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龁三十出头的年纪,由于时常带兵在外,风吹雨淋,脸上的皱纹很深,看上去倒显得有四十来岁。他打起仗来很是刁滑,如今已是五大夫的爵位,只不过和白起比起来,他还嫩了些。
如今白起已不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青年,他早已过了不惑的年纪,但他与十多年前看上去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如果换下身上的将军铠,他给人的依然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
他此刻就站在王龁面前,对即将出城前往武成袭扰赵军的偏将亲自交代。王龁恭敬地站在一旁,他本人曾是白起的忠实崇拜者,在他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他是把白起作为神一样顶礼膜拜的。但他已经三十多岁了,现在的他已经不满足于只做一员偏将,他还想成为秦军的统帅,成为上将军。如果没有白起,他或许会更受秦王倚重,但白起始终是秦国最强的武将,他的存在能够有力地震慑山东诸国,只要白起不死,他就必须在他的光芒笼罩下继续默默无闻。
他想取而代之,但他也知道眼高手低的道理,自然不会在羽翼未丰前暴露自己的野心
“赵太后足智多谋,最善用兵,这些年来又屡次与我国作对,此行你率军前去武成查探虚实,十分危险,凡是要谨慎小心,切莫大意专行,免得落得羊入虎口的下场。”白起与赵太后魏氏交手不多,但也知晓这些年她对秦发动的几次战争始末,尤其是用兵情况,对其军事手腕颇有了解。他担心王龁年轻气盛,容易轻敌,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因此在王龁临行前细细叮嘱,痛陈利害。
王龁一字不落的记下了,并恭敬地询问还有何事嘱咐,白起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试探武成的各个大门防守是否严密,有没有薄弱点,仔细记下后,回来一五一十说与我听。”
“遵命。”王龁领命而去。
王龁当夜带着人马摸到了武成城下,赵军刚刚攻下这里,城中几处失了火还没完全扑灭,火光在城外就能看见。赵相如从麾下拨出两千步兵负责维持城内治安,而其他士兵则开进城池休整驻防。
哨骑探报说白起率领的秦军就在不远处的郑城,赵相如担心他们夜袭,下令四门紧闭,城楼上的防守也没有丝毫松懈。
王龁带着兵马绕了武成转了一圈,见四门城上俱是灯火通明,巡防的兵士没有因为刚刚拿下这座城池而有丝毫的慌乱,王龁心中暗赞这赵太后果然名不虚传,数十万大军进城之后竟然没有浪费时间马上就将防守做得滴水不漏。他寻思今日是占不着便宜了,但八千人马也不能白带出来,于是王龁眼珠一转,想出来个主意,对左右吩咐道:“传令下去,全军在半里外擂鼓呐喊,声势务必要大。”
一旁亲兵下去传令,另一人看了左右,纳闷道:“将军,光擂鼓,不攻城么?”
黑夜中王龁闪亮的眼睛瞥着他:“八千人,你是攻城还是找死?”
那亲兵噎了半句,回头一想,不对呀:“赵军不少骑兵,倘若他们追出来怎么办?”
“黑灯瞎火的,赵军不知道我们有多少兵力,不会轻易追出来的。何况现在城门紧闭,赵军即便是有哨骑在周围,也不能将情报送进去。”他笑眯眯地拍拍亲兵的肩膀,“把你的心揣回肚子里吧。”
那士兵点点头又道:“可将军这么做有啥好处呢?”
王龁一笑:“说到底,我也不能白来,既然不能捞点好处,那就让赵人今晚睡不着觉。”
那士兵摸摸头,没再吭气。
没过一会儿,武成城外西南处喊杀声震天,战鼓声响彻云霄。在城头值守的赵军立刻进入战备状态,纷纷向城下射出箭矢。
攻城战刚刚打完,赵相如卸去战甲正要喘口气,这边突然来报,说秦军夜袭,人数不明。赵相如赶忙穿上战甲,抄起头胄和弯刀就往外奔,一旁伺候的小蛮赶紧拿上披风跟了出去。
百里云等几个特务营的狼军近身簇拥在赵相如周围,因为武成刚刚拿下,还没来得及整肃,周围难免会有些不安全。但两千维护治安的士兵效率还挺高,加上已是深夜,又刚刚大战完毕,普通老百姓都是关门闭户,根本不敢在大街上晃荡。
赵相如一路打马疾驰,赶到西大门,值守的正是褒成。白天的战斗已经使他和他的部下筋疲力尽,但出于需要,他们必须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去休息。但由于秦人的进攻声势浩大,原本已经去休息的赵奢、张绪、乐乘、庞援等人又都纷纷起身出来一探究竟,没有排到轮值的士兵听到这样的动静也再睡不着,操着兵器不知是否需要冲出去。
“太后,秦军就在城外,只是数量不明,攻击的方向也不清楚,是否击鼓传令各营士兵停止休息去城头救援?”褒成看了眼黑漆漆的四野,犹豫道。
周围士兵手上火把发出的红色光亮映照在赵相如脸上,她看着城外,无数种可能闪过脑海。秦人到得十分迅速,并且立即就投入战斗,这一点出乎她的意料。现在城门紧闭,无法从城外哨骑口中探知这些来犯秦军的数量、意图,带着什么样的器械。赵相如想着,这也许正是白起惯用的伎俩,喜欢长途奔袭到一处,再突然发起攻击,趁她刚打下武成立足未稳之际击垮她,至少也能趁乱摸清她的虚实。
赵相如向着黑夜的更深处看去,试图看清楚白起掩藏的意图。她一时也闹不清这是真正的攻击,还仅仅只是佯攻。
“各城楼加强戒备,如果敌军靠近则立即放箭。通知各营休息的将士不必理会外面的动静,抓紧时间养精蓄锐。”赵相如下完命令后,转身又对着狼军道:“让乐乘留守看管各营,其他将领到我帐中来议事。”
“诺。”百里云应下,赶忙去叫人。
等到赵奢、张绪等人匆忙赶到时,赵相如正一手撑着额头,盯着地图看。听到众人到了,点头示意大家坐下,才道:“深夜召众人来,想必大家也知道所为何事。秦人在城外突然发动进攻,可等了有半个时辰却也只是大张旗鼓,城下并不见秦卒,其中必然有诈,只是连我一时也不能参透其中的奥妙,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秦人并不急于攻城,可能是为了麻痹赵军,趁他们疏于防备时突然发动进攻;也有可能是为了趁赵军混乱之际查探城防兵力部署,探知赵军的应变能力;还有可能只是虚张声势,虚晃一枪,佯攻以扰乱赵军的休息,使他们疲惫不堪。
赵相如只能想出这么多的计谋,而针对不同的目的,有完全不同的应对之策。她不想为了应对虚张声势的秦军而使得所有士兵都疲惫不堪,可更不能因为大意而使秦人有了可趁之机。
过去她一直对战争时局有着准确的判断,可现在,没了哨骑做“眼睛”,她很难断定敌人的目的是要做什么,何况面对的敌手是白起,他会怎样用兵?她太想胜利了,想有时候辗转难眠,整夜想着生擒白起后自己要对他说什么?或者把他押解回国后让他跪在庞澈的坟茔前?
第一次赵相如对战场有了不一样的期待,这使她每一思虑都饱受束缚。
应该怎么做?她第一次无所适从,她就像回到第一次征战石城时要做出抉择那样困难,她不敢妄下决定,因为每一个决定都会意味着不同的结局,而她,有输不起的东西。
石城之战时她有庞澈,现在,她却不知要问谁。
众将极少看她如此犹豫不决的样子,一时都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唯有赵奢,灯光下依旧笑咪咪地看着赵相如,样貌悠闲,仿佛外面的紧张战事丝毫不能影响到他:“太后,末将以为,秦军如此大张声势,怕是心虚者所为。”
赵相如心中虽然摇摆不定,但面色如常,平静问道:“何以见得?”
“秦人若是兵力足够,应当趁我军立足未稳之时悄悄发起进攻,如此才能出奇制胜。而此番却截然相反,他们大张旗鼓营造声势,让我军以为秦军正在攻城而加强戒备,倘若秦军真要攻城,此番行为岂不是多此一举?但凡用兵者多爱行些许名目来掩饰自己的真正目的。末将以为,秦人的真正目的并非攻城,而是假作攻城以扰乱我军视线,使我军疲于应战不得休整。末将断定,真正的秦军主力,必不在城外。”
赵相如一直闭着眼睛听赵奢的分析,直到他陈述完了,赵相如才睁开眼睛笑道:“秦人诡诈,我与奢将军想到一处了。秦军主力既不在城外,想必领军的将领也必不是白起了。”
说罢赵相如高声道:“传令下去,城头戒备不可松懈,其余人等入营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