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车工刘明被铲车把自己压死了”,这话怎么说,怎么听,都有点儿别扭,开铲车的怎么会把自己压死呢?
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可能是这个事情太有戏剧性,曾经被春生家乡一位作家写进他的长篇小说。
作家是听来的,又加了虚构的成分,春生是目击者,不妨给大家来还原一下事实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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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地说,这是一起安全事故,乡镇企业是事故多发“地带”,快乐木业集团也不例外。
安全教育有“三不伤害原则”,即“不伤害自己,不伤害他人,不被他人伤害”。春生做过车间主任,这些东西滚瓜烂熟,大会小会,经常挂在嘴上说的。
企业里面的工伤事故确实有不少是员工自己伤害自己造成的。比如划缝的工人把自己的大腿划伤。划缝的事情留待后面说,先说开铲车的刘明是如何把自己压死的。
开铲车的反被压死,大家一定不相信,以为大耳郎编故事黔驴技穷,太离谱了。开铲车的司机怎么能够把自己压死呢?就像一个人说自己把自己的鼻子咬下来一样荒唐嘛!
当工人告诉春生的时候,说“铲车工刘明被压死”,春生第一时间的感觉,也有这种感觉。
那天早上,春生一进车间就感到气氛不正常,有一种夜班出事的预感。因为不少本该下班,上夜班的工人还不下班,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好像在议论着什么。
春生连忙走过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很快,便有下班的夜班工人看到春生,神情恐惧地跑过来告诉自己的车间主任:“刘明夜里被压死啦!”
“刘明怎么可能被压死呢?”看着面前一脸惊慌的工人,春生以为她太紧改,说错了话,连忙反问,并且试图纠正她的话,“你是说,刘明开铲车把人压死了吗?”
听到这个不幸消息的时候,春生的第一反应是刘明出事了,刘明开铲车压死人了,刘明闯祸了!
这是人正常的惯性思维,我们通常只听说过,开车的司机把别人压死撞死,没有听说过开车的司机把自己压死撞死的。
“不是的,主任,”工人着急地解释说,“不是刘明压死人,是刘明被铲车压死了,死的是刘明!”
“是吗?你确定吗?”春生还是一头雾水,没有能够从“刘明开铲车压死人”的惯性思维中反应过来。
春生不相信,春生怎么能够相信呢?打死春生也不相信!昨天晚上,刘明来接班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还和春生打闹了一番。
刘明虽然好色,嘴上没遮没拦,说话不知轻重,但是性格随和,做事勤快,在胶合板车间开铲车还是很受到大家欢迎的,和春生这些车间主任们相处得也不错。
昨晚来上夜班,刘明吹着欢快的口哨,微笑着从多层板车间大门进来,看得出刘明的心情非常好,春生还拿他开玩笑:“今天又和哪个小女子风流快活的?”
刘明笑而不语,伸手一把握住春生的右手。刘明进门往里走,春生向门口去。握过手,春生发现自己右手上的白纱线手套已经“套到”刘明手上去了。
刘明“图谋不轨”,企图“空手套白狼”,趁握手之机,顺手牵羊,一把顺走了春生的手套,春生岂能放过他,让他阴谋得逞?
刘明继续向里走,春生转身跟在刘明身后追,刘明发现春生追过来,也加快了步伐。
刘明和春生在车间里面,一前一后,追逐起来。春生好不容易才追上刘明,两个人为抢一只白纱线手套打闹了好长时间。
可是现在工人们却说刘明死了,说刘明被铲车压死了!
“刘明睡的板子已经被铲到车间门外去了,放在东山墙,不信我带你去看,上面全是血!”工人见自己的主任还不相信她的话,便死拉活拽地把春生往车间后门拉。
来到多层板车间东山墙,工人指着一摞血糊糊的多层板说:“主任,喏,刘明就是睡在这堆多层板上被压死的!”
“看来刘明真的死了!”看着血糊糊一摞多层板,春生心惊肉跳,这才相信工人的话,相信刘明的死是真的。
刘明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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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昨天夜上,原材料供应不上,铲车不忙,下半夜,刘明看到车间里面没有什么事情,便偷懒躲到一摞刚铲离热压机,热乎乎的多层板上躺了下来。
刚出热压机的多层板,睡在上面暖和又舒服,刘明还嫌没有东西盖在身上,于是掀起第一张多层板钻到第二张里面去睡。
不知道在哪儿鬼混了一天的刘明很快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可是,刘明这一睡,就再也没有能够醒来。
热压机旁很快又堆满了下压的多层板,工人们找不到铲车工刘明,就跑到别的车间,喊来铲车工。
铲车工铲起高高的一摞多层板,飞快地向刘明睡的那一摞多层板开去……
高高的一摞多层板重重地压在熟睡的刘明身上,刘明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
由于刘明睡在多层板里面,板子摞不平,刚放上去的一摞多层板半边高、半边低,倾斜着。
板子摞不正,铲车工知道下面不平,就想压一压,于是又把刘明睡的那一摞多层板上面刚放上去的多层板,重新铲起来,铲得高高的,然后再一次重重地落下去……不知道刘明被压成了什么样子……
呜呼哀哉,刘明就这样成了铲车下的“冤死鬼”。
那个压死刘明的外车间的铲车工是个外地人,得知自己把刘明压死了,怕刘明的家属到厂里来闹事打他,吓得连夜就跑了!
有一个和刘明一样“不积口德”的同行(也是铲车工),替刘明短暂而风流的一生总结了十个大字:“身死铲车下,做鬼也风流。”并为刘明“沉痛”地致悼念词:“刘明,我的好兄弟!你走了,却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没有你的孤独漆黑的夜晚里因为失去你而哭泣……”也有人咬牙切齿地“恶毒攻击”刘明,说刘明“玩女人玩多了,恶有恶报”,似乎刘明死了他们很解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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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快乐木业集团流行这样一句话,叫“冲家的锯子,送命的刀”。
“鲁班造锯”,中国人都知道,锯子是用来断木料的。
有一句俗话,叫“长木匠,短铁匠”,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就是说木匠断木料长一点没有关系,可以再锯掉,但是千万不能锯短,锯短了就没有用了;而铁匠则没关系,铁匠下料短了,捶打、捶打,就抻长了。
这样一说,大家好像都懂了:“哦,既然断木料不能锯短,那就锯长些吧,锯长些,保险系数就大了。”
问题就来了,问题就出在这里。由于断料工怕锯短,于是怕短不嫌长,原木断料越断越长,这就形成了极大的浪费。
刀是指旋切刀,旋切刀是用来旋切单板的,即生产胶合板的面底板和芯板。如果旋切工的旋切技术不过关,会使单板的等级下降,把几十元钱一张的面板,降成几元钱一张的底板。
这就是所谓“冲家的锯子,送命的刀”的由来。
为降低以上不必要的损失,快乐木业集团要求前者断料务必要精准,后者旋切技术一定要过关。
其实,这句话在快乐木业集团具有双重含义。这另一层的意思就是安全,安全的重要性就不用多说了。
快乐木业集团工伤事故多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工作时间太长,工人太疲劳,也容易发生工伤事故。
快乐木业集团正常是白班、夜班两班制,工人是二十四小时两班对倒。前面提到的划缝工人划缝把自己的大腿划伤就是一个例子。
那也是春生刚到多层板做“大班子”的时候。
那是一个夜班的下半夜,适逢农忙期间,春生原准备让工人早点下班,回家帮助农忙。
可是就在工人们匆匆忙忙准备下班的时候,桂珍慌慌张张跑来告诉春生:“秀芹把大腿划下来了!”
划逢是通俗说法,即胶合板、多层板和木工板的芯板整理。
桂珍领着春生来到出事的女工身边,春生看到这个叫秀芹的女工手上、腿上块块是血。
由于想早点下班,回家多干会儿农活,匆忙中,秀芹的美工刀竟然“滑”到自己的大腿上,把厚厚的牛仔裤划破不算,还把自己的大腿划了一个长长的口子,由于用力过大,美工刀的刀尖竟然已经断在秀芹大腿的肌肉里面!
秀芹大腿上血如泉涌,鲜血染红了秀芹捂着大腿的双手和牛仔裤,又顺着裤脚向下流淌,流到多层板上,流到地上……
春生赶紧推来自己的摩托车,把秀芹扶上摩托车,送到卫生院,叫醒值班医生,医生先给秀芹消毒,然后麻醉,取出美工刀刀尖,然后缝合……
给秀芹治疗的医生告诉春生,秀芹伤口长有七八公分,深足足有两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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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香的四个手指头。
快乐木业集团员工的手指头不值钱。
有人夸张地说,快乐木业集团员工被压机压掉的手指头和被盘锯锯掉的手指头要用篮筐装。而月香的四个手指被锯纯粹是个意外的工伤。
月香是多层板车间的一个排芯小组长。
排芯是多层板生产的第一工序,排芯工在后道工序的前一个班次上班。即,其他工序第一天正常上白班,而排芯工则要在前一天晚上赶到厂里来上夜班,排好芯板,这样才能保证明天上白班的下道工序有事可做。
多层板生产从排芯、预压、划缝(芯板整理)到热压几道工序下来,要十几小时,夜班排芯到白班才能划缝、热压。反之也然。所以厂休前的最后一个夜班则不能再排芯。不但第二天白班没有工人来上班,锅炉房也要停气(锅炉厂休正常定期例行检修),锅炉房一停气,热压机就无法工作。
那是一个厂休日的前夜。
第二天厂休,不需要排芯,春生吩咐月香叫夜班工人把涂胶机清洗干净,然后再把车间卫生打扫、打扫,就可以下班了。
因为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安排,春生一看时间也已经九点多钟了,就准备提前下班去洗澡。
谁知道在厂门口遇到值班的周兆厂长。
“你现在还是我的时间!”周厂长指着手腕上的手表声色俱厉地对春生说。
周厂长言下之意很明了,春生下班早了,提前了!
周兆厂长是继樊庆厂长之后来到东厂的生产副厂长,主管胶合板,也是从南厂调来的。周厂长来到东厂,出台了很多新规定。比如:“干部只有上班时间,没有下班时间,实在没有事情做,等也要等到晚上十点才允许下班!”
周厂长的事暂且不表。
洗澡遇到周厂长,被一顿数落臭骂,春生心里好生郁闷。谁知,澡还没有洗完,又出事了,而且是出了大事!
春生光着身子从浴池里出来,才坐在椅子上准备躺会儿,就听浴室门口有个女工的声音在问:“我们主任在里面吗?多层板车间出事了,月香把手锯下来了!麻烦你快把我们主任喊出来!”
当春生听到“月香把手锯下来了”,脑袋立马“嗡”的一声响起来,人也懵了!
春生胡乱穿上衣服随门口等待的女工跑步来到车间,月香受伤的那只手已经被人用干净工作服包上,看不到里面到底伤成什么样子。
“赶紧送卫生院!”春生立即转身去车篷骑来摩托车,将月香送往卫生院。
到了卫生院,春生才打电话向周厂长汇报。
周厂长很快也赶来了。
周厂长非常冷静,也比较有经验,工伤事故也许他见得多了,一点儿也不紧张。在要求医生对受伤女工进行简单包扎的同时,周厂长随即联系车子,准备连夜送月香去南京大医院治疗(接断指)。当时像这种接断指的手外伤大手术,本地医院是不接受的,也做不起来。
周厂长的儿子就开出租车,出租车很快就来了,这时候春生才发现月香锯掉的断指头还在车间里!
不等周厂长训斥,春生立即调转摩托车笼头,回厂去车间找月香被锯掉的手指头。
多层板车间冷冷清清,灯光昏暗,气氛沉闷。
群龙无首,工人们呆坐着。
“月香手指头在哪儿?”春生问发呆的工人,“她在哪台盘锯上锯的?”
有人起身指着一台盘锯,领春生来到月香出事前操作的工作台前。
顺着工人手指的方向,在一堆黄色的锯末中间,骇然躺着几个像手指头一样白色的东西。
春生拿起来,对着灯光一看,正是月香被锯掉的四个手指头!
“唉——”春生一声长叹。
月香是戴着白纱线手套开的盘踞。
月香的四个手指头连同白纱线手套的四个指头一起被锯掉。
月香的四个手指头还在白纱线手套的四个指头里面,因为手套的纱线连在一起,月香的四个手指头也还连在一起。
白纱线手套上染有血渍,而月香四个手指头根部中间的骨头却是白森森的,瘮得怕人!
戴着手套操作,月香是违规操作。
工人们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告诉春生,说月香为了把涂胶机胶斗里面的一个死角清洗干净,想锯一根木条当工具来掏,大意没有除去手套,就在盘锯上出了事!
“多事便有事,月香你不该多事啊,不该那么负责任啊!”春生在心里埋怨月亮。
可是此刻不是埋怨的时候,周厂长还在等自己,春生要尽快把月香的断指送去,要第一时间把月香送往南京接断指。
医生说,越快越好,越快断指接上去的把握性起大。相反,时间长了会影响断指的成活。
“我对不起月香啊,不能让月香流血再流泪……”
春生加大油门,摩托车“呼——”的一声向厂门口冲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下一章预告:
快乐木业集团安全事故多,这和管理有关,也与产业有关。镇上三大企业都以木材为原料生产木制产品,木制品容易起火,这样的企业失火几乎是常事。
消防是这一类企业的头等大事。所谓“隐患胜于明火”,火灾防不胜防。木材的易燃性是最大的“安全隐患”,注定这些企业的领导者要经常与“火魔”,甚至“死神”打交通。这几乎是必然的。后来“正和木业”的大老板就是死于火灾,葬身于火海——火灾发生后,“正和木业”老板身先士卒,带领员工,第一个冲进火海救火,却不料锅炉发生大爆炸,“正和木业”的大老板当场被炸死!空留下身后亿万家财,让全镇人民为之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