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奇瞅着一言不发的金添添,脸上担心的表情慢慢扩大。他不知道在医院里发生了什么,明明进去的时候还是笑容满面的脸,出来后却马上变了模样。金添添既然不想说话,他也没有权利问东问西,只能瞪着眼睛一前一后地跟在她的身后。
夕阳柔和地照射在他们的影子上,空旷高远的天气在金添添的视线里渐渐模糊。她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呜咽起来。耸动的肩膀把赵奇吓了一跳,他不知所措地蹲下去,惊慌地伸出手。
“小奇……怎么办?”金添添抬起湿透的脸,望进赵奇的眼睛里。
赵奇停下逐渐靠近的手,犹豫着要不要揽住她的肩膀抱住颤抖的身体。
“命运真可笑啊……”金添添突然仰起脸,破涕为笑。痛苦的声音扭曲着脸上静止的表情。
赵奇不明白她的心情,只好加紧抱着她的力道,脸颊忐忑地蹭在她的头发上,痒痒的触感却好像蚂蚁蚀骨般痛起来。
很少看到她这样又哭又笑的模样,仿佛生活已经走向了不得不转头的弯道,前方出现了没有阳光的死胡同。
渐渐的,金添添哭够了,慢慢垂下头,苦笑瞬间膨胀:“小奇,如果离婚,你会选择跟着白柯灵吗?”
听到干涩的声音,赵奇瞪大眼睛,在辨识出话语中痛苦的成分后,利索地摇头,“我要跟着老师。”
听到肯定的语气,金添添微微点头,支撑着他的身体站起来。
夕阳依旧,退去锋芒的色彩此时此刻尽显温和。金添添扬着头,微微闭紧眼睛,在心底下定决心。
身边的赵奇感觉到她的气息,知道这番夕阳下温和的场景注定会成为他心底的伤痛。所以,他伸出手,攥紧她冰冷的手掌。
春节过完后,金添添回到白家别墅,脸上依旧带着淡漠一切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白柯灵比她早一步到家,正坐在客厅里听管家汇报家里的近况。
金添添推开门,放下行李箱,安排赵奇带着子骞上楼休息,自己停在客厅里瞅着沙发上白柯灵没有多少表情的脸。看到眼前不同寻常的气氛,管家忠叔非常有眼色地退出房间,留下沉默的空气。
金添添倒了一杯水,端着水杯坐到白柯灵的对面,轻轻看过去。几天不见他瘦了,是因为烦心事太多吧,这种时候自己应该给他一个温柔的拥抱,顺便甜言蜜语的诉说想念的心情。但是,此刻,即使对望也没有丝毫波澜,他们都知道,等待着彼此的是怎样残酷的谈判。
最后,金添添放下水杯,淡淡地开口:“离婚吧!”
对面的人一动不动,本以为惊人的话语一出口多少会惊起片刻涟漪。可是,白柯灵的脸上压根没有人类应该拥有的感情,他只是安静地盯着她。
看到这样的表情,金添添的心里突然如针扎一般痛起来,她慌忙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冰凉的纯净水。感受寒冷的触感被吞下肚,胸口却又涌起一股灼热的气流,她慌忙站起身,冲向洗手间,吐掉了今天的早饭。
握着马桶的手已经青紫,金添添瞅着镜子里憔悴不堪的自己,突然觉得委屈。她靠在墙壁上,呆呆地盯着浴室的墙。曾经,因为不喜欢白柯灵之前选择的瓷砖两个人还吵了一架,那个时候白柯灵首先投降,不甘心地换成了金添添喜欢的样子。现在看来,那种温存的时光就像瓷砖光洁的表面,虽然华丽却没有温度。
心里的漏洞越来越大,金添添撑着墙壁站起来,接住水龙头的水粗鲁地漱口,湿漉漉的水珠惨淡地挂在脸上,没有温度的模样。她抹一把下巴,回头看着依旧坐在沙发上的人。慢慢走过去,尽量卑微地压低声音:“两个孩子能让我带走吗?”
对方持续沉默,金添添因为不想看白柯灵的脸,只好渐渐垂下头盯着面前的水杯。
对方的眼神透过空旷的空气聚焦在她的身上,藏在胸前的拳头却越攥越紧。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金添添依旧低着头,声音里不乏恳求的成分。
白柯灵终于轻轻地叹气,直起身,背对她受伤的脸,冷冷地说:“可以,但是,他们不再是白家人。”
终于听到决绝的话语,金添添感激地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
“谢谢……”
微微沙哑的声音没有迟疑,径自砸向白柯灵的心脏,他的肩膀也随着声线颤抖起来。许久,他僵硬地掐紧自己的手臂,单薄的指甲因为用力过度嵌进皮肤留下触目惊心的红色印记。他皱起眉,仓皇地迈开腿,拐上了楼梯。
金添添稍微松懈地靠在沙发上,盯着他消失的地方。
剩下的日子,金添添没有再没有见过白柯灵。只有白家的律师频繁出入他们的客厅,说一些根本没有意义的话。金添添只能反复向律师承诺不会要白家一分钱,既然要走,就是绝对的一无所有。
离婚协议书拿到手的那天,金添添正在收拾行李,身边的赵奇帮她搬下一个大纸箱,不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她没有从忙碌中抬头,却笑着回答:“回忆。”
赵奇不解地沿着箱子的缝隙看进去,却看不到任何东西。他摇摇头,不解地问:“空的?”
“你自己打开看吧。”金添添瞅着子骞堆积如山的衣服,一阵头疼。这些东西都带走,对于她来说确实太重了。
一旁的赵奇得到许可,轻轻勾起手指,撑开一条缝,借着投进去的光芒发现一张硕大的照片。那是去年白柯灵一家照的全家福,那个时候甚至是赵奇都笑得很开心。现在看来,却有种伤痕累累的味道。他合上箱子,封上胶带,不太高兴地转过身,看着金添添。
“扔掉好了,就当做忘记啦。”他把箱子嫌弃地丢在旁边,小声嘟囔。
金添添看过去,柔和的笑容却没有因为他的话有丝毫减半。她拾起箱子,轻轻抚摸,自语般解释:“回忆就是回忆,忘不掉的。”
赵奇怕勾起她的伤心事,马上停止追问,转移话题,指着床头的化妆品问:“这些都要带走吗?”
金添添沿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摇摇头。
赵奇像收到指示一样,再次转换手指的方向,指着衣柜里的衣服问:“那些呢?”
金添添慢慢直起身,走到衣柜前,拉开抽屉,望着里面的首饰。金光闪闪的样子依旧那般惹人怜爱,但是,她已经过了迷恋它们的年纪。她合上衣柜,转身冲赵奇笑笑,再次摇头:“不要了,都是无意义的东西。只拿那些对于你们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就好了。”
赵奇点头,眼神却投向门边。
金添添望过去,看见白柯灵的影子在门外一闪而过。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追了出去。转过走廊的隔间,两个人同时闪进书房。
拉着窗帘的房间有点黑暗,金添添的眼睛因为受不了突然的色彩变化有一阵晕眩。她扶着木门,困难地睁开眼,视线里的人却将眼神凝滞在她的身上。四目相视已经读不出彼此的眼神,金添添不禁惋惜地合上房门,两个人就此彻底陷入黑暗。
“你不想看见我吧,”她靠在墙壁上,摸索着黑暗中的眼睛,“这样就好,咱们都不用看彼此的脸。”
“东西收拾好了?”白柯灵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过来,没有之前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漠,金添添觉得这样才像告别,反而开玩笑道:“作为离别礼物,把车借给我用用吧。”
听到轻快的语气,白柯灵没有说话。他往前迈了一步,却又犹豫地停下。
金添添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够感知他的气息,反而善解人意地笑着说:“能给我一个拥抱吗?算是告别?”她的话音还没有在房间里扩散,身边温暖的气息就已经把她包裹住。
白柯灵熟练地揽住金添添的腰,嗅着熟悉的香味,紧紧闭着双目。
金添添同样温柔地回抱他的身体,口中喃喃的话语却仿佛从遥远的地底漂浮上来,“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一次是真的累了,既然你不会依赖我,那就忘记我吧!”
白柯灵哽在喉间的话没办法说出来,他抱紧她,双臂微微颤抖。
“我不在,你要好好吃饭睡觉,身体好了,什么都好。”说罢,金添添推开他,转身拉开书房的门。
“添添……”白柯灵抓住她的手腕,恋恋不舍的体温再次刻进金添添的心底。
但是,她却没有回头,只是决绝地甩开他的手,自语道:“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犹豫。”
书房的门再次合上的时候,白柯灵已经泪流满面,他滑坐在墙角,卑微地蜷起颤抖的身体。停留在指尖的温度已经渐渐散去,他看不见她的脸,也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生活应该多么漫长。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竟然像生死一样难以驾驭。如果没有遇到金添添,自己大不了一直冷漠下去,可是现在,已经学会温暖的人又该如何面对曾经冷漠的人生?
回到主卧,赵奇已经按照金添添的指示收拾好行李。他站在床头,盯着墙角的照片墙发呆。见金添添进门,不由地发问:“他放你走了?”
听到不友好的话,金添添的表情黑了一下。赵奇意识到自己的问话主观感情太浓,急忙修正:“叔叔说借车给咱们吗?”
金添添平复自己的情绪,摆上标准妈妈的慈爱笑容,“放心吧,搞定了。你去看看子骞在干嘛?让他动作快点。”
赵奇收到任务乖乖走出房间,还不忘嘱咐:“这边都弄好了,老师先休息一下吧。”
金添添点头,笑容一直都没有散去。赵奇放心地看了她一眼,离开了房间。
屋内的空气瞬间凉了下去,金添添摘下笑容面具,退到床脚,躺到床上,嗅着熟悉的味道闭起眼睛。她的手指沿着胸口一路划过小腹,指尖触到微微隆起的弧度,不禁自语:“宝宝,这里是你的家哦。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回来了,妈妈会帮你铭记的。”
经历了三年零三个月的第二次婚姻,以身无分文的回忆告一段落。金添添离开白家公寓的时候,甚至没有见到白柯灵来送行,她带着子骞和赵奇踏上未知的前路。车子转过街角的时候,她看着后视镜里的黑色轿车歪头冲身后的赵奇解释:“那个是忠叔的车哦,咱们暴露了。”
赵奇不理解金添添此时此刻和实际状况完全不同的心态,反而担心地问:“老师,难过就说出来,不要憋着。”
金添添笑着嚷:“难过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离婚,再说了,我为什么要难过啊,人生本来就是充满曲折才更加有趣嘛!”
赵奇只好作罢,不再安慰她,只是担心地瞅着车后的轿车。
“是叔叔派人跟着咱们的吗?”
“是吧!他不会那么轻易放我走的。”
“为什么?”
听到赵奇直白的疑惑,金添添突然大笑起来,含糊地解释:“因为爱情啊!”
赵奇对这种回答不予理会,只是沉默地瞅着她过分明亮的笑容。
“哦,对了。”金添添将车停到租住的公寓前,转身看着赵奇和昏睡的子骞,眼角温柔的光芒一点点消逝,“小奇,咱们不会在这里长住的,所以,不要有留恋。”
完全被弄糊涂的人瞪大眼睛,不解地盯着她。
“一个星期以后,我办好户口,咱们就出国。以后你的名字是涉谷弘,父亲是日本着名的画家涉谷一彦。而我,是你的小姨涉谷美纪,所以,从今天开始你要好好的学习日语。”金添添推开车门,转身抱起还在昏睡的子骞,拍拍他的脸蛋小声呼唤:“子骞,起床啦,太阳照到小屁股啦!”
赵奇瞅着金添添可以融化冰川的笑容,突然觉得眼前温柔的人根本不像他想象中那般柔弱。或许,她只是什么都知道却不愿意说出来而已。但是,无论事情如何发展,他都愿意无条件支持她的任何决定。
当报纸刊登出企业家白柯灵再娶影视明星田蜜的时候,金添添已经身在日本。北川暮拿着ipad急匆匆的向她展示上面的结婚讯息,还不时瞥一眼身边正在埋头学习的赵奇,顺便贴着耳朵问:“这小子学习能力也太强了吧,才来日本两个星期已经能够独自上街自由行走了?”
金添添竖起大拇指,骄傲地喊:“这就是我的投资啦,小奇一定会很有前途的。”
北川暮不屑地撇撇嘴,再次将视线转移到新闻上,有点担心地问:“你真的没事吗?他结婚了。”
金添添摇头,轻轻牵起柔软的微笑,仿佛早就预料到一样:“我们迟早都会离婚的,白家即将开战了……”
“什么意思?”北川暮关掉ipad,不解地凑在她身边。
大约是嗅到呼吸的温度,金添添往后退了一些,挡住他好奇的眼睛,含糊其辞道:“以后你就会知道啦,反正就是血雨腥风……”
北川暮自知金添添在包庇真相,也不再执着,反而转身停到楼梯口,喊道:“优,叔叔陪你玩儿。”
“不要,我要和涉谷伯伯学画画。”楼上童稚的声音渐渐散去,金添添嘲笑地咧开嘴,笑道:“连子骞都不爱理你,北川,你怎么越活越倒退了?”
北川暮不满地嘟起嘴角,抗议:“添添,你不要太得意,也不想想是谁把你们弄到日本来的!”
“是你家观月,又不是你。”
金添添走过去,跳起来弄乱了北川暮的头发。
“老师,你跳得太高了。”赵奇回过头,瞅着打闹的两个大人,制止道。
金添添覆上自己的小腹,为难地吐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