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弟十三日信，俱悉一切。常、丹之克，此间已先得报矣。各城皆得，仅余金陵。城之坚而大，贼之悍而多，实非他处可比。弟切勿焦灼致疾，听其自然而已。如奉旨饬少荃中丞前来会攻金陵，弟亦不必多心，但求了毕兹役。独克固佳，会克亦妙。功不必自己出，名不必自己成，总以保全身体，莫生肝病为要。善于保养，则能忠能孝，而兼能悌矣。
泽儿近日痊愈，望勿记念。昨得沈中丞信，寄去一阅。上海头批十五万已到否？春霆之九万已另咨商少荃矣。顺问近好。
四月十六日
[译文]
沅弟左右：
接到老弟十三日来信，一切尽知。常州、丹阳被攻克，我这里已先得到禀报了。各处城池已收复，只剩下金陵。金陵城的坚固而又规模大，敌军的凶悍而又数量多，实在不是其他地方所能比拟的。老弟一定不要焦急致病，听其自然就行。倘若奉到谕旨令李少荃中丞前来会同攻取金陵，老弟你也不必多心，只求能了结这场战役。我部单独攻克金陵当然很好，大家会同攻取也很好。功绩不一定非要自己一个人建立，名声也不一定非要自己一个人成就，总还是以保全自己身体，不要得肝病为关键。善于保养自己，则在国能忠，在家能孝，在兄弟也同时能悌。
泽儿这几天已痊愈，希望不要再挂念。昨天收到沈中丞来信，寄去一阅。上海方面第一批饷银十五万两是不是已经运到？春霆军的九万两我已另发咨文与少荃商量了。顺问近好。
四月十六日
十三、肝脾两疾全仗以心治之
[原文]
沅弟左右：
昨寄一缄，旋接初二日来信，俱悉弟腹泄小愈。腹泄及不食油荤均不足介意，惟肝脾二家全仗老弟以心治之，非阿兄所能助谋，亦非良医所能为功，弟之天君即神医也。
江西宜黄、崇仁失守，省城吃紧，实出意外。兹有催杨军门之咨，请弟转递。余排递弟处信三日可到，而排递杨、彭信总须八九日，州县之以亲疏为势利，可恶如此。昌岐来此，必厚待之如初。前澄弟寄弟信与茶叶，久未专送，顷又接澄付弟信，兹一并排递，而另派亲兵送茶叶去。火药即日再解二万，以资应用。
金陵贼情，常、丹克复与未克时有异乎？无异乎？顺问近好。
五月初六日
[译文]
沅弟左右：
昨天寄出一信，随即接到初二日来信，得知老弟腹泻好了一些。泻肚和不吃油腻荤腥都不值得放在心上，只有肝、脾两病全靠老弟用你的心来治疗，不是你哥哥所能出谋划策，也不是好的大夫所能解决，你的心就是你的神医。
江西宜黄、崇仁失守，省城形势吃紧，实在出乎意料之外。这里有催促杨提督的咨文，请老弟转递。我给老弟的信用驿站马递进三天就能到，而这样递送杨厚庵、彭雪琴的信总要八九天，各州县视关系的亲疏远近作为权势和财利的趋向，可恶到如此地步。昌歧如到这里，一定会像过去一样大加款待。日前澄弟寄给你的信和茶叶，好长时间没有派专人送去。刚又接到澄弟给你的信，现一并交驿站用马传递，而另外委派亲兵送茶叶给你。近日再解运火药二万斤去，以应军需支用。
金陵敌情在常州、丹阳攻克收复之后与以前相比有什么变化吗？还是没有变化？顺问近好。
五月初六日
十四、心肝之病究以自养自医为主
[原文]
沅弟左右：
初九日接弟初六日书，俱悉一切。厚庵亦于是夜到皖，坚辞督办一席。渠之赴江西与否，余不能代为主持。至于具折，则必须渠亲自陈奏，余断不能代辞。厚帅现拟在此办折，拜疏后仍回金陵水营。春霆、昌岐闻亦日内可到。春霆回籍之事，却不能不代为奏恳也。弟病近日少愈否？肝病余所深知，腹疼则不知何症。屡观朗山脉按，以扶脾为主，不求速效，余深以为然。然心肝两家之病，究以自养自医为主，非药物所能为力。今日偶过裱画店，见弟所写对联，光彩焕发，精力似甚完足。若能认真调养，不过焦灼，必可渐渐复元。
五月份之火药三万斤，拟于日内起解，银亦可解三万。江西之贼，初四日尚未至漳树。省城援兵已到，当安稳矣。复问近好。
五月初十日
[译文]
沅弟左右：
初九日收到老弟初六日来信，一切尽知。杨厚庵也在初九到安徽，坚持推辞督办军务一职。关于他是不是赶往江西，我不能代他主张。至于写奏折，则一定要他亲自上奏陈述，我断然不能代他辞职。厚庵现在准备在此地写奏折，呈上之后仍回金陵水军。据悉春霆、昌岐可以在几天内到达。春霆回原籍治丧的事，我却不能不代他上奏恳求呢。老弟的病这几天稍微好一点没有？你的肝病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肚子疼我就不知道是什么病了。我老读《朗山脉按》，以扶肝养脾为主，不追求立即见效，我以为他说得很对。然心、肝两处的疾病，终究还是以自我保养、自我医疗为主，不是药物所能起作用的。今天我偶尔经过裱画店，看到老弟所书写的对联，可以说光彩焕发，神完气足。如果能够认真调养，不致过于焦虑着急，一定能够逐渐复原的。
五月份的三万斤火药，准备几天内就起运。白银也能解去三万两。江西敌军至本月初四没有到临江府清江的漳树镇。省城派出的援兵已到，应该平安稳妥。复问近好。
五月初十日
十五、望弟以保身为主
[原文]
沅弟左右：
三日未接弟信，不知弟身体何如？接吾十二暨十四五六日各信，不更加焦灼增疾否？余闻昌岐言弟精神完足、小恙无碍而放心，闻曾恒德、刘高山言弟病势不轻而悬念，见弟信劝科一乡试，字迹奇润而喜慰，见弟信言贼米日发一斤四两而忧灼。春霆过此，其于吾弟感激钦佩，迥异寻常。厚庵于弟亦契合无间言。故余十五日与少荃之一咨一信，惟愿弟之速送，又惟恐弟之径送，反复无定，为弟所笑，亦必为弟所谅也。
今日命纪泽赴金陵省视老弟。余于六月初间亦必往，兄弟畅叙。届时少荃若到，余即在彼，不遽回皖。如少荃不到，余即坐轮船速归。总之，弟以保身为主。无论少荃与余会剿与否，于弟威名微减，而弟之才德晶望毫无损也。顺问近好。
五月十七日
[译文]
沅弟左右：
三天没有接到老弟来信，不知弟身体怎么样？你接到我十二日及十四、十五、十六日诸信，不知是否更加焦虑着急、加重病情了呢？我听昌岐说老弟神完气足，只是小病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又听曾恒德、刘高山说弟病势不轻，因此又很挂念。见到弟来信劝纪鸿儿参加乡试，信中字迹奇劲润泽，感到欣喜宽慰。见到老弟信中说敌人米粮尚能每天每人发给一斤四两，又感到焦虑。春霆路经此间，他所表现出来的对老弟的感激欣佩之情，大大地异乎寻常。杨厚庵与老弟的关系也是融洽无嫌隙。所以我十五日给少荃的一件咨文、一封书信，又希望老弟迅速送去，又担心老弟直接就送去了，心中反复不定，定被老弟所笑，也一定为老弟所体谅。
今天命纪泽儿赶赴金陵探望问候老弟。我到六月初时也一定前往金陵，兄弟见面畅叙。到那时少荃如果来了，我就留在金陵，不立即返回安徽。如果少荃不来金陵，我就乘轮船立即返回。总之，老弟以保全身体为主。不管少荃和我是不是赶赴金陵会同剿敌，对弟至多只是威名稍有减损，而于老弟的才具德行、人品名望实际上毫无损伤。顺问近好。
五月十七日
十六、养生以少恼怒为本
[原文]
沅弟左右：
二十五日辰刻接弟二十一夜信，知地道又被斗穿三洞，实堪愤闷。然与其轰开而被贼以火球堵住伤亡尤多，又不如被其掘穿，我之士气不大挫减也。弟须多方劝慰诸将无过忧郁。凡子弟生徒，平日懒惰，场文荒谬而不售者，则当督责之；至平日劳苦，场文极佳而不售者，则当奖慰之。弟所统诸将，皆劳苦佳文之生徒也。余中厅悬八本堂匾，跋云：“养生以少恼怒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弟久劳之躯，当极力求少恼怒。纪泽事叔如事父，当极力求得欢心也。
又闻江西之贼将由青阳、芜湖回救金陵。厚庵调湘后三营，撤金柱关之防，余极不放心。渠言当面商吾弟，果商及否？望弟加意慎重。陆防江西、湖州之援贼，水防江西之接济，只要此二事办得认真，金陵终有蒇事之日，无以地道无成、苏军将至稍涉大意了。千万千万！顺问近好。
五月二十五日
[译文]
沅弟左右：
二十五日辰刻收到老弟二十一日夜的信，得知弟军攻打金陵的地道又被守敌打穿三个，实在令人愤憋。然而相比较而言，与其用地道装火药轰倒城墙而被敌军用火球堵住，使我军伤亡很大，则不如如今地道被敌人挖穿，我军士气尚不致大受挫折。老弟要想方设法鼓励、安慰诸位将领，不要过分忧郁。凡是子侄、学生门徒之辈，平日里懒惰，致科场之上文字荒谬而不能考取功名的，就应当督促、责备他们。至于那些平日里勤劳辛苦，科场文字很好却没有考上的人，则应当奖掖安慰他们。老弟座下所统领的诸位将领，都是经勤劳辛苦而能写好文章的学生。我在中厅悬挂八块匾额，有跋文道：摄养身心当以少恼怒为本，事奉双亲以得其欢心为本。老弟身体久承劳顿，应当极力要求减少恼怒。纪泽儿侍奉三叔应该像侍奉父亲一样，应极力求得三叔欢喜才是。
又听说江西敌军将经青阳、芜湖回师救援金陵。厚庵调动湖军后三营，又撤除金柱关的守军，我非常不放心。他说要当面和老弟商量，果真商量这事了吗？望老弟加意慎重。陆上要预防江西、湖州敌人的援军，水路要防止敌人的接济供给。只要这两件事办得认真，金陵城终会有解决战事的那一天。可不要因为地道没有成功、苏州援军要来就略有大意。千万千万。顺问近好。
五月二十五日
十七、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
[原文]
澄弟左右：
六月四日接五月二十二日信，初一日接十一日信，俱悉一切。震四果尔早世，四妹适朱家，万缘皆空。吾骨肉中今年何多变也！老弟终日奔驰劳苦，身体吃得住否？深为系念。
此间近状平安。大女儿病六、七日，今已痊愈。沅弟病亦愈矣，闻二十五六日每日又骑行百余里。余命泽儿往看沅病，初二归来云“尽可放心”，但六月尚盖棉被三床，体亦弱矣。弟能从此少管公事，甚慰甚慰。余蒙先人余荫忝居高位，与诸弟及子侄谆谆慎守者但有二语，曰“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而已。福不多享，故总以俭字为主，少用仆婢，少花银钱，自然惜福矣；势不多使，则少管闲事，少断是非，无感者亦无怕者，自然悠久矣。余详日记中，顺问近好。
外李北冈一信，阅毕专人送去。
六月初四日
[译文]
澄弟左右：
六月四日接到五月二十二日信，初一日接到十一日信，一切尽知。震四果真早逝，四妹嫁到朱家，可以说万事皆空。我曾家一门骨肉这一年怎么这么多变故啊！老弟整天奔走辛劳，身体还吃得消吧？我很挂念。
这里近来还平安。大女儿病了六、七天，现已痊愈。沅弟的病也好了，据悉二十五、六日每天又骑马走了百多里路。我让纪泽儿前往金陵看望沅弟病情，初二纪泽儿回来说完全可以放心。但时至六月，还要盖三床棉被，可见体质还是弱的。老弟你能从此少管公家事务，大慰我心。我承蒙前辈遗留的福荫而愧居高位，对各位老弟及子侄辈谆谆教导，让大家谨慎遵守的只有两句话，那就是有福分不能事受干净，有权势也不能用得精光。有福而不过多事用，所以总是以俭字为主，少用仆人奴婢，少花银钱，自然就是珍惜福分了，有势不多使，少管闲事，少评判是非；没有人感谢你也没有人怕你，则自然可以长久了。其他详于日记中。顺问近好。
另致李北冈一信，你看过后派专人送去。
六月初四日
十八、存倔强去忿激
[原文]
沅弟左右：
初十日接初七日申正信，于余初四日言及苏沪厘饷一事劝譬详明，深识名论，可慰可敬。弟近年于阿兄忿激之时，辄以嘉言劝阻；即弟自发忿激之际，亦常有发有收。以此卜弟之德器不可限量，后福当亦不可限量。大抵任天下之大事以气，气之郁积于中者厚，故倔强之极，不能不流为忿激。以后吾兄弟动气之时，彼此互相劝诫，存其倔强，而去其忿激，斯可耳。十二日之疏决不提及，弟于初九日秘诀一信亦决不可从。初十日接奉寄谕，词旨温润，无催迫之意，兹抄阅。将来咨文就不另抄也。顺问近好。
六月十一日
[译文]
沅弟左右：
初十日收到弟初七申正一信，对我初四日信所提苏沪厘饷一事详加劝说，譬喻明白，见解深刻，议论著名，可慰我心，也深可敬佩。近年来老弟在为兄愤怒激动的时候，总是好言相劝。就是老弟自己愤怒激动的时候，也常能有发作也有自我收敛。由此我预见老弟的德行、器度将不可估量，所以日后的幸福也是不可估量的。大抵上担当天下大事靠的是精神状态，积蓄郁结的多，也就倔强之至，也就不能不表现出一些愤怒激动。以后我兄弟有动气的时候，彼此要互相劝说告诫，保存倔强，去除掉愤怒激动，这就行了。十二日上疏决不会再提此事。老弟对初九日附“秘诀”的那封信也不能听从。初十日接奉谕旨，词意温和，并无催促逼迫的意思，现抄呈弟阅。将来咨文不不再另抄了。顺问近好。
六月十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