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姿颖陪同自己的父亲原路折回,脸色已经变得平静如常。群情激动的族民见到他们的归来,都安静了下来,视线落在族长的身上,似乎都在等着他的结果。
丽姿颖淡然地站在一侧,有些事不关己地看着父亲开口,“无论阿妄是不是那颗毁灭了我们民族的灾星,他都不能再跟随我们走下去,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是我们的族民,他只是在一个风雪之夜跟随着他的爷爷历经万难,来到了我们犀竭族领地而已。”族长的声音有些平静,“无论这场灾难因何而来,我们都不能再用剩余的生命来冒险。”
“族长英明,杀了他,用他的鲜血来祭奠我们死去的亲人。”他的话音刚落,就响起一群拥护的声音。
族民中有人低声的哭了起来。
族长抬起右臂,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不知大家可还记得,阿旦刚刚离世,还不到三天,我们民族向来有这样的规定,阿旦逝世的三天之内,不破杀戒,我们连牛羊都不肯宰杀,如何能取人性命?”
他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夜色之中大家听得清清楚楚,气氛一下安静了下来,连哭声都彻底的消失不见。
阿兹克在一旁冷笑道,“族长是想要放过阿妄吗?”
族民立刻激动起来,“这灾星害得我家破人亡,怎么能放过他?”
“族长想要包庇灾星吗?”
丽姿颖大声说道,“你们胡言乱语,也要有个限度,这样口不择言,小心阿旦的神灵降罪于你们。这次的灾难你们可能失去了亲人,但我阿爹也失去了一条手臂,他可没有临危放弃族民先走,一直坚持到最后,确保救出了最后一个人才离开的。”说到这里,似有似无的看了阿兹克一眼,阿兹克脸色一红,状似无意地别过了脸。丽姿颖继续说道,“我阿爹继承族长之位几十年,做事公平公正,从来不曾包庇过任何人,难道你们都忘记了?”
她声音清脆,几句话说下来,族民们无从反驳,都安静了下来。
族长想了半晌,低声说道,“阿旦经常说,成事在人谋事在天,阿妄的生与死,我不敢妄下决断,不如就交给老天吧。”他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阿妄一眼。
阿妄本来料定自己绝无生路,不想竟然还有转机,有些诧异地看着族长。
“把他捆起来,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这片荆棘林,阿妄就留在这里,如果老天不让他死,自然会派贵人相助,如果……”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慢慢地转过了身。
但大家都知道,这片荆棘林几乎寸草不生,根本不会有牧养的民族来到这里,何况这里经常有野狼出没,与其说是留了一条生路给他,不如说这条生路也是死路。
根本不会有奇迹发生。
于是族民们也默许了族长的安排。
但桑卓考虑的却是另一件事,他急急忙忙地站起身,走到族长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族长点点头,吩咐阿鲁道,“先搜他的身,把他的东西收上来。”
阿鲁点点头,自上到下的摸了个遍,自然也将阿妄腰间那把匕首交到了族长的手里。
此刻族民最关心的都是阿妄,自然没人注意到一个孩子身上的玩意儿,更何况犀竭族的少年身上,人人都带着匕首,谁又会想到,这把匕首是一件千金难得的宝物?
桑卓心满意足的看着匕首落到了族长的手中,放心地呼了口气。
一切都按照计划完美进行,接下来,他就该想想如何从族长手里换回这把匕首,或许……只需要用一点点干粮就可以做到。
这也是犀竭族此刻,最紧缺的东西。
“不,把它还给我,那是我阿爹留给我的,还给我……”还没等说完,多罗已经冲上去一拳挥向了他的脸,阿妄只觉得鼻子一痛,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他还想继续挣扎说些什么,但猛地一抬头,只见阿鲁冲他眨了眨眼,示意他安静下来,不要再做无谓地反抗。
他咬着牙,看着自己的匕首被族长随意的收了起来,什么都没说。
他还真是没用,阿爹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他也无法保护。
◇◆◇
难熬的黑夜终于散去,东方的曙光缓缓落向大地,犀竭族的族民开始陆陆续续的醒来,安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整齐而有秩序的向着一个方向走去。他们始终保持着沉默,甚至没有人回头看上一眼,仿佛他们的身后,隐藏着巨大的诅咒。
他们恨不得快一点,逃离这里。
阿妄被捆得结结实实,靠着一棵荆棘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丽姿颖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目光,他醒来了,又或许……根本一夜未眠吧?她咬咬牙,看着父亲指挥族民有序的撤离,终于忍不住缓缓走上前,“阿爹,不管怎么说,阿妄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去跟他道个别。”
族长想了想,点头应了一声。
丽姿颖悄悄走到阿妄的身前,慢慢蹲下身子,视线却始终盯着灰败的地面,枯黄的草缝中已经有稚嫩的绿芽破土而生,像是源源不断的希望,感受着阳光雨露。就像一望无际的草原,有枯萎也有新生。
丽姿颖小声道,“你不要怪我阿爹,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怪吗?怎么会……明明已经是死路一条,但族长却还是给了他一个可能。一个……活下去的可能。
“你知道我阿爹当初为什么会留下你和你的爷爷在族里生活吗?”丽姿颖的声音淡淡的,“因为阿旦说你是火,是新的希望。所以……”她微微一顿,咬着下唇想了又想,才轻声道,“既然是希望,就不会在此熄灭,只要有机会,只要还有风,就一定能够重新燃烧起来。”她缓缓从袖口中抽出一样东西,飞快的将捆绑着阿妄的绳索割了一刀,又将那把匕首塞进了阿妄的靴筒。
虽然她动作迅捷无伦,但阿妄还是清楚的看到那是昨夜从自己这里被搜走的匕首。父亲留给他唯一的一样东西。
“不要和我们走一个方向,好好活着吧。”丽姿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阿妄,再见。”说完这句话,她飞快地转过身,追上族民的脚步,再也没有回头。
再见吧,阿妄。
希望真的有,再见的那一天。
跟上队伍的丽姿颖脸色平静,多罗缓缓跟上她的脚步,看了看她的脸色,似乎想透过她平静的表面看出内心的想法一般,“你刚才和阿妄说了什么?”
丽姿颖瞥了他一眼,忽然展颜一笑,“没什么呀,多罗,你离我近一点,我冷的厉害呢。”声音娇媚,带着浓浓的撒娇意味。
多罗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喜出望外的靠近了丽姿颖的身侧,“那我给你挡着风。”
丽姿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我手也凉得吓人,你牵着我的手吧。”
多罗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直到丽姿颖柔软的手指在自己粗大的手掌中后,感受着她的温度,他才恍然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他竟然牵到了丽姿颖的手。
只是喜出望外的他完全没有发现,丽姿颖已经悄然别过了脸,天真甜美的笑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算计的表情。
父亲的地位不保,多罗的父亲阿兹克是他眼下最强大的敌人,或许多罗这个草包,能够帮上一点忙,也说不定呢……
虽然只经历了一夜,但从前那个懵懂的少女却忽然间长大了,告别自己的童真,她开始为未来,为阿爹,为自己,步步筹谋。
就像枯草下隐藏的嫩芽,已经开始了草原新一度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