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煞白,是异于常人的白,看见我时的眼神亦没有半分波澜。
我看着他那黑得彻底的衣衫,浓重的血腥味就那样刺进我的鼻腔。我咽下恶心的感觉,瞧他一眼,然后直接掀了帐帘进去。
“子瑜。”我轻声唤他。平日里我极少唤他的字,有时被他气极也会直呼他的名字,但却不见他生过气。实际上在这个时代,男子成年后,即便是母亲都是应该依礼唤他的表字的。
太阳还未升起,天色略暗,帐内也未点灯盏,我在桌上摸索一番连半根蜡烛都没寻到,遂作罢。
我知道他在帐内,就坐在床榻上,却是一动不动。
皇家的人脚程不慢。
忽然单平的话响在耳边,心里不由得一慌,如今当务之急是先逃了这个地方。
我快步走向榻边,伸手拉他,却只感觉触手一片滑。
我愣怔住,他是哭了么……苏珩哭了……
这个平时与我嬉笑怒骂脸上从不见悲色的人,竟也哭了?
忽然才意识到,今次亡故的皆是他至亲之人。诛三族,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百十口人,亡了,也不过是一声“作孽”的叹息罢了,而于苏珩自己来说,死的却是他平日里朝夕相处的人。思及此,我俯身轻拥住他,低声道:“作为一个男子,只三件事可以哭,丧国,丧亲,丧妻。今日之事,你应该哭。”
“但是,请你务必记住这两句话。第一,杀亲之仇,不共戴天。第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站直身体,叹了口气,道:“一刻钟之后,我们在营门口集合,皇家的人脚程不慢。”
苏子瑜,我只能劝你到这,希望你不要让你逝去的亲人对你失望。
春风乍起,我们站在道口,风卷起衣袂,发丝在寒风瑟瑟中飞扬,众人的脸上都是凝重神色。
胯下马匹等得不耐烦,打了个响鼻。
“走罢。”
我转身,看见一袭白衫的苏珩,俊俏的脸上无半分神情,冷得厉害,仿佛只有那红红的眼眶才能昭示他内心的悲伤。可现在我心里有一丝喜悦,因为他终于来了。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抿了抿唇道:“子瑜,至少我们还在你身边。”
今日,苏珩逃离这里免不了被皇室通缉,陪着他逃命的人除了我和执箫,就只有章家兄弟两人和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一行六人,伴着破碎的马蹄音,踏上不知是吉是凶的征途。
马上就要上了官道时,看见了祭修。他一人一骑凛然站在道口,身后有十余士兵,不似送行模样。
待我们走近,听见他朗声喝道:“苏珩,过了老子这关你才能走呢,快快下马。”
苏珩脸色冷冷的,没什么特殊表情。他下马,铮的一声抽出冷剑,幽幽寒光映在我的眸子里,不免有些担心。
祭修大喝一声,栖身而上,手中长枪转出霸气枪花,枪尖直指苏珩心口。苏珩使出诡异身法,转到祭修后面,却没料祭修虽然膀大腰圆但灵活性很好。两个人你来我往,谁都没有被对方伤到,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章潇忽然蹙紧眉头吐出一句话来:“七十九招了。”
话音方落,那边两人在旋身挪步间倏然分开,苏珩左手持枪指着祭修胸膛,右手持剑,剑尖有一抹暗红颜色。
我心里一紧,不晓得他们两个人谁受了伤。
祭修忽然喷出一口血,他浑不在意地抹了把嘴,嘴角一咧:“痛快,苏子瑜你到今日才使出你的真本事。”
苏珩冷冷看着他:“不想死就叫你的人都闪开,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都让开!”
听见祭修的命令,那些士兵纷纷闪开,让出一条路来。
苏珩翻身上马,看着祭修,眸子里闪过复杂神色:“后会无期。”
“娘的,赶紧滚吧,老子再也不想看见你了。”祭修咳嗽着闷声道。
马蹄声碎,我们策马飞奔,扬起的尘土伴着我们的决绝飞上云霄。苏珩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卷,我定睛一看是张地图,地标清晰,是不可多得的好地图。
“是祭修?”我惊问。
苏珩笑着点头,虽没说什么,我却能清晰的看出他发自内心的喜悦。
祭修,谢谢你,你的情我们会记住的。
早春的夜风格外寒凉,我们日夜赶路逃离并州,而今夜因天空突然落下冷雨,计划被打乱,不得已宿在山洞中。
章钰帮着那个名唤沈夜的男子患伤药。因为事情发生突然,苏家只他一人逃出得以给苏珩报信。山洞狭小,我和执箫两个女子在他患伤药的时候不能回避,蒙难时候也计较不得许多了。我瞥眼见到那人肩上一弧深可见骨的刀伤时,心里一阵发紧。可那个男子却好像什么伤也没受过一样,眉头都不皱一下。
执箫拾来干枯枝干,掏出火石引燃,手法娴熟的令我侧目。她引燃火堆后,轻步到我身边,轻声道:“主子,将湿衣服脱下来烤烤干罢。”
我将湿外衫脱下,只着内里的丝织襜褕,因被雨打湿而贴在鬓间的发丝在暖火中渐渐烤干。愣神之际,章潇已经回来,手里托着个半人高的野物,看着像野猪一类的动物。
执箫过去帮忙,她从腿侧抽出锋利匕首,与章潇一左一右将野物割成两半。看着穿在坚韧松枝上的野物肉,在火堆上烤制的吱吱冒出油来,我的心里一阵恍惚。
我问苏珩去哪里时,他告诉我说去凉州,因他舅舅是凉州刺史,现在别无他法只能去投奔他的舅舅。
我们逃出来了,从皇家人的手里逃脱,一行六人,前途未卜。这一场逃脱似一场豪赌,赌的是我们的全部身家,换一个未知的前程。
因为我们并不知道苏珩的舅舅对这些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一路上并没有收到有关凉州的任何消息,就连冷景黎应该按时传来的消息都断了。
通过这几日在路上的闲谈,我知道了一些有关苏珩和章家兄弟的另外一层关系,章家蒙冤兄弟俩逃命时,被苏珩的父亲救下,暗地里托了关系叫他们耽在了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