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细说,问题就更多了,这里仅举出几个有代表性的问题。而对于这些疑点,金子先生也十分在意。如果你看了《加美拉1》和《加美拉2》就会明白了,这五个疑点中的四个已经得到了完美的解决。剩下的问题是哪个呢?就是第四个“为什么怪兽总是出现在日本”。关于这一点,金子先生给出了重磅回答。
“我打算在《加美拉3》中解决这个问题。”
听到这个回答,我非常兴奋。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但却触及了对谈中仅模糊提到的《加美拉3》的构想。
我拜托金子导演,等电影开拍一定要让我去片场参观。之后,我们便各自回去了。
在某文学奖的派对上,我一见到真保裕一先生,就向他炫耀我与金子导演对谈的事。不出所料,曾从事电影行业的真保先生也是金子导演的粉丝,他羡慕地感叹“真好啊”——哇哈哈哈哈,心情大好!
“下次我还要去片场参观呢!”
“真的?太好了!”
“要不我也带上你吧。我事先打个招呼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啊,还能这样呀!那就拜托了。”
“嗯嗯,就交给我吧。”
我拍着胸脯保证,心情实在很好——多亏了那次对谈。
七月某日,我们前往位于调布的大摄影棚参观。在车里,真保先生一直很兴奋,简直就像要去远足的小学生一样。真保先生的夫人也打电话向我道谢:“这次真的很感谢您能邀请他一起参观,他从好早之前就期盼着这一天快点儿到来。”我想她大概在心里吐槽:你们俩都老大不小了,还这么傻!
到达现场时,大映宣传部的工作人员和K小姐已在门外等候。宣传人员看起来很高兴,还说“人气作家莅临是我们的荣幸”。我总觉得气氛有些怪异,后来等交换名片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过来,他们热烈欢迎的那位人气作家是真保裕一。工作人员一个个两眼发光,嘴里说着:“我拜读过您的大作《极度严寒》。”这都是什么事啊!我就知道带他来会是这样,哼。不过,多亏如此才能受到这种款待,所以带他来还是对的。
K小姐一看到我们就说:“听说今天很幸运。”原来,特摄中的一部分前一天没拍成,被我们正好赶上了。而且昨天就已做好准备,马上就可以开拍。我和真保先生满心欢喜地走向特摄现场。
摄影棚结实坚固,天花板很高,让我联想到曾经工作过的汽车零件制造工厂,内部也很像。光线有点儿暗,空气中飘浮着油和化学药品的味道,缩小版的京都站模型和加美拉的怪兽装摆放中间。加美拉比我想象的要小——身材高大的人,比如说身高一米八的我就根本穿不上。据说出于种种原因,这个大小是有限制的。所以,大多数特型服装演员(就是指穿怪兽装或动物装演戏的人)都是小个子。由于怪兽装尺寸的限制,这次的新怪兽伊利斯个头也不大,就由之前扮演加美拉的演员扮演。见到那位演员的时候,我发现他个头不高,身材纤细,真看不出他穿着笨重的戏服还能活动自如。听说他有时也会扮演五连者①那样的人类英雄,而这种时候他往往都是出演类似于桃色连者的女战士。
话说这一天要拍摄的是新怪兽伊利斯降临京都的场面。伊利斯身似怪鸟,长着尖尖的脑袋,但是脸上却没有眼睛、鼻子和嘴,而且也没有胳膊,只有几条触手,浑身上下色彩鲜明。如果看了我的描述仍然一头雾水的话,请到电影院观看这个片子。
这时似乎在拍摄风雨中的场景,怪兽伊利斯站在舞台般高出一截的台子上,大型风扇吹起大风,洒水器喷出的水柱当头淋下,而且脚边还有腾腾的烟雾翻涌而上。
制造烟雾的机关很有意思。仔细一看,烟雾原来是从放在板子上的两个洗脸盆里冒出来的。
烟雾其实是液态氮。在脸盆靠上一点儿的地方装有小小的喷嘴,朝盆内喷射液体氮。液体氮在蒸发的瞬间看起来和水蒸气一样白,拍出来就如同烟雾一般。原来如此,我大感佩服。这样一来,只要调节喷射量就可以控制烟雾的多少了。
操作这些机关的工作人员都很年轻,怎么看都只有二十来岁,其中甚至有看上去连二十都不到的。他们为了做出最佳效果而努力工作着,T恤衫都被汗水湿透了。我再次体会到拍电影真是一项体力劳动。而在他们中央紧盯着监视荧幕的正是特摄导演樋口真嗣,他也穿着T恤和短裤,汗湿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
樋口导演反复拍摄着同一场景,每拍一次,就在荧幕前确认一次,不时歪着头指点两句“风太弱”或者“放烟雾的时机不对”等等,让工作人员重新调整设备。这大概就是专业人士的执着精神吧。当然,工作人员也没有任何不满的样子。
反复拍摄时,最辛苦的莫过于演员了,也就是前文提到的“特型服装演员”。他们必须穿着近一百公斤的戏服活动,那种辛苦难以想象。而且,他们全身上下都是通电的机关,头套上的动作感应机关接收外部遥控,让身体上几个部分做出动作。宣传人员说现场要用到水,所以担心演员会触电。
樋口导演也很关心演员是否感到疲劳,他时常停下,让大家休息。
看着拍摄的场景,我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怪兽伊利斯周围没有任何像布景的东西,摄像机也只有一架。我原以为怪兽会被数架摄像机包围,并在迷你模型组成的布景中四处活动,结果根本不是如此,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基本上,这是东宝的做法。”宣传人员解释说,“由一架摄像机从一个方向进行拍摄,是樋口组的特色。这样不会造成资源浪费,但是拍摄过程很花时间,拍摄密度也因此相当高。”
据说,这一幕的背景将会用电脑合成的方式制作出来。
听了这番话,我想起川北紘一先生在《哥斯拉时代》(集英社文库)中针对加美拉新片提出的看法,他说加美拉电影“彻底将视点统一”,并推测其目的在于“使影片效果更为真实”。樋口组的特色就是所谓的“视点统一”吗?有机会我要验证一下。
重拍数次后,终于拍到樋口导演满意的画面,于是工作人员收拾起伊利斯的怪兽装。今天还真是走运,我和真保先生一起拍了纪念照。各位工作人员,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特摄结束后便开始了一般拍摄。金子导演在另一个摄影棚拍片,我们也跟着去了。
这边的摄影棚里搭建了一座很大的洞穴模型。当然,摄影就在其中进行,我们这些参观者只能自行想象里面的样子。
摄影告一段落,我们过去与金子导演打招呼。他说“赶不上进度了啊”,但是他的苦笑中却透出一种从容的气度。
正说着,有个年纪很小、长相可爱的女孩子经过,我不禁一愣。导演告诉我:“她是前田爱。”
“她就是主角吧?”我问。
导演轻轻点点头,就像提供了什么重要消息似的低声说:“这部电影能否成功就全看她了。”
其实这时,街头的电影院已经开始播放《加美拉3》的预告片了。当然,预告中完全没有出现实际的电影画面,只有身穿制服的前田爱在雨中凝望镜头,她的声音与字幕“我不能原谅加美拉”同时出现。仅仅望着前田爱的双眸,我便有种预感,这将是一部精彩的电影。
之后,我和真保先生进入模型洞穴一探究竟。虽然明知是用泡沫塑料制作的,但场景非常逼真,让我大吃一惊。也许有光线不好的原因,不过即使走近了看,也不容易发现是假的。偶尔会有真的石头掉落,就更加无法分辨真假了。
“提起洞穴,就会想到怪兽的蛋。”我说。
“对啊对啊。”真保先生也立刻附和。
金子导演则在一旁面露微笑。
走出洞穴,我们在公关人员的带领下,参观了制作迷你模型的工坊和修补怪兽服的地方。到处都弥漫着粘合剂与合成树脂的味道。我想起以前在公司上班时经常进出散发着类似味道的实验室。
不过,在这些地方工作的幕后人员的高超工艺真让人大为叹服。手掌大小的自动验票机上甚至连标识车票插入方向的箭头都没落下。我忍不住想吐槽一句:“这种细节又拍不到。”而怪兽装工作室里则放着一大堆怪兽卡欧斯的尸体,每个都逼真得吓人。我以此为背景拍了一张纪念照。
全部参观完毕准备回去之时,公关人员向我们赠送了纪念品,是他们开发布会用的资料和加美拉的模型。回程的车上,我和真保先生相视苦笑:“给我们这些东西干什么用呢?”话虽如此,我们脸上都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真保先生看起来相当开心。
一九九九年二月某日,期盼已久的《加美拉3:邪神觉醒》试映会在新桥的德间厅举行。
在这场试映会前,我已接下了一份工作,即写一篇《加美拉3》观后感登在电影宣传册上。
好难啊!看到影片之前,我完全想不出会有怎样的感受。
在忐忑不安中,试映会开始了。
片长大约两小时。
关于具体内容,我在这里无法细说。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曾被《加美拉1》和《加美拉2》打动的观众绝不会失望,一定会有新的发现。
金子导演没有食言,他在电影中完美地回答了我在对谈中提到的疑问:“为什么怪兽总是在日本出现?”
另外,我还在影片中感受到了导演的坚持。金子先生一直很讨厌别人把加美拉当作乌龟怪兽,并一直坚定地认为加美拉不是乌龟。
他的这份坚持有了成果,片中的加美拉不是乌龟,而是不折不扣的怪兽。
话说,我对于写观后感的不安在电影开始不到十分钟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些人玩得真是痛快!”这些人指的就是金子导演、樋口特摄导演以及参与电影制作的所有工作人员。他们游戏的方式赏心悦目,因为他们玩得投入,那种兴奋之情也传达给了广大观众,让大家也感受到了他们的欢乐。
金子导演表示,“加美拉”系列就到此为止了。这真让人遗憾。
美妙的“欺骗”娱乐
(剧团四季《Sleuth(侦探)》东京公演简介 一九九九年)
听到推理小说这个字眼的时候,大家脑海中都会浮现出怎样的形象呢?多数人都会想到杀人事件吧,而且还不是单纯的杀人事件。比如,杀人现场是完美的密室,尸体旁边留下谜语般的死亡讯息,凶手不明,或者唯一的嫌疑人有着铜墙铁壁般的不在场证据……
为什么会出现这类小说呢?如果说是因为有人想读,那么他们为什么想读呢?
我个人以为,这是因为人们有种“想要受骗”的渴望。
当然,通常情况下人们是不希望上当受骗的,被人背叛、伤害的滋味一点儿也不好受。但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又有愚人节这样的节日存在呢?而且,有时人们甚至还情不自禁地为精彩的骗局拍手叫绝,这又是为什么呢?
简单一点说,就是因为大家都在追求某种程度的刺激。“恰到好处的骗局”也许正是一种可以稍微调剂一下平凡生活的调味料。
但是,很显然,“恰到好处的骗局”只能带来有限的刺激。而且,要是这个骗局演变成“恶意陷阱”的话,也没有人会感觉幸福快乐。
所以,这时候就轮到创作一显身手了。通过创作虚构的故事,人们试图将骗局改造为某种娱乐手段。
其中的代表就是推理小说。直到故事尾声,各种情节设置都不断地误导读者,使其作出错误判断,在最后一刻出现突然逆转,让读者恍然大悟——这不是“骗局”又是什么?
为了把读者骗得团团转,作家要在作品中设计种种诡计,布下重重陷阱。读者受骗上当了,虽然懊恼地捶胸顿足,但也会兴奋地大呼痛快。当然,也不一定每次都是作者胜利,有时也会被读者看穿企图,进而导致全盘失败。作者想必会暗暗发誓:“下次一定要设计出更棒的骗局!”设圈套的一方与被陷害的一方在此进行头脑博弈,可以说这正是“欺骗”娱乐的最大魅力所在。
然而,如今在日本,这类推理小说正逐渐减少。现在,越来越多的作品虽具有某种解决谜题的架构,但却更适于被称作冒险小说、悬疑小说或恐怖小说。事实上,“谜题”的类型也在不停变化,推理凶手及行凶手法的谜题不再热门,而聚焦于人心之谜与社会结构之谜的作家逐渐成为主流。
现在已经无法用“推理”这个名称涵盖这类作品了。于是,最近人们更倾向于用“mystery”这个说法。以前那些以“骗局”为着眼点的作品被称为“本格推理小说”或“本格mystery”,并逐渐成为mystery这个大概念之下的一个分支。
我虽然写了这是“在日本”的情况,但是在欧美国家,这种变化早就已出现。《Sleuth(侦探)》可以说正是这一过渡期的故事。
这里的主人公安德烈·维克是个侦探小说家。如前所述,按照现在的说法,他其实应该算是本格推理作家,不过剧中用了“侦探小说”这一说法,所以还是称他为“侦探小说家”。
维克坚信侦探小说代表了“高尚的知性乐趣”,他试图将自己的生活方式与之结合。
然而,时代潮流向着不利于他的方向变迁。人们的爱好发生改变,逐渐厌倦了侦探小说。比如,其中一个登场人物米罗·汀德尔便说:“那个世界充满冷酷、阶级仇恨以及无法与之进行交流的二次元人物……侦探小说就是那些与时代背道而驰又装腔作势的人,因不肯面对人生而阅读的低级娱乐作品。”
维克自己也意识到人们对侦探小说的喜爱已不复当初,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执着于这种脑力游戏,一心盼望能为人赏识。他的这份坚持便是这个故事的核心。
我第一次看这部剧是二十多岁的时候,当时的创作还是以本格推理小说为中心,每天都在苦苦思索如何设置诡计和出乎意料的凶手。因此,我很理解维克对于传统侦探小说的执着。
①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日本特摄片《秘密战队五连者》中五位可变身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