脑袋发懵,本来理智的思维有一瞬间短路。她僵直地停顿了半秒,错过了还手的时机。
白柯灵贴近她的耳朵,温暖的呼吸掩盖了本该冷酷的表情,他恳求道:“添添,不要生我的气,不要忘记我,不要嫁给赵楷瑞,不要丢下我不管,不要……”
“不要说了!”金添添斩断他的话,推开他的身体,退到墙角,不满地鼓起脸。
“事到如今,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已经结婚了,你也有了家庭。你可以没有责任心,但是我不能,我是赵楷瑞的妻子,这就是我和你的结局,你死心吧,不要逼我做出更难看的事情。”她快步走上前,扳开他的身体。
“添添,我……”后面的话被门扉合在门内,金添添深深吸气,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她不要回头,她也不能回头。关于过去,她要选择忘记。
从君临大厦出来时,金添添只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她坐在旋转楼梯上闭起眼睛感受玻璃上反射的阳光。心情被大起大落的波澜刺激到,导致浑身发麻。她扶着栏杆站起来,微微回头,望着电梯的出口凝视一秒。像要确认不会有人从里面出来一样失望地笑着。
这样就好了吧,以后都不会见面,只要不见面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就当做陌生人,永远陌生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