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宽
1942年春天,日军在华北实行了“治安强化”运动之后,对我太行、太岳抗日根据地开始了所谓“驻晋日军总进攻”。我腹地军民立即动员起来,投入了空前激烈的反“蚕食”、反“扫荡”战斗。
3月初,侵入我太行三分区之敌,为了接通横切我三分区的榆(社)辽(县)和沁(县)武(乡)公路,在榆社、武乡间新开辟了一条公路,给我腹心地区插了把刀子,妄图封锁和分割我太北根据地。简易公路刚修通,敌人就在沿线修炮楼,设据点,扩大“维持区”,发展伪组织,趾高气扬,不可一世。敌人认为由辽县城经榆社城、段村镇直通白晋线上沁州大据点的“战略公路”修通了,“分割”就胜利了,“治安强化”就了,还组织各地的敌人进行参观、交流他们施行“囚笼”政策的罪恶经验。
为了打击日寇的嚣张气焰,我三分区首长请示太行军区领导后,决心以伏击的手段,聚歼入侵之日军一部,给敌人点颜色看看。同时发动武东、武西和榆社群众,破路炸桥,粉碎日军“蚕食”我抗日根据地的恶毒阴谋。
正当阳春季节,杨柳绽芽,桃杏盛开,浊漳河水还不到混浊的时候,清清地缓缓流淌着。老百姓在抗日政府领导和民兵游击队掩护下开始了紧张的春耕播种。部队的精兵整编刚过,盼望打仗的情绪极高,公路边上的老乡们更希望灭灭敌人的“威风”。这时,分区首长们和侦察队经过一段时间的深入了解和现场察看之后,基本摸清了武乡段村镇大据点和榆社城驻敌的来往活动规律,军分区制定了周密的作战计划。部队也来公路附近埋伏过好几次,但没碰上“大活”可干。4月15日,得知日军一支机械化部队上午由榆社开往武乡,将于次日接运日军从长治、沁州请来的“观光团”返回榆社。
于是,分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刘昌义在贾豁村住地,把近日猎取的情报再次与分区侦察队、武工队的同志进行了核实,并作了详尽的分析和判断,然后向前来领受任务的决九团、决七团和分区侦察队的主要领导人说:“敌人刚刚开了这条榆武公路,必然会骄横跋扈地在公路上摆摆威风,我们要趁此时机,给近日‘观光要员’们当头一棒。”他稍停了一阵,又用小杨木棍指指地图上白庄村说:“伏击地点就选在与武乡、榆社两县城相距都比较远的白庄地带,以防敌兵快速增援。
另外,要事先通知武乡飞行射击爆炸组的同志们,把地雷埋设在公路两边的树坑里,以防备敌人挨打后作为掩体还击我们。”最后刘副司令员对决九团团长贾定基和决七团团长尹立海等指挥员叮咛道:明日具体布置是侦察队拦头,决七团截尾,决九团打腰,河东及公路两端由武东、武西民兵自卫队和飞行爆炸组担任警戒并堵溃打援。之后,侦察连和决九、决七团的各连指挥员分头到榆武公路白庄段进行现场勘察。党内也作了布置动员,然后各连队开始了紧张的战斗准备。
下午,各团、营、连都向部队进行战前动员。各团连队在动员中,一听是由分区参谋长刘昌义同志亲自指挥,战士们乐得一跳三尺高。大伙都知道刘参谋长是从长征路上走过来的身经百战的优秀指挥员,东渡黄河以来,凡他指挥的战斗不论大小,都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因此,大家信心挺大,马上就动手炒干粮、缝鞋带、擦枪、搞地雷……忙得不可开交。决九团四连小司号员姚永高兴的立坐不下,到各班溜达参观准备情况,他操着晋城的口音说:“我(瓦音)说快打仗了吧,你们不信,看怎么样?早几天一直嚷着要长期休整啦,上山开荒生产啦,吵得老乡们都知道了,故意让传到敌人耳朵里,我就知道这是给敌人打麻针哩!”
“小家伙别乱跑了,快准备你的吧,打起仗来吹不响号,看我揍你的屁股蛋不。”大个子李万金把机枪擦得油光闪亮,在小姚眼前一晃,发了二百多发子弹哩,这下子机关枪大哥可要好好开开荤啦,俺也能好好过过瘾。
“大李哥,咱这支号不会发生故障,一吹就响,一响就冲,根本没问题,就怕你的机枪在节骨眼上卡了壳儿。”小姚眨巴着乌亮的眼晴反击他。没等李万金再回嘴,又看见掷弹筒班(兼布雷班)正在收拾土地雷,大大小小摆了一地,就拉开喉咙喊道:哎呀,这么多,敌人一顿怎能吃得了?不过可别瞎火啊!
“放心吧,百踏百中,管叫敌人一个个坐上这‘土飞机’,回东洋老家,不花半文路费。”蒋耀成有把握地说。
“你这唐山铁路工人出身,搞公路更不成问题了。”小姚忽然从老蒋身上发现了秘密:咦!你腰里别的是啥东西?
“嗨,死驴蹄子,刚从野外拣来的。”
“准备给敌人叫魂用哩?”
“到时自有用处,你小孩家啥也不懂。”说罢,大个子李万金又把拣来的日本牛蹄形胶鞋拿出来,即刻把鞋腰割掉,用绳子穿起来结结实实地绑在脚上,又跳了两下试了试,风趣地说:“穿上日本皮鞋既结实,又能踏印子伪装埋好的地雷,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是呀,穿上牛蹄子鞋,打起仗来一定有股子牛劲呀。”大伙儿都被逗乐了,笑声回荡在山庄里。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4月15日傍晚,部队从武东贾豁附近的王堡、李家庄出发了。当时很保密,就连连里的领导也不知是去什么地方打敌人,只是跟着团里派来的领路人,悄悄地沿着田间小径疾进。小姚在队伍里来回穿梭,老想打听到什么地方去作战,但也很懂得军人应守的规矩,不敢问领导人。只是嘟嘟囔囔地对同志们小声说:“抓紧良机,换它一支好‘三八’大盖枪!”
部队一溜风儿,绕山架岭走了两个多钟头,天渐渐黑了下来,夕阳西沉,晚霞片片。为了不暴露我们的意图,部队从东边武乡开来,都在土坎后或树丛中,默默地等待着分配阵地。隔河隐隐约约看见榆武公路蜿蜒在浊漳河两岸。白庄村前的棱堰下面,公路西边高处有许多便于隐蔽的沟沟岔岔,刘参谋长可真选了个打伏击的理想地方。
入夜,公路上很安静,决九团四连连长张国斌,亲率部队蹚过浊漳河,越过公路,走到山沟沟边,乘着朦胧的月光定睛细看,哎呀!部队可真不少。团长贾定基带着决九团一连早已来了。还有团长尹立海带着决七团的四个连,和分区的武装侦察大队相随着也来了。各连队依靠山峦弯处的自然地形,利用土包、沟渠埋伏下我们的部队。
不一会儿,刘昌义参谋长来了,翻身下了高大的日本洋马,腰间挂着东洋刀,胸前挂着一架望远镜,身着黄呢衣、皮鞋,头戴尖顶军帽,浑身上下都是日本指挥官装扮。大家一瞧,就知道首长是为了在敌区行动方便,一旦遇着意外,也可以随机应变对付敌人。
战士们看到刘参谋长亲自布阵又亲自指挥,就都信心百倍了。1941年,他曾带部队打过祁县城,在龙潭虎口里消灭了日军卫队,夺回一批步枪和机关枪、掷弹筒。他的嘴唇上有个豁子疤,是长征中和敌人交锋被打坏的。
大家一谈起他时,都亲切地管他叫“刘豁首长”。他让贾定基团长把决九团四连连长张国斌叫去,亲口下达命令:国斌同志,你们是突击连,担负打腰部的重要任务,这一仗只准打好,不得过早暴露目标,等敌人车队全部装入‘口袋阵’再开火!刘参谋长和各团团长带着连队指挥员一边细查地形地物,一边亲热地和战士们低声交谈,说:“我们要教训教训敌人的‘观光团’,大伙也趁机换换装备!”
末一句话说得很慢又很清亮。“同志们,谁缴来的枪归谁扛!”首长的话一传开,指战员们的劲头更大了。
他认真地给各连具体分配了任务,划分了地区,各连队沿公路一线儿摆开,各占一个山沟。侦察队在北头白庄附近的山凹处打敌人的头,决九团各连打腰,决七团几个连打尾巴,堵住敌车队不让他绕别处跑掉或扭头溜回武乡段村据点。刘参谋长的指挥所就设在白庄村边的旧庙里。等敌人汽车全部进入伏击圈后,以分区侦察队拉雷为号,全线拉雷、开火,投入冲击。
决七团各连队的阵地,是敌车队先要经过的地区,刘参谋长一再吩咐他们沉着等待,万勿轻举妄动,引至全战失利。所以,团长尹立海又按照首长的叮嘱,强调各连队搞好伪装和掩体。战士们听团长又强调了一番,都不顾疲倦地做好了火力工事,又用枯草和树叶作了伪装,严严实实地封锁了来往行人的大小道路。公路两旁的沟内土坑和棱坎下面,凡预料敌人可能突击的我军前沿沟口,都埋设了拉雷,只给敌人留下个毫无遮掩的光河滩。
一阵紧张的劳动,结束了阵地的布置。
决七团一连连长龚建有带着三排在一个梭坎下休息,战士们一边吃着炒豆,一边低声叽叽咕咕地交谈。李双全自信地说:“这回说什么也要换支新‘三八’枪,弄点子弹,充实一下我这饿空肚子的子弹袋。”
李喜庆接上去说:“要‘三八’也还得靠勇敢。”李双全很不服气地说:“你不要小看人,这回咱看谁缴获得多。”三排长姬林森说:“有勇气是好的,但可不能光凭个人勇猛,特别要加上‘机智’这条,伏击最重要的是做到秘密隐蔽。这可不是怕敌人,而是为了让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入我们布下的‘口袋阵’,然后来个‘一锅端’。”
决七团团长尹立海同志来复查准备工作了,他又把各连、排干部召集在一起,低声有力地说:“我们以前依靠群众配合武乡民兵与敌周旋,使日军成了聋子、瞎子,进入根据地如入迷宫之中,四面楚歌传来,一拳打去是风’,当敌人修通榆武公路时,我主力隐蔽于武东、武西,只派小部队和民兵骚扰敌人。敌人几次找我主力寻战不成,会误以为我决九、决七两个主力团已远离榆武了,这样他一骄兵,我突以主力伏击,敌必惨遭重创!”最后,他再次强调了“出奇不意,击敌不备”之关键所在。
埋伏在中段沟岔里的决九团健儿们,在夜色中忙着挖交通沟,筑掩体群。四连李万金火力组在山沟构筑阵地,蒋耀成的布雷组在公路上很快埋上地雷群,盖好浮土,轻轻地拍拍,弄得和原路面一模一样,蒋耀成揩揩脸上的汗珠,从腰里掏出那支死驴蹄子,一个个往上面按了些蹄印,又虚虚地踩了几行日本皮鞋印子,和原路面上的自然痕迹别无异样。他松了口气,满意地笑了笑,一挥手,各自把拉雷的麻线引向山沟去,战士们做好一切战前准备悄然埋伏起来,公路上便又寂静无声了。
刘参谋长逐处检查了各部队的伪装,要大家抓紧时间休息,可是在这临战前夜谁都兴奋得睡不着,尤其司号员小姚,一会儿埋怨天不亮,一会儿又向别的战士说:“不知道敌人天明出来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