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三月，风刺骨的寒。凋枯的眉柳枝条微垂在水面上，点出涟漪，一圈又一圈。马车颠簸行地在路上，初春的寒意里，马儿们似乎显得脚步很急，大约也是想尽快找到温暖一点的地方能够好好歇息。
“请问，还有多久才能到目的地呢？”我挑开了帘子轻声问道。
“大小姐莫急，很快就要到了。”车夫是位中年汉子，带着一个略显破旧的草帽，他拿起马鞭，指了指前方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穿过那座栖雀山，再走十几里山路就到了。”说完他仰着马鞭吆喝了几声，马车微微加快了速度。
“大小姐能否习惯这种颠簸？”车中传来一个老婆婆的声音，随后她慢慢的挪动到了车门边，“启儿，你稍微慢一点。别忘了我们车上还有位贵客哩。”
“不……我没事。”我有些尴尬地回答道。我现在就坐在那时熙曌给我安排好的马车里，据熙曌说，那位车夫和他的母亲一起，他的母亲每半年都要去曦乌城一次，似乎是去给埋葬在那附近的丈夫扫墓。
“娘亲，你快回车里去。”车夫这么说道，同时他拉紧了一下缰绳，让马的速度放慢了些。
老婆婆点点头，安然的坐回了原位。她用老人家特有的，十分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我匆忙地转过头去，避免与她对视。
那样的目光，不知为何总会让我想起老师，接着就是那个夕阳如血的傍晚。于是我就会总莫名其妙地觉得他们不简单。
这一路上来，我觉得自己总是有点疑心过重，也许只是突然见到一个和老师年纪相仿，而且也一样和蔼的老人让我有些不太习惯吧。
我闭起眼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大小姐一路上已经询问过许多次呢了，您是第一次出远门吧？”耳边传来老婆婆随意而和蔼的询问。
许多次？我有点惊讶我的表现，随后微微点了点头，不过实际上……第一次出远门这也算不上，只是我一直都习惯于依靠自己的力量行动，这么一本正经的搭乘马车到达目的地，倒也还真是第一次。
说到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么说的话还得说回一个月之前的一天晚上，熙曌匆匆忙忙地来到我的房间找我。
——
“对不起。”
那个时候，熙曌一直低着头，那双一直很清澈的眼睛几乎不敢正视我。
我坐在茶岸边微微偏了偏头，不自觉地用食指卷起一缕头发，暗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实际上就算他不说，我也早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今天，是我们约定一起去旅行的日子。若是以往，他应该会兴高采烈的出现，并且迫不及待的要踏上旅途的吧。
可是他却在这个时候才出现，想必是被什么重要的事情缠住了，什么样重要的事情会缠住一个连上课都敢跑出去玩的皇太子殿下呢？摆明了只会是……“东南方的莫切尔城。”在我正独自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听见熙曌的声音在一边响起，略微有些长的睫毛在它们主人眼睛的下方投下一阵阴影，却掩饰不了那双碧绿的眼睛里难以言喻的失落，“由于安格瑞拉的步步紧逼情况变得十分危急，所以……旅行的事情迫不得已要推迟了。”
尽管早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我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几秒钟后，突然感到头皮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我才发觉我又扯到自己的头发了。
熙曌还是不敢正视我，这时桌子上的星砂钟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随后翻转了一下。
我给熙曌泡了杯茶，用很随意的口气问道：“现在在东南方的战局非常紧张吧？”
熙曌微微地点了点头。
有点让我意外，从他的表情里我竟然一时间没看出来他在想什么，紧接着我们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我突然想到，都已经习惯他之前一直说个不停了。虽然觉得这个时候，我或许该说点什么，却好像又觉得什么都不该说。
最终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你要去那里吗？我是说，去莫切尔。”
熙曌沉默了一下，随后再次点点头。
“这样啊。”我微微笑了笑，“那，注意安全。”
“……”熙曌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我们就这样相互沉默着，于是在星砂钟翻转了三次之后，我开口说道：“殿下明日还要启程，今夜不可耽搁太久，还是尽早回去休息吧。”
“叫我熙曌！”他生气的皱起了眉头，随后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我……和你说过我明天就……”
我微微一笑：“只是随口猜测。依照您的反应来看……”
“我叫熙曌！”眼前的光线瞬间暗了下去，熙曌站起身来，那被烛光所投影下来的高大而修长的阴影很彻底的将我围住了。
我抬起头很平静的注视着他，他的指尖和我还有一厘之遥。一小会儿之后，他点了点我的眉心，带着近乎抱怨的口气说道：“诶，败给你这小丫头了。”
“小丫头？”我有些惊愕的重复了一遍。
没想到一瞬间熙曌竟然笑了，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突然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先动身去曦乌城，在那里乖乖的等我回来。”
“我……”不用看镜子我都知道我脸上现在的表情八成很奇怪，第一次，我莫名其妙的有种想和他好好辩论一番的感觉。小丫头？为什么我会突然觉得有种说不清楚的别扭？
不一会儿，只听见他在我耳边轻笑道：“好啦，别生气，乖。”
乖……？强行压制下想瞪熙曌的冲动，我觉得我今天好像有点微微的不太对劲。
调整了一下自己之后，我淡淡地说：“殿……你的玩笑开大了点。曦乌城？那里难道不是和莫切尔城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吗？”
“嗯。”熙曌点了点头，随后笑了起来看着我问道，“冰儿是想和我在一起吗？”
我差点就要大声反驳，但最终却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毛回答道：“只是方向不太对劲，所以想询问……”
“我是在也不会让你去到战场上去的。”熙曌走了几步，绕到我背后，从身后将我环住，随后将下颚轻轻放在我的脖颈间这么说道。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被他抱的更紧：“其实我计划这次旅行的第一站就是曦乌城。冰儿，我想带你去看看墨玄机关术的发源地。”
“墨玄机关术……发源地？”我抿了抿嘴，微微皱了皱眉头。确实，从上次在沧月亭赏雪之后，我对墨玄机关是更加好奇，也很想多去了解一下这种不依靠任何法术的神奇的技术。可是……“可是，我也可以去吗？”我微微有些用力想将他的手推开，却没起什么作用，只好想用瞬身术。但还没等我回神，熙曌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迅速的将手松开，接着又绕到我面前，一脸调皮地看着我。
如果我没看错，那个表情似乎真的是……调皮……呃……
墨玄机关术历来是卡莱诺的不传之秘，也正如熙曌所说，墨玄机关术的发源地就是曦乌城，像那么重要的地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一个陌生人进去的吧？更何况，我还有为安格瑞拉效力的历史前提。
熙曌开心地笑着，用双手搭在我的肩上，轻轻将我的位置掰了一下，让我能正面对着他，接着他轻轻地笑了笑：“不用担心。我已经帮你打点好了。明天我送你出宫，护城河边会有马车等你，你就坐马车前去，哦……对了，因为考虑到这次是我们两个人的旅行，而且你也不太喜欢吵闹，所以行装也会很简单，那辆马车会把你一直带到曦乌城我已经帮你安排好的住处，你就在那里等我回来。”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熙曌有些好奇地看着我：“你在想什么？”
“反正……”我看了看熙曌，随后再次转过头去，给自己倒了点茶水，“不，没什么。”
熙曌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他看了看星砂钟，转头说道：“时间过得真快呀……那么，晚安。”
熙曌俯下身，吻了吻我的额头，随后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突然站了起来，熙曌转过身看着我。虽然是叫住了熙曌，但是我的目光却盯着茶案上那盏精致的白瓷茶杯。沉默了一会儿，我微微偏了偏头，将手伸向右耳边：“你救了我，而且还照顾了我这么久，我应该是要谢你的。”
“我不是因为……”
我深吸一口气，打断了熙曌准备好好说教一番架势，继续说道：“只是此次你出征确实很是匆忙。所以，我也没有想好准备什么东西送给你。”
随后我轻轻将右耳上的耳环摘了下来，接着站起来走到熙曌的面前将它递了过去，熙曌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抿了抿嘴：“这是一枚冰衡玉制成的耳环，上面有我自己编织的护身咒。现在我把它送给你，权当护身之用。如果遇到危急时刻，它足有能力可以救你一命。而且沙场血气太重，冰衡玉可以护你心脉。所以……所以……谢谢你。”
我就这么伸着手，熙曌凝视着躺在我掌心中的那枚耳环。我不太确定地看着他，直到他缓缓伸出手来将那枚耳环拿了过去，我那阵莫名其妙的紧张才渐渐的平息了下来。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我举起右手放在心口，轻轻地躬下腰去低声说道：“愿殿下平安归来。”
熙曌微微一愣，随后轻轻地笑了起来，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我却感觉他的手离我很近，应该是想让我直起身，但是他却突然又笑了，虽然很轻声，我却能很清楚的感觉到。
随后，我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我直起身来，微微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