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噼啪噼啪地打在石板地上,燕倾城站在连廊下,眼睛盯着院中的那方池塘。雨水掉落,溅起一片水珠,在水面上激起圈圈涟漪。池中赤红的锦鲤游弋不停,时隐时现。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只觉心里憋得厉害。午后便要随项颜进宫查案,怕是免不了要与项渊有一番周旋。不过这次还好,项渊特意下了旨,说是众人皆可同行。虽是有了方向,但皇宫之大,这事又涉及先皇,岂是几句话便可查明的。想来,怕是也只有直接去问项渊了。
“怎么了?”燕顷庭立于她身侧,背着手寻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燕倾城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无事,不过是有些累了。”
“不知冬至前可否了结此事。”燕顷庭抬眼瞧着灰茫茫的天际,眼眸深邃。
“有事?”燕倾城侧头瞧他。
燕顷庭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信封上笔迹飘逸,笔锋锋利坚挺,有些说不出的眼熟。“还记得连城珀吧,说是叫我们冬至到那儿一叙,共赏雪景。”
燕倾城点点头,“去吧,想来那里冰天雪地,定没有这么多烦心事。”远远见着项颜举着红纸伞站在雨中,身边众人也已到齐,该是进宫的时辰了。
已经没日没夜下了不少天的雨了,但如今看来皇城中的情况却比众人想象的要好了不少。当年建这皇城之时便较为注重街道的排水,想不到今日倒是派上了大用场。周围的民居也提前被加固了许多,虽然不少屋顶缺砖少瓦,但好歹还能遮风挡雨。雨小了,街上的人也都恢复了日常的生活。这一关,也算是有惊无险的过了。皇城街上人多,骑马也确是不方便,这几人商量了一下便打算溜达着进宫,就当是消食了。想来,没事干跑到皇宫里消食的,也就只有他们了。
“对了,昨夜死的都是什么人?”燕倾城背着手往前走,左瞧瞧右看看,一副不着急的模样。
“都是金山镖局的人。”项颜举着伞走在她身侧,瞧着他眉头不展的模样便知依旧是毫无头绪,“衙门连夜核对了死者身份,整个镖局无一人生还。”
“什么叫无一人生还,那些外出走镖的镖师呢,也死了?”白子辰举伞走在燕倾城另一侧,三人在前面走着,唯一讨论的只有案子。
“说出来你都不信,那天正好没有镖师外出走镖。”项颜侧眼瞧了一眼燕倾城和白子辰,只见这二人的神色与听到这个消息的自己一模一样。
“好歹是个镖局,那几个人也少点吧。”燕倾城依旧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心里却越发有些说不出的不安。
项颜撇了撇嘴,似是在想这话要如何说,“院子里只是一小部分,屋里面还挂着不少。”
语毕便见燕倾城侧头瞧了他一眼,她紧皱着眉,似是完全没想到他想了半天就只想出了这样骇人的说辞。与之相比,实话实说都比这要舒服多了。
“屋里挂着什么?”这几人正聊着,便瞧见路边茶楼突然走出来一个人。这人一身上好淡青云锦长袍,细看起来这长袍上的花纹均为银线所绣。此人手持一把折扇,上绘壮丽山河,手上戴着个翠绿的扳指。再往上瞧,便见着是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皇上您怎么来了?”项颜皱着眉头,如今到处死人不说,这老天爷也闹个不停。人家的皇帝都恨不得躲在宫里享清福,自家祖宗却上赶着往外跑。
比起项颜愁云漫天,这项渊却是笑眯眯的,一副全不在意的模样。他摇了摇扇子,做了个免礼的手势,便带着众人往茶楼里走。“九哥在外查案赈灾,我这个皇帝也不能在宫里享清福不是。正好这雨小了,我便出来体恤体恤民情。”
项颜瞪了他一眼——放屁,心里巴不得他在宫里享清福才好。随后又瞧了瞧跟在项渊身边的多隆丹青,恨不得朝他屁股踹上两脚,让他不看好自家主子。
燕倾城跟在后面,直到几人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后方才道:“皇上可知以前是否也发生过鬼神杀人的事情?”
项渊挑眉瞧她,似是也未料到她会如此直接。他倒是也不着急,招呼人倒好了茶,方若有所思地说:“我自然是未曾见过,想想也未曾听父皇提过。”
在座之人也不傻,自然知道项渊这是将自己和先皇与这事撇得干干净净。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看起来也是一副完全不知道昔日那个杀手组织存在的样子。
燕倾城见状也并未说些什么,自然也知道此事估计从他那儿是挖不出什么了。
“对了,我听九哥说,这案子似乎至今都无甚头绪啊。”项渊依旧是一副悠哉的样子,似乎全然不觉屋内的气氛一度尴尬起来。
听到这里,在座其他人都不禁挑了挑眉。好家伙,这小皇帝刚刚还狡猾地将自己跟这事撇了个一干二净,如今却又一头撞了过来,这算什么事儿啊。想来毕竟此事涉及前朝,自然要由自家人来说。项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这几次杀人的手法,跟当年宫中的一个杀手组织很相似。”
项渊倒是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似乎对此事颇有兴趣。“杀手组织?你指的是什么时候的那批?”
这么一问也是让燕倾城有些疑惑,按理说方才项渊已经将自己和先皇撇了个干净,如今他这么问,倒显得方才那话不过是自己想当然说的一般。她习惯性地偏头瞧了瞧坐在身边的白子辰,便见五爷也是皱了皱眉。在座的除了项颜以外都是江湖人,燕倾城则是皇帝钦点来查案的,其余人几人如今自然也不好插嘴此事。
“崇善皇时的事情。”项颜自然看出燕倾城及在座众人心里的疑惑,不过既然项渊问了,自己怎么着也要回答才是。
项渊挑了挑眉,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他抿了抿嘴,“按理说不该啊,崇善皇人如其名,平日里连犯错的宫人都很少施以大惩啊。”
“虽是这样说,但毕竟都是从他人口里听来的。”能说出如此大胆之话的人自然也只有项颜,如此也可看出他与项渊的关系好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项渊轻声笑了笑,虽并未说话,但态度也是一清二楚了。“既是这样,你们也不必进宫了,想来这些事情也断然不会留在宫中。想想当朝活在现在又知道不少事情的人,而且还肯告诉你们的,怕是只有那老学究了。”
“老学究?”燕倾城倒是有些意外,按理说,这老学究最是刻板古怪。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们是最忌讳的。
说到这里,项颜倒是尴尬地笑了笑。
项渊接续道:“说来这人还是我和九哥的启蒙老师,此人姓程,单名一个定字。别看他一大把年纪了,脑袋还是清楚得很。现在辞了官,在家里养老。当年九哥经常逃出去玩儿,没少被程夫子打屁股。”项渊抬头,猛地瞧见正坐在边上低头喝茶的叶家兄妹,道:“莫非这二位便是小绿庄的神医?”
叶萱和叶璇也没想到项渊话题转的这么快,叶萱忙接话道:“我二人不过是一介寻常大夫而已。”
项渊继续道:“叶神医谦虚了。近来母后不知为何身体不太好,稍后还要劳烦二位去瞧瞧才好。”
“皇上客气。”叶萱本就是个江湖中人,自然不必对项渊毕恭毕敬。
“皇上,咱们出来也有一阵子了,该回去了。”多隆丹青俯首在项渊耳旁道。
项渊这次倒是意外地爽快,高高兴兴地满口答应下来。多隆丹青站在他身后,斜眼瞧瞧他——答应的这么痛快,肯定没好事儿。临行前,项渊还不忘嘱咐道:“神医若是无甚急事,不如这就随我入宫罢。说起来听说这几日太医院弄到不少好东西,二位也可以过去帮他们验验货。”
想来叶萱和叶璇左右无事,查案这种事他们本也无甚兴趣。比起去和个老学究斗智斗勇,他二人倒更乐意去太医院瞧瞧药材。因而这两人自然答应下来,虽然身上没带着药箱,想来宫里定是什么都有的。
总算是送走了项渊这个大佛,如今也只剩下项颜、燕倾城和白子辰三人。三人举着伞往程夫子那里去,一路上自然少不了要讨论方才之事。
“你们觉得项渊他对这事儿知道多少?”燕倾城走在两人之间,边走边随处看看,似是随意问起一般。
白子辰见她肩头有些微湿,便将纸伞又举高了些,“先是将自己和项嬗撇了个干净,随后却又似乎默认了宫里存在过杀手组织的事情。这么一来,却也间接默认了这杀手组织确实与崇善皇有关。”
“如此一来也就可以解释他干嘛非让我管这件事了。毕竟此事牵扯到前几任皇帝,自然是家丑不可外扬。”项颜细细想来,也觉得差不多就是这样。
“但你不觉得他知道得有些太快了么,倒像是一早就知道了一样。别忘了,就连我们都是从万老爷子那儿知道的。想来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崇善皇当年定然也处理得很干净。”燕倾城继续道。
“项渊继位的时候,可是一切顺利?”白子辰语调与方才无意,但却让人觉得似乎是话里有话。
项颜皱眉看了他一眼,似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内容道:“当时正值太平安乐之际,他虽年轻,但治国之才也是为众人所知,因此也算得上是一切顺利。更何况若是此事与他有关,他也是断然不会叫我和倾城来插手这事的。”
“何出此言?这种事自然是越亲近的人越好办。”白子辰挑了挑眉,似乎是对项颜的话有些不满。
项颜自然看出他的不满,但却少有的并未去理会,“你二人毕竟是江湖人,对于庙堂上的事情自然是不会了解。无论君王是否贤德,这世上总会有很多心怀不轨之人。作为帝王,自然也会去培养自己的利爪,这本就是无可厚非之事。况且若真是他做的,手段必定比这高明许多。”
燕倾城侧目看了项颜一眼,总觉得他这话听着有那么些奇怪,但又实在说不出究竟怪在何处。她拉了拉白子辰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罢了,他让查那便查吧。”
白子辰低头瞧了瞧她拉住自己袖子的手,自然也明白他所担心的事情她都知道。无论这事是否和项渊有关,这次他们都被他当枪使了。他不甘心,不甘心她就这样甘愿被项渊利用。白子辰仰起头瞧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