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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残军 残阳 残血

白色的闪电划破天际,犹如一柄柄利剑直刺大地,天空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在来回驰骋、震耳欲聋,随着轰鸣声愈来愈近,月影湖上升腾起了浓浓的白色迷雾,不断翻滚扩散,很快将整个湖面都笼罩于其中。

忽然一声炸雷在龙泉山的九道拐上空响起,九道拐坎下的陈阿花忙将油灯吹灭,怕老天不长眼收了她那三十多岁的半傻儿子陈三星。她儿三星虽痴傻无知,却唯独恐惧听闻雷击闪电之声,每闻之必浑身颤栗惶惶不可终日,眼见进入冬季谁知还有如此恶变之气候。“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不去劈了那恶人周家兄弟,反倒来吓唬我们这对孤儿寡母。”陈阿花心中念念叨叨地咒骂着,她儿陈三星此时正躲一张四方桌下瑟瑟发抖。刚才响起的一声炸雷唬的他迷迷糊糊,忽见家中油灯熄灭如同中邪一般猛地站起身将桌子拱翻在地冲出门外。借着闪电的光芒他见山下一片白色的迷雾正顺着山势蜿蜒而上,吓的撒开腿便往龙泉山上跑。一边跑还一边嚎叫:“有妖怪啊,有妖怪要吃人啦,快跑啊!”

陈阿花手中拿着火石正准备将熄灭的油灯点着看个究竟,而此时她那痴傻儿陈三星已跑出房门,于是心中一惊火石也从手中滑落于地。她心里甚是担忧,于是急忙颠着小脚就跟着陈三星的步子追了出去。“儿啊,我的儿啊,三星、三星……”可是风雨中哪还看得见三星的身影,整个陈家湾都回荡着陈三星惊恐的呼叫,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说来也奇怪,今日夜里陈家湾一百多户人家喂养的土狗,都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夹着尾巴将头钻到柴堆里,对外面的呼喊声不吭不响。陈三星的远房堂哥陈志安听见喊声后想下床看个究竟,谁知被他媳妇黄妮一把抓住:“这漆黑不见五指,你想到哪去,小心雷劈了你这****的东西,陈三星他命大!”

陈三星就这般颠颠狂狂跑了约一个时辰,来到龙泉山顶的朝天崖上。眼前便已无路可走,朝天崖犹如刀削壁立一般矗立在月影湖之上,崖高五百余丈,崖顶有一块平台长宽一二十丈,还有一座香火萧条的小庵建于崖口。小庵中只有一位身高如七八岁孩儿般的尼姑素灵在此清修,素灵头大而扁,一副五官扭曲地长在一起。据收养她的师父玉真道姑讲:一日下山买米,路经一水潭听见有婴儿啼哭之声,遂寻声遇见她,将她抱起后,见其浑身都被雨水泡得发白,一双黑溜溜地眼珠可怜巴巴的望着她。想是亲生父母见其面相丑陋,便将她抛却在这水潭之中,也算她命大,正当枯水时季,刚好将口鼻露出水外,不然早淹死了。

玉真道姑见这小女婴可怜,便将她抱回尼姑庵中收养,靠着每日喝几顿米粥活了下来。后来玉真师父圆寂,她也无处可去,便依旧守护在这只有一间供奉莲座观音的庵舍清苦度日。这座尼姑庵据素灵师父讲始建于清朝初年,最初是作为守灵的简陋住所。

话说明末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军入关后,与闯王李自成大战于山海关,最后李自成败逃九宫山不知所踪。自此清军在大明叛将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的引路下势如破竹,仅三年时间便将中原腹地囊入其中,兵锋直指SC想要夺取这当时实力最大的汉人政权——张献忠建立的大西朝。张献忠率二十万大军与大清肃亲王豪格的八万精锐八旗军,以及前明降将吴三桂十余万大军血战二十余场历时两年。张献忠在顺治三年于YT县凤凰山与清军相遇被射杀身亡,部下以锦褥裹尸择吉处安葬。

其部将李定国、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柳成德等投靠南明坚持抗清多年,转战西南各省的广大地区,顺治九年清军将柳成德部一万余人马围困于龙泉山脉,经过数日鏖战柳部终究未能突破清军的包围,柳成德与残余七百余将士被困于朝天崖之上,进不能、退无路陷入绝境!

夕阳正斜霞光万丈如血般撒下,眼见已到生死之最后关头,血染战甲的柳成德将军知今日之势有死无生矣,抬眼见身边这群追随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军士,一个个虽身陷绝境疲惫不堪却也面无惧色,准备听他一声令下便与清军决一死战。柳成德心中涌起无尽的悲凉:他们还那样年轻,本应在故土侍奉双亲娶妻生子,安享人生喜乐事。谁知生逢这乱世当中,人命轻贱如草木,天下之大如今竟无一处安身立命之所,被豺狼虎豹般的清兵围困在这绝壁之上。须臾间刀剑屠戮之下血海尸堆,明日还有哪个阳间人会记挂他们;还有谁曾知道他们也来过人世走一遭;还有谁知这盈盈白骨也曾有过父母,也曾有过爱恨欢泣!正所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昔日八大王张献忠举义旗号召这群吃不饱饭,朝不保夕的贫穷汉子道:“天下定,享太平!”可一转眼东征西战,南来北往二十余年过去了,看着身边无数的兄弟倒下去,又有无数走投无路的贫苦弟兄加入这支队伍。天天打月月战,最后连当了大西皇帝的张献忠自己也喋血异乡锦袍裹尸,可这天下依旧昏天暗地赤野千里,不知何日方能安定,让他们有一个立身之所。把明军打败了,李自成军又来了,李自成打跑了,清军又来了,来来去去!这天下早已生灵涂炭,白骨盈道十室九空,不闻鸡鸣犬吠声只见豺狼虎豹,这样的人生不知何日何时才是个解脱啊!身负箭伤的柳成德此时已感身心疲惫,不禁热泪滚滚!望着跟随自己多年的这群弟兄一个个血染战甲、悲锵哀壮,或许今日就将是他们人生的终结。这般年轻的生命难道就这样在刀剑之下化为无主亡魂、暴尸荒野,他们应该还有另外的选择。于是拨开众将来到阵前大声对清军道:“我乃是大西朝左将军柳成德,与汝军首领有要事相商!”

此时清军已将柳成德部围堵在悬崖边,已摆开阵势只等一声令下,便让这最后几百人的残军席卷消亡。片刻后清军阵前一阵骚动,接着让出一条通道,清军大将尼堪携参将格布库纵马来到两军阵前,参将格布库挥舞长刀不屑言道:“尔等已成笼中之鸟还有何言,我大清横扫中原如同摧枯拉朽,尔等流寇不识时务乃致有今日之祸。”柳成德昂首言道:“中华之亡,亡于大明,而不是亡于我众将士之手!天道如此不复多言,我只求大将军能念在上苍也有好生之德放我众兄弟一条活路,让他们放下刀剑回家去吧,从此远离刀兵,做一世打柴耕田农人。”

尼堪此时冷笑道:“尔便是柳成德!想不到驰骋疆场的大西朝柳将军还有求饶活命的时候,难得啊!”说完回头哈哈大笑,顿时阵前清军将士都发出得意肆虐地欢愉吼叫。而柳成德部的兵士一个个拽紧手中刀剑悲愤难当!只见尼堪又回过头来对柳成德正色道:“你们汉人有句老话: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还有一句话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尔等可不要唬弄本王呀。要想活命也不难,常言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尔等活人呢?可谁敢保证今日放下刀剑,明日又不会聚众造反起事呢?”格布库大声指着柳成德斥责道:“和这等乱匪流寇有何信义可讲,昔日他大明皇帝崇祯妇人之仁饶过李自成那厮,可最后却反被这乱匪逼死在煤山上!”柳成德这时正色言道:“我泱泱中华本是礼仪之国,华夏神州福乍绵长五千年,万邦来朝!这都是满人犯乱导致的祸起萧墙,想当年你祖皇帝努尔哈赤还是我大明朝总兵李成梁的包衣家仆。”

“大胆!”格布库提起他那把染满血污的长刀怒道:“你这厮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一眨眼功夫便可……”“住口!”尼堪抬手止住格布库,然后继续气定神闲地对柳成德言道:“我的老师也是汉人,你刚才说的很对,我祖皇帝当年是在大明总兵李成梁家做奴仆,也正因如此才看透了大明朝的腐败与无能,豪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真可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好锦绣河山被崇祯搞得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崇祯皇帝被李自成逼死在煤山之上也是他咎由自取,如若不然我们也不会在这里相会。记得你们汉人有一句老话叫做: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听听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大将军说的好,若不是官府逼得百姓家破人亡,没了生路他们——。”柳成德挥起左手指着他身后的兵士:“他们本是质地淳朴的农家子弟,世代男耕女织勤劳俭朴,像蝼蚁一般卑微地活着就为了有一碗饭吃,就为了有一身可是穿得暖和的衣衫,可是无论他们怎样勤劳坚韧却依旧看不着生的希望,如若不然也不会走上这条造反求生之路,试问天下谁人又愿意过这朝不保夕、血盆里抓饭吃的营生?今日这几百苦命人的生死只在大将军一念之间,我恳请将军看在天道苍茫,众生堪怜的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都还年轻,让他们回家吧!”说完双手抱拳向尼堪低下他屈服的头颅。

尼堪嘴角微微一扬小声道:“好!我敬你是条汉子,本王答应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并也给你指两条路:一是剃发降清带领他们投我帐下;再则你就自我了断罢!”柳成德哈哈大笑言道:“生死于我本无挂怀,希望大将军信守诺言。”转身拔出长剑直指苍天:“众将士听命,今日满清大将军答应放汝等一条生路,汝等当有自知之明,从此以后远离刀兵,回乡求生去吧。”柳成德最后看一眼这千疮万恐的世界,在众军士中他望见了那最令他柔情不舍的怯怯期盼眼神,片刻后镇定地回首对尼堪说道:“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望大将军能信守诺言!”说完猛地引颈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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