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二人各自待在自己屋中,直到夜半被衙门捕快的惊呼声吵醒。夜深之时,倾盆大雨之势小了不少,稀稀拉拉地反而吵得屋里的燕倾城更加心烦。今日之事已成不可挽回的局面,他二人的结局想来也清晰可见。要不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至此再无牵绊。要不继续口是心非,装作一切都是一场荒谬的梦。心照不宣,装傻到底。
正是眉头不展之时,便听院内有人猛地叫了一嗓子“不好了”。声音凄厉至极,着实让她以为是又见了鬼。燕倾城推开门冲了出去,便见此时项颜早已披了件斗篷出来,正问是何事。
“王爷可了不得了,西街的更夫说自己半夜见着鬼了。”来者是前几日刚在衙门见过的捕快,此刻脸色煞白,就跟见鬼的是他一样。
“更夫见鬼了,你干嘛这副德行。”项颜只觉得此刻一个头两个大,方才自己正睡得熟,便听这小子凄厉一嚎,英明神武的元帅也激动地拔了刀。
那小捕快喘着粗气,歇了片刻方才继续道:“王爷是没见着那更夫的脸色,白花花的,吓死人了。”
“让叶萱给那更夫瞧瞧,别吓傻了,到时候就白被鬼吓了。”燕倾城也顾不得这刺骨秋雨,提着刀就翻山上了房顶往西街的方向去。身后自然是又跟了一票人过去,只剩刚从屋里出来的神医兄妹正在院子里打着哈欠。
几人顶着雨在屋顶上猛跑起来,血腥味在雨夜变得格外明显。离着西街还有老远,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腥丑味便窜了过来。不知是否因为跑得太急,燕倾城只觉此时心脏跳得厉害,连太阳穴都一下一下地抽痛起来。她赶忙加紧了脚步,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这雨夜之中。几人顺着这血腥味一直追到一处院子外,站在围墙上,模模糊糊见院内有个黑影。此时赵远正好带着皇城军赶到,借着他们手中的火光,眼前呈现出一副骇人景象。
这院内立了不少练功用的梅花桩,每个木桩上都被钉了一具尸体。院内血流成河,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四周一片死气,看来已经无人幸存。大雨冲刷之下,血腥之气扑鼻,每具尸体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燕倾城猛地弯腰干呕起来,觉得一时有些头重脚轻。身上摇摇晃晃,一瞬间竟朝院内跌了下去。猛地被人拦腰抱起,血腥之气中一缕檀香味一闪即逝。
“放我下来。”燕倾城伸手抓住那人肩膀,因方才剧烈的干呕猛地咳了起来。
白子辰低头看她被雨水打湿的脸,眉头紧皱,恼怒道:“你再给我胡闹试试。”此时的他是真的怒了,从没有人见过白五爷发如此大的火。
“走近些。”燕倾城瞪着他,但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你非要惹恼我不是?”白子辰低头瞧她,眼里怒气正盛。
燕倾城抬眼瞧他一眼,嘀嘀咕咕道:“不是已经恼了么。”
白子辰心里更气,正想继续数落两句,见她挣扎着要下来,便只好踩着血水往前走。离尸体越近,燕倾城干呕得越厉害,整个人在他怀里缩成一团。她侧过头,仔细瞧着其中一具尸体。死者是个中年男性,看身材应该是个练武的。这人瞳孔放大,脸上表情扭曲骇人,碎发紧紧地贴在脸上。额头和腹部被人用钉子牢牢地钉在木桩上,胸前被开了一个血洞。血肉向外翻开,血水混着雨水汩汩地往外流。白子辰飞快地扫了一眼,随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抱着燕倾城头也不回地翻出了院子。
项颜站在血水中瞧着白子辰已经消失的身影,愣了片刻才回过头继续指挥皇城军处理这里。雨势渐小,雨中的他身型挺拔立于血水之中。雨夜无月无星,火光将他原本就英俊的面目映得多了些说不出的悲伤。
“叶萱他们到了么?”他挥了挥手,让身旁欲来送伞的赵远退下。
话音未落,便见不远处叶萱和叶璇二人朝这里跑过来。行医这么多年,这种血腥场面却是第一次见。
“怎么回事,这是有多大的仇才能下手这么狠!”叶萱瞧着距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死者是个碧玉年华的姑娘。原本婀娜的罗裙被鲜血染红,梳得服帖的青丝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风华正茂的面容扭曲着。而那双本该如星辰般璀璨的瞳孔,漆黑如墨,死死地盯着前方。叶萱皱了皱眉,轻轻地盖住她的双眼。“这儿太暗了,都搬回衙门再说吧。”
皇城军平日里在皇城悠闲惯了,又哪里见过这种凶残的场面。有的在院外站着时还好,走近些便被熏得干呕起来,还有的干脆晕了过去。总之是一直折腾到了天擦亮时才结束,而这一夜的事情,很快也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城中人心惶惶。好在雨势小了很多,日常的生活也算是得到了暂时的恢复。
这边项颜可以说是足足忙了一宿,但另一边的燕倾城和白子辰却也是一夜无眠。五爷抱着燕倾城回到梅庄之时,梅酒酒早就命人烧好了热水煮好了姜汤。白子辰抱着燕倾城,也顾不得休息便径直把人抱进了房间。在床边守了一夜,待燕倾城脸色转好之时,已到了寅时。
“别守着了,我没事。”燕倾城侧过头瞧着面色疲倦的白子辰,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这副邋遢模样。“快去换件衣服,都是血腥味,丑死了。”
“还没事,刚才是谁快把肺咳出来了?”白子辰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火气又上来了。
燕倾城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对答如流道:“我本来是想给你们表演个口吐莲花的。”
白子辰一股火发也发不出来,想想也就是她敢这么一本正经地对自己胡说八道。无奈瞧着她,见她脸上逐渐有了些血色,也总算是暂时放下了心。猛地低头瞧见自己一脚的血水,便急忙起身跑回去换衣服。将外衣直接扔在门外,招呼人拿了热水,洗了好几遍才换好衣服出来。虽是收拾了个彻彻底底,鼻尖却总是能闻到隐约的血腥之气。
五爷前脚刚走,后脚燕倾城也起来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待一切收拾妥当后,便见门外四个人影站成了一排。
“别告诉我你们都跟着我跑回来了。”燕倾城猛地打开屋门,便见四人低着头,自觉在门外站成一排。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倒真是一排被霜打了的英俊茄子。
“我刚回来。”燕倾城正叉着腰生气,便见身边高大的白虎委屈的嘟嘟囔囔道。原本一个好好的冷血杀手,如今硬生生被逼出了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怎么看?”燕倾城撇着嘴瞧着白虎蔫头耷脑的模样,难得没有嘲笑两句,“好好说话,别一副小媳妇模样。”
白虎猛地抬头瞧着燕倾城,目光如炬,俨然一个欣欣向荣的好少年,“伤口只有一侧切口锋利,而且血洞并不大,应该是先用利器刺伤然后从伤口处把心脏掏出来的。”
“像么?”燕倾城抬手在白虎眼前晃了晃。
白虎抬头,点点头。
“更夫那边呢?”
“说是见着个白影从墙头一闪而过,满身的血,披头散发看不见脸。”玄武道。
燕倾城皱了皱眉,什么都没看见,这不白被吓一回么,“就这样。”
“他还说了好多唉呀妈呀,小主人要听么。”玄武继续道。
燕倾城抱着手瞧他,真的很想揍他。雨落如幕,却是难得的安静清凉。青石板的路面上积了片片水洼,雨落水面激起阵阵涟漪。一双白靴踩在石面之上,溅起点点水滴。白子辰举着把红色纸伞立于雨幕之中,身上披了件黑色袍子,宛如画中之仙。他面色一如往常,但却再不见嘴角熟悉的笑容。他往前走了几步,立于燕倾城面前递上了食盒。“叶萱他们刚回来,先吃饭吧,一会儿叫他给你瞧瞧。”
燕倾城接了食盒,欲言又止。
饭还未吃完,便听门外有人敲门。应了一声之后,叶家兄妹拿着药箱进了屋。
“怎么样,有什么想法?”燕倾城放下了碗筷,单手托腮瞧着这两个人。
叶萱有些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猛灌了两口茶,道:“凶手下手真狠,这是有多大的仇。”
叶璇坐下来吃了几口包子,似是在想其他事情。
燕倾城瞧了一眼叶璇,却是没有搭话。
“白虎应该都告诉你了吧,我和他的看法一致,”喘了几口气,忙碌了一晚也是累得够呛,“我看了看,那血洞太小了,不是个小孩儿就是女的。按照那个力道,小孩儿实在是太勉强了,十有八九是个女的干的。”
燕倾城继续问道,“上次你带回来的那些渣子呢,查出是什么了么?”
叶萱点了点头,道,“化尸粉,其实就跟生石灰差不多,应该是凶手杀完人就藏在尸体身上了。停尸间这种地方向来都是常年阴凉又潮湿,验尸时也经常要捣鼓一些药水,化尸粉只要沾上一点水就马上开始腐蚀尸体,快得很。这次也算那凶手倒霉,这几日皇城里天天刮风,哪儿来的什么湿气,这才让尸体得以完好保存了这么多天。”
“你是怎么回事?方才听五爷说了几句,听着不像是晕血啊。”叶璇见他二人的对话暂时告一段落,便将燕倾城的手拉过来号起了脉。
片刻之后,她皱了皱眉,随后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银针在她手上扎了一下。起先流出来的是些鲜红的血珠子,又过了会儿便见血的颜色略微有些发深。见状,原本还安坐在一边的叶萱赶忙抓过她的手看了起来,“坏了,这怎么中毒了?”
“说起来你一日三餐都和我们在这里吃喝,没道理你中毒我们没事。而你出去的那几次又都是和五爷一起,按理说不应该有人能瞒过你们三个下毒才对。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干呕的?”叶璇掏出一包银针,不由分说地在她身上开始施针。
燕倾城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道:“我每次去看尸体的时候,一闻到血腥味就难受得厉害。”
叶璇点了点头,心里也有了些谱,“那问题就出在那些尸体上了。”
“但是没道理白子辰和项颜他们没事啊?”燕倾城心里打鼓,莫不是这次有人针对自己。
叶萱写好了药方,抬头道:“你身上或饮食中有什么是其他人没有的么?”
手臂上被扎了好几根银针,有的地方渗出了些血珠。燕倾城面色如常,丝毫没被影响。“我小时候得过一次重病,差点就没了命。后来被师父领到倾城岛上,是花老爷子给治好的。他当时用了很多剧毒之物,只说今后有一样东西我是绝对不能碰的。”她从旁处拿了纸笔,写完后便找了个蜡烛将其燃尽。
“这东西如今早就见不到了,应该几十年前就绝迹了才对。”叶萱皱着眉头,这种命门若被别有用心之人知道了可是要命之事,“这事还有谁知道么?”
“花老爷子,我师父,我哥还有青龙他们四个。”燕倾城道。
“这就更加不应该了……”叶萱越想越急,这可是关乎性命之事。
叶璇正低头写着药方,突然抬头道:“有可能只是碰巧。哥你看,这两种药材是不是长得很像?会不会是用错了?”叶璇指着药方中刚写的那味药材,“化骨粉里有时也会放这个的。若是碰巧认错了把这最后一株采了回来,那不就说通了么。更何况是死人下药在前,倾城来这里在后。”
虽说这巧合的确是巧得有些离谱,但叶璇所说也确实在理,与其在这里继续纠结这些事情,倒不如先把眼前这摊麻烦料理好才是。
“这事儿你二人知道便好。”燕倾城看着叶璇将她手臂上的银针拔出,擦掉了已经变回红色的血珠,将衣袖放了下来。
叶璇将银针一一收好,抬眼瞧了瞧她道,“五爷和项颜也不说?”
燕倾城抬眼瞧了瞧她,见她还有迟疑,便继续道:“他若硬要问就随便找个理由敷衍了就好。”
待叶璇将东西收拾妥当之后,燕倾城瞧了瞧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似是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道:“雨小了,皇城里可有不少好酒楼,我们也去看看吧。”
叶璇笑笑,想来定是她知道了些什么,“好啊,我去叫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