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这一趟去闽东，完全是为了还文荣的“人情债”，毕竟是春生违约在先，有负有愧于朋友，良心上过不去。春生是准备赔本的，花钱买自己心安，但没想到亏吃得这么大。
回来后春生直接把货卸到文荣哥哥文林家，包括那台1975年生产的20KW兰州发电机单机也暂时存放在那里。
忙完这一切，春生便去找表哥志刚，毕竟春生还有一千块钱押在闽东，春生找表哥问问怎么弄。一千块钱也不是个小数目，当时在农村四五千块钱就可以砌一进五架梁大瓦房！
其时表哥志刚挂着供销社部门经理的衔，同时还兼任供销社饭店经理职务，表哥是供销社饭店厨师出身。
表哥志刚在供销社饭店宴请春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脸红耳热之际，春生和表哥自然而然谈到了小电风扇定金的事情。
表哥志刚决定大干一场。
“一不坐，二不休，扳不到葫芦撒不了油，”表哥喷着满嘴的酒气，“弄它个五六百台回来卖卖，肯定能赚一笔！”
春生有点担心销路，毕竟春生也干了几年销售。
“老表你放心，销路我包了，不用老表烦，凭我在供销系统的人脉，一个电话摆平，一句话的事，”表哥志刚拍着胸脯，打着包票说，“我一个乡镇供销社放它个百十台，老表你算算，十几个供销社多少台？有多少台卖不掉？小菜一碟，鼻涕往嘴里流的的事情嘛！”
表哥志刚老江湖，经验丰富，春生一向非常敬佩。有表哥这番充满信心，气壮山河的话语，春生自然把心放到肚子里，不再说什么。
表哥志刚一锤定音，决策拿主意全靠他，春生百分之百相信表哥，积极附和。经过几次商议，春生和表哥最终决定，每人准备两万块钱，一同去闽东倒卖小电风扇。
春生与表哥志刚便分头筹集资金。
进厂这几年，春生一直在支助弟妹上学，连结婚也是用自己积攒的工资办的（父母不是不想给，而是没钱给，父母种田的收入只够维持弟弟和两个妹妹念书用），春生结婚到现在积余不到一万块钱，其中四千块钱还是上一趟“走私”发电机的“好处费”，离表哥说的每人两万钱还差一大半，好在身上有一万多块钱的公款（两台“走私”30kw发电机的货款春生没有汇给闽东电机厂），万一需要，春生准备先用这笔公款垫一下，等小电风扇回来买掉再把这个“洞”填上。春生没有把自己打的如意算盘事先告诉表哥。
筹集好资金，春生和表哥志刚各自向单位请了假，直奔闽东。
来到闽东，春生迅速与生产小电风扇的老板取得联系。老板的店面就在街上，前面是店铺，后面是工厂。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批发价55元/台的台式摇头小电风扇被表哥砍到45元/台。表哥要一千台，对方提出要现款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春生心里嘀咕，表哥的心太大了，一千台就是四万八五，哪有这么多钱呀？
“千笼馒头一笼汤，”表哥志刚望着满脸疑惑，犹豫不决的春生说。
表哥志刚想发财的心情太强烈，太逼切了！表哥是下了很大决定的，此时春生还不知道，表哥带来的货款都是跟朋友借的高息贷款！表哥也指望小电风扇资金回笼还“高利货”呢！
表哥志刚笃信小电风扇这个夏季能买掉，他们投入的资金不仅能返回，而且肯定能赚一笔。
可是计划紧不上变化，残酷的现实无情地打破了表哥志刚的计划。这一年的夏季不仅没有去年（88年）热，而且三天两头下雨，春生的家乡称之为“烂伏天”，另外还有，就是众所周知的原因……（此处略去若干）
不能全怪表哥把事情想得过于美好。
春生挪用的是公款，表哥志刚借的是私人的“高利货”，计划落空后，两个人都急着要还钱，都想尽快把自己的“漏洞”补上，这就发生了冲突，导致他们表兄弟后来多少年不说话。都是钱害的！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最后应了春生家乡一句俗话，“想发财，倒穷三年。”何止三年，简直影响了春生的一生！
这是后来的事，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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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归正传。
有钱好办事。春生联系到货车，表哥志刚监督工人把电风扇往货车上装。
春生一个人到福安旅社去退房，在前台结完帐刚走到旅社大门口，迎面看见了容玉。
容玉经常到福安旅社来，已经在旅社门口等了好多天。自从春生第一次押“走私”发电机回去，这么多天来，容玉经常到旅馆门口转悠。
春生如果从此不再来福安，容玉是永远也找不到春生的。容玉不知道春生的姓名，不知道春生的地址，不知道春生是何方人氏，家在哪里？！
这个傻丫头，只能默默地在旅社门口徘徊，只能毫无指望地等待。
容玉在焦虑地等待春生的出现，容玉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春天，容玉急于告诉春生，自己怀孕了！
当春生听闽东女孩子告诉他“自己怀孕了”，春生第一反应是慌乱，随后是害怕。人一下子懵了，心里乱了方寸。
春生想给容玉一点钱，等下次来再说，可自己身上已经没有钱。回去仅有的路费在表哥身上，春生翻来翻去，只翻出一张名片。
“我又要押货回去了，这是我的明片，”春生把名片放到容玉手上，“等我下次来，好吗？”
春生说完，急急忙忙往门外跑。春生到不是逃避，车子正在装货，表哥志刚对这边情况不熟悉，春生不放心，生怕表哥一个人弄出差错来。
春生走后，只留下可怜的容玉一个人，孤零零，呆呆地站在旅社大门口，容玉早已泪流成行，可是容玉并没有追赶春生，也没有叫喊。
也许容玉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
纵然容玉有千言万语，春生也无暇顾及，无心去听。春生的心里不是没有愧疚与不舍，而是事情千头万绪，春生早已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考虑其他。
春生没有办法啊！
春生这一去，就是一年多。不但容玉，连春生自己也没有想到。
容玉只能眼睁睁望着春生匆匆离去，消逝在视线里，然后依然没有任何希望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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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越来越糟。
……（此处略去若干）
中国的经济就像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
春生对那一段时间国家经济印象深刻，主要是因为春生也是“受害者”，深受其害。
乡镇企业也不能幸免。像引江电机厂这种靠国家经济高速发展赖以生存的乡镇企业，首当其冲。试想，如果大家都不办企业，或者企业不再扩大生产，谁来买柴油发电机组？对生产柴油发电机组的引江电机厂来说，基础性建设和重复性建设，越多越好。
发电机组销不出去，工厂被迫停产，工人无限期放假。用门卫老吴的话说：“厂里机枪也扫不倒一个人。”
春生第二次从闽东“走私”回来的发电机无人问津。文荣的哥哥文林和同事组装的发电机组买不出去，自然也没有钱付给春生“好处费”。
文荣的哥哥文林连提都不提，春生因为理亏，也不好意思去要。也许文林压根就不想给，也许文林还记恨春生，即使文林把发电机组卖掉，也不会给春生“好处费”。
春生的如意算盘一个接一个落了空，春生原指望用文林的这笔“好处费”来填补挪用公款的“漏洞”呢！
雪上加霜。然而事情不仅仅如此。俗话说，祸不单行。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等待着春生。
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没有来到。
希望像肥皂泡一样，一个接个地破灭。现在春生唯一指望的，就是闽东小电风扇的资金能够及时回笼。
工厂放假让春生有更多的时间去推销小电风扇。如果把销售小电风扇比喻成一场战争，表哥志刚就像运筹帷幄，坐阵指挥的大将军，春生则是扛旗打伞，跑忙打杂的小兵达子。表哥指到哪里，春生打到哪里。
表哥志刚主要打打电话，找找关系，像送货之类的力气活都是春生来，只有结帐拿钱的时候，表哥才亲自出马。
表哥志刚把春生当“苦力”，安排春生做一些春生在电机厂里从来不做的“杂事”。好在春生不怕吃苦，工厂又放长假，也有时间。
春生有苦说不出。春生比上班还苦还累。
引江电机厂放了一个夏天的假，春生一天也没有闲着，每天跟随表哥的“指挥棒”转。
春生身心疲惫，要怪只能怪自己，谁教自己想发财的呢？想发财，容易吗？不吃苦，行吗？
春生东奔西走惯了，苦点累点不算啥。春生自讨苦吃，吃苦也罢了，可问题是，忙了一个夏天，没忙出一点头绪和成绩来，差不多等于白忙。小电风扇的销售，不是一般的不好，而是根本没人要！完全不是表哥想象的那样。
不仅仅是价格问题，还存在产品质量问题，而且是主要问题。偶尔卖几台，也是问题不断。
产品质量太差，这是春生和表哥志刚始料不及的。
具体说来，一是电机噪声太大，像鼓风机；二是漏电，金属风罩麻手；三是塑料外壳薄，又软又脆，容易坏；最令人担心的，是使用时间一长，电机电线就发热，曾经发生过漏电起火，烧毁小电风扇的事故，十分怕人。幸亏当时没有消费者协会，否则春生他们不知道要被投诉多少回，要打多少回官司，要赔多少回钱。但也正因为没有消费者协会，他们也没有办法给自己“维权”，无法和生产厂家打官司。他们给生产厂家发过多封反映质量问题的电报，均如泥牛入海，一去无音信。厂方置之不理，一次也没有回过。
总之，春生他们被生产小电风扇的老板骗了。
幸亏当时人们的维权意识没有现在强，很少有退货的，只要求春生他们修理。为此，表哥志刚专门雇了一个家电维修师傅来定点修理。
那次事件对市场的冲击，无疑也殃及到小电风扇的销售。上面已经说过，而且是敏感话题，就不说了。
还有一个原因上面也提到，就是89年夏季多雨，是个“烂伏天”，雨季非常长，整整一个夏季，三天两头，断断续续地下，就没好好停过几天雨，见过几回太阳！你说倒霉不倒霉？
常言道，人倒霉喝冷水都塞牙。春生他们够倒霉的。
“天意啊，天不助我也，”表哥志刚常常叹息，“应了那句俗话啦，心高命不高，养个儿子大卵泡！”
“不想发财，不得穷，”春生附和道，“想发财，穷得快。”
“真是‘想发财，穷得快’！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倒霉的生意。”表哥志刚懊恼之极，但言下之意，不无埋怨春生。
“没有你表哥一封电报，我怎么会押一千块钱定金给人家？”春生当然不服，虽然没有吱声，只在心里说，“我还没有怪你呢，你倒先埋怨起我来了。不是你一份电报，就不会有今天！”
从此，这对表兄弟有了隔阂。
表哥志刚时常嘴像祥林嫂一样，不停地念叨。而春生那段时间，只要看到电风扇就头疼，发现有质量问题的，直接拎起来往外掼！
春生和表哥志刚，他们两个人，不可谓不聪明。
可是两个聪明人，干了一件赔本的买卖，十足的蠢事。
聪明反被聪明人。
还有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算不如天算。不由人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