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冰袋递过去,“是你自己敷还是我帮你,还能抬起手来吗?”
陈超然转过头来,顶着一张猪头脸静静看我,半响,突然笑出声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是我女朋友,沈沐君,你真让我刮目相看。”他刚说完,我就朝他左脸一袋子按上去,他疼的咝咝抽气,我窃笑,“嘴贱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你小心哪天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人家打击报复,英年早逝!”
陈超然疼的脸都白了,我手劲儿轻了点,“别说话了,护士说你的口腔有几处破损,等下会过来给你打消炎针。”
他疼的咝咝抽气,闭上眼睛似乎在强忍着痛,我来回打着圈儿帮他消肿,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似乎还紧紧咬着牙关,心想,这也是个倔驴脾气的家伙,怪不得楚渊得罪他,他这么记仇,都报复到家门口来了。
我正在胡思乱想着,他突然按住我的手,“我自己来吧。”
我把冰袋递过去,默默坐到一边去。
只见他笨拙的按着左脸,慢慢揉着,又似乎是用劲儿狠了,痛的嘴角抽筋,我满头黑线,这...。下手不知轻重的笨蛋。
我正想提醒他,刚才那小护士就推着一车的针水、消毒液,还有棉签什么的东西一堆,叮叮咣咣的走了进来。
见我看她,小护士朝我点点头,“我来给他打消炎针。”意思是我可以回避一下,额....我忙站起来,“我去看看张念文醒了没。”
出了病房,心想这么久了,张念文也该醒了,我低头看看手表,已经十二点了,不能探视了吧,这个时间的话。
想着,我还是想去张念文的病房看看。
没想到刚刚走过拐角,就见到了陈爸。
陈爸肩膀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白霜,似乎是刚刚赶来的,他站的笔直,整个人犹如一把出鞘的剑,眉头微微皱着。
我站在原地,有点犹豫要不要过去。
这时,病房里走出来一个人,是张念文爸爸。他手里提着一个热水壶,轻手轻脚的带上门,看了眼杵在门口的陈爸,一言不发的错身朝水房走了过去。
我跟着张爸的脚步走了过去,水房那里亮着一盏孤灯,张爸微微弯着腰,正在清洗热水壶,他把有些宽大的衣袖捋的很高,显得整个人很瘦很瘦。
我眼角有些湿润,张念文家境其实很不好吧,唯一的儿子又遭遇了这种事情....。想着,我小心的开了口,“张叔叔,张念文他,他没事了吧?”他从急症室出来的时候,张妈妈把我们几个都挡在病房外面,不许我们进去,我只是瞥了一眼,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白纱的张念文,他就被推进病房了。
张爸动作停了一下,又继续打水,把水壶准确的挪到开关下面,抬头看了眼亮着“保温”的绿灯,这才放心的旋下了开关,热水哗啦啦倾泻而下,腾起白色的烟雾,张爸背对着我,一动不动,似乎不想和我说话。
我有些局促,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犹豫着开口,“张叔叔,真的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都是我的错..。。”我语无伦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水流声停止,张爸拎起水壶转身走出水房,走到我旁边的时候,脚步定了下,布满血丝的眼睛向我看过来,我鼓起勇气看过去,等待着他的审判,他动了动嘴巴,似乎想说什么,又低下头去,最后只是挥了挥手,艰涩的声音回荡在静悄悄的走廊里,“阿文没事了,只是...。。哎..”他最后那声叹息,让我心里的负罪感越发沉重。
我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呆滞。
就在这时,水房左边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我机械的看过去,是陈超然爸爸。
几分钟以后,我带着陈爸来到陈超然的病房,我们安静的推开门走了进去,陈超然已经睡着了。
陈爸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陈超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另一只手掏来掏去的找烟。
“叔叔,这里不能吸烟的。”我小声说。
陈爸刚把烟点燃,闻言看了我一眼,烦躁的把烟掐灭,几个大步去到陈超然床前。
这间是急症室旁边的一个小病房,现在只有陈超然一个病人,他明显睡得很不安稳,睡梦中眉头紧皱着。
陈爸背对着我立在床前看着自己儿子,也看不清表情,此刻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多了,病房里只有陈超然的呼吸声,一切都很安静。
但这样的平和没有撑过几分钟,就被突然暴怒的陈爸给打破了。
我以为陈爸就这样一直安静下去,安心的转身去接水,刚把水接满,就听见背后传来陈爸的声音。
“小兔崽子,你还能睡得这么安稳??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同学以后脑子会有后遗症!啊?!”吓得我一个哆嗦,被杯里洒出来的水烫到,但顾不得那么许多,我连忙放下水杯,只见陈爸已经把病床上的陈超然揪了起来。
他力气似乎很大,只用单手拎着陈超然的衣领口,就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我的个老天爷,爷俩都是这种个性,他妈妈该是有多头疼啊。
我跑过去拉住陈爸的手,“叔叔,护士说不能再折腾了,他发着高烧!”
陈爸似乎没听见我的话,拎着陈超然的手越来越用力,眼看陈超然呼吸有些急促,还死鸭子嘴硬,“你..掐死我啊,掐死我你就开..。心了!”
陈爸气急了,手一扬就把陈超然扔下了床,打针的支架倒了,盐水瓶砸到地上,陈超然的身体“砰”的砸在墙上,巴不得连人带床都掀翻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陈超然爸爸怎么这么不顾自己儿子啊!这么大的动静一下子引来了值班护士,小护士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了怎么了??”一把推开病房的门,小护士惊呆在原地。
我忙跑过去,“护士,请你重新准备一下药水,这个病人现在正在发烧,这里的事...我会先处理。”小护士看看我,又看看病房里背对她站着的陈爸,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行啊,这个人大闹医院,我看还是找保安来吧,不然待会儿把其他病人吵醒了怎么办?”
陈爸突然转身,恶狠狠的瞪着护士,“别给他拿药水,让他死!!”小护士吓得一哆嗦,我心头一跳,“护士小姐,你先去拿药水,这是.。。病人的父亲。”小护士听见是病人的爸爸,皱着眉嘟囔几句,绿着一张脸跑开了。
我盯着陈爸的动静,按住怦怦的心跳,小心翼翼的拿出手机,拨通了萧霖的电话。这种时候,我不知道还能打给谁。
老半天,萧霖朦胧的声音传过来,“喂..”
“喂,是萧霖吗,我在医院,你能过来一下吗?”我小声说。
“沐君?医院??你怎么了?我马上过来!”萧霖一叠声说着。
打完电话,看向陈爸和陈超然。
这两个人现在就像是仇人,一个坐在地上,一个站着,两个人隔着一张歪歪斜斜的病床互相对峙着,陈超然的脸消肿了,但有着不正常的潮红,这是烧的厉害了。
我不停的想,怎么办怎么办...。。
陈超然坐在地上,劈手拔掉针头,血瞬间涌了出来,看得人心惊肉跳。陈爸踩着碎玻璃走向陈超然,像是又要打他。
我吓得扑了过去,一把抱住陈爸,“叔叔,有什么话好好说,他现在不能折腾了,您先跟我出去好吗?”
陈超然倚着墙慢慢站起来,眼神冰冷的看着陈爸,“我说过了,你早就该打死我,或许..。。”,顿了顿,情绪一涌而上,“你早点儿打死我,妈妈就不会死了!!”妈妈?死了?我还来不及多想,就被两下甩到一边。
陈爸的鞋子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地砖,他绕过病床,猛的踹了脚已经摇摇欲坠的病床,怒气毫无掩饰的爆发了出来。
眼看陈爸的手伸向陈超然,我害怕的闭上了眼睛,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两个小护士推着车出现在病房门口。
“这是要干嘛!!”刚才那个值班护士扶了扶眼镜,脸涨成猪肝儿色,“这位先生,这里是医院,请你离开!”
陈爸看了眼小护士,没什么反应,下一秒,闪电般的——掐住了他儿子的脖子。
两个小护士尖叫出声,“啊——这是要杀人啊!!”不行,我拉住其中一个护士,“快去找保安来,快啊!”
那个小护士被吓呆了,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利索,“保,保安在..。在睡觉.。。喊不醒啊。”说完似乎要哭出来一样。
眼看着陈爸这个疯子单手掐着陈超然的脖子,几乎要把他拎起来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我们三个女的,怎么敌得过这个暴怒的高大男人?
眼看陈超然被面无表情的陈爸拎起来了,我抬脚就要跑过去,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这是怎么了?”张念文爸爸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我跑过去拉住张爸的手,“叔叔,你快来帮帮忙啊,快.。他爸爸,他爸爸要掐死他!”
张爸没多说什么,拨开两个小护士,见到面前的场景楞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伸手拉开了陈爸。
张爸把陈超然护在后面,面对此刻表情暴怒的陈爸,丝毫没有怯意,他叹口气,“这位先生,再怎么样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舍得?”
陈爸眼睛闪过一丝晶莹,似乎是恢复了些理智,陈超然摇摇欲坠的站着,气都喘不匀了。我赶紧拍拍护士,“病人喘不过气来了!”
小护士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推着车朝病床走了过去,一路走,一路发出惊讶的抽气声,满地都是碎玻璃,病床已经不成样子了,陈超然附近还有一小滩血,想到陈超然刚刚献过血...。。
等萧霖赶到的时候,我又躺在了输血台上,只是这次,输给的对象是陈超然。
离开以前,我看着善良的张爸,又说了许多,“张叔叔,实在是很感谢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您能呆在这儿一下吗,我担心陈叔叔又打陈超然,实在是对不住了,我知道张念文还躺着,但现在这个情况,您...。”
张爸看着病床上脸色潮红,呼吸不顺的陈超然,只是冲我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就坐了下去,看了眼对面也没有离开的陈爸,摇摇头叹了口气。
最后看了眼陈超然爸爸,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脸色憔悴,表情麻木,这真是个不正常的男人,怎么可以那样对待自己孩子?
输完血,已经不知道是几点钟了,我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冰冷,第二次输血输的不多,但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我闭上眼睛,只觉得身心疲惫,连萧霖坐在病床旁边也不知道,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我的额头,我才张开眼睛。“你来了?”
萧霖皱着眉,语气不是很好,“几个小时没见,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萧霖今晚不在学校,所以不知道发生的事情。
他家离医院很远,差不多要横跨半个多市区,这么晚了他还能来,我只觉得很感动。“我没事了,受伤的人是张念文,还有。。还有一个也半死不活的躺着,我只是输了血,现在头晕。”
萧霖没说话,他拿过桌上的碗,用调羹舀起一勺,吹了吹,凑到我跟前,“吃一口这个,补补血气。”我看了他一眼,眼睛有点酸,默默把勺里的东西吞了下去,有点烫。
“吃慢点,还是有点烫,这是楼下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的,我刚刚问过护士了,她说你输了两次血,我快被你吓死了你知道吗?”
我说不出话来,他已经来过了,还大半夜的跑下去给我买这个,我愣愣的看着他手里的塑料小碗,心里滑过一丝异样。
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幕,我稳了稳心神,“萧霖,你知道陈超然家里的事吗?”
萧霖敛了笑容,又喂了我几口粥,叹口气,“刚才的事情,我听护士说了,陈超然的父亲.。我只是从尤主任那里听过一些,只是知道他现在是单亲家庭,十五岁那年他妈妈死了,是车祸,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车祸??记得小时候,我是见过那个陈太太的,一个温柔大方的女人,每次家长会到必到,对我来说,陌生的人反倒是这个陈爸爸。
印象中,小时候的陈超然虽然暴力,经常欺负同学,但性格是很开朗的,没有现在这么刻薄,也没有现在这么倔。
难道是因为母亲的离世,给他和他父亲带来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