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的时间匆匆过去,父母再次面临短暂的离别。爸爸不舍地吻了吻妈妈光洁的额头,转身登上飞去铜城的客机去处理公司事务。妈妈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飞机起飞直至变成一个小黑点冲进天际的云层消失不见。揉揉僵硬地脖子,大厅的广播播放空乘员甜美的声音。昨晚订票时,妈妈突然不想回铜城,虽然没想好要去哪儿要去干什么,从心底的抗拒使她放弃了和爸爸依偎缠绵的高空时光。
候机厅的地砖被一位年轻的保洁员认真的清扫着:微微湿润的拖把拖掉一块地砖的污渍,立马跪下去用干燥的抹布擦干水迹。硕大的大厅,来来往往的行人留下或多或少的痕迹,她就这样一块一块的清扫着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少有的干净。妈妈用脚尖试了试地面的防滑程度,再弄了些水倒在地上,脚尖轻轻滑过,一个不留神差点在大庭广众之下劈叉,蹲下把水渍擦干,妈妈买了瓶水递给趴在地上用手指抠黏在地砖上的黑色物体的保洁员:“喝点水吧!”“啊?谢谢!谢谢大姐!”她尴尬的把手在衣摆上来回摩擦,站起来双手接过水瓶,挤出最大幅度的笑容,“谢谢啊!谢谢啊!”“不客气!”妈妈摆摆手,听着她的东北口音倍感亲切,“你是东北人?”“啊?啊!东北的,一个小村庄的!跟着我男人来这大城市!杭城真大啊!我以前都没见过飞机,能在飞机场干活真幸运!我男人是保安!挣得可多了!我俩打算啊,再干几年,就把儿子接来读书!这里的学校好啊!大姐,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的吧?”保洁员猛地灌下一大口水,扯着衣袖胡乱的擦了擦嘴角的水珠,见妈妈看着她愣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洁白的牙齿衬得皮肤越发暗黄了。“我是湘州人。以前也在东北待过,听你的口音感觉很亲切。大厅不是有饮水供应吗?你怎么不准备一个水杯?”妈妈动了动眼珠,把目光转移去别处,总盯着别人看显得不大礼貌。保洁员又灌下一大水,舔舔干燥开裂的嘴唇,把水瓶插在裤兜里,低下头拖下一块地砖:“大姐你不知道,这里的水都是烧给乘客喝的,经理叮嘱过我们,说是烧水不容易,不让我们去接水喝。我刚来的时候,我男人下夜班了来看我,想喝水,都不敢去接,忍者等我下班了回家对着水龙头喝。大姐,你真好,都送给我水喝,这么贵的水,我得留点给我家男人,他上班可辛苦了!大姐你知道吗?我男人可厉害了!是英雄!前段时间还抓住一个小偷!还得了奖金!带我去吃大餐!那家的西湖醋鱼可好吃了!大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嫌我话多啊?对不起啊!我,我男人就说我话多。大姐,对不起啊!”保洁员见妈妈愣愣的盯着身后,不说话也没眨眼,以为是自己打扰到她了,唯唯诺诺的低下头把水渍擦干。
妈妈听着她扯东扯西的,想起了小时候和爸爸一起过家家,她总是会说很多很多没头没脑的话,说一些没依据不科学的大道理,还缠着爸爸肯定她的说法。空乘的声音突然震动了耳膜,提示飞往松嫩平原的航班晚点半个小时,望广大顾客谅解。妈妈回过神来,身前的人跪在地上把地砖擦得映出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妈妈张开口想说写什么,张张口却只发出几个干枯的音节,摇摇头去买了张飞往松嫩平原的机票。
小孩天真无邪的在大厅追逐打闹,当父母的见他们跑得飞快没有摔倒也就放心地聊天。妈妈怔怔的望着这一切出神,脑袋里乱哄哄的,似乎在思考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发呆。“妈妈——”空灵的童音刺破一切嘈杂,妈妈缓缓地移去目光,只见一个背着小书包三岁大的小男孩飞奔着扑进自家妈妈的怀里,被松开手的父亲站在原地欣赏这幅母子重逢图,嘴角挂着嘲讽与冷漠。“宝贝!妈妈想死你了!快让妈妈看看——怎么瘦了啊?爸爸对你不好吗?是不是又挑食了?有好好吃饭吗?”少妇半跪着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泪眼朦胧不停地打量着,把孩子上翘的衣角拉直,猛地往他脸上亲了好几口。孩子乐得“咯咯”的笑。“咳咳——”男子捂着嘴假咳两声,抬着鼻孔大口的呼气。孩子像是接到指示般,握住母亲的手,甜甜地说出背了一路的台词:“妈妈!宝宝好想你!宝宝想和妈妈在一起!”少妇激动的打断孩子奋力回想的文字,充满渴望与感激的眼神直射在男子身上,半张着嘴兴奋得连说话的能力都丧失了。孩子歪着脑袋想了想妈妈为什么会这般边笑边哭,想了一会儿思绪却被台词填满:“妈妈,爸爸说了,只要妈妈把房子给爸爸,爸爸就把宝宝给妈妈,妈妈,好吗?”孩子眨着大眼睛在惊讶中的妈妈和冷笑着的爸爸之间来回转动,他理解不了为什么爸爸要离开妈妈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姐姐在一起,为什么漂亮的姐姐对他说她有小弟弟了要爸爸把他这个包袱丢掉,爸爸问妈妈要的房子是以前自己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玩小火车的大房子吗?“说话算数?我把房子给你,你把孩子的抚养权给我,从此我们与你再无瓜葛?”少妇擦掉眼泪,站起来仰视曾经那个让自己无限崇拜的男人,不小心用大了力气把孩子的手捏疼了,孩子冷吸一口气,泪眼婆娑的看了自己的妈妈,偷偷地把衣袖往下拉了拉,垂下眼眸。“宝贝对不起!妈妈弄疼你了,妈妈不好!”少妇心疼的吹了吹微微发红的手腕,映入眼帘的乌紫的印迹使她瞬间红了眼眶:“严家宽你还是人吗?孩子你也打!你竟然打我的孩子!我跟你拼了!”“妈妈你看,地上有小蜘蛛在结网。”后来呢?大概是保安拉开了疯狂的母亲和恼怒的男人,大概是母亲把房产证甩在男人脸上抱着孩子离去,大概是母亲挨了男人的打还蹲下和孩子看地板上的倒影。后来到底是什么呢?在少妇歇斯底里的那一刻,周边的一切像镜子突然碎了,恍恍惚惚直到坐在机舱里,世界才拼凑出一圈轮廓。
踏上松嫩平原的土地,妈妈才安下心来。这里依旧没有常青树没有山脉,曾经遍布天涯的青草只剩下星星点点,在耸入云霄的高楼之间趁午间洒下的半缕阳光残喘。从小县城通往乡村的小石板桥还在,不远处建立的大桥让来来往往的人遗忘了这座被鞋底打磨的光滑的记忆,几个悠闲的老年人在这里晃悠悠的散步,妈妈看了看前面的车来人往,转身走上儿时的记忆。桥上有一个戴着墨镜的算命先生支了个摊,黑色的字迹深入洁白的长布上,丝丝渗透的边边角角像是把字紧紧缝在了旗帜上面,随风飘动竟有一种勾魂引魄的错觉。妈妈笑着摇摇头,伸出右手边走边勾画栏杆上雕刻的字画,桥底下有河水缓缓流淌,不知是谁钓上了鱼谁的鱼脱了钩,妈妈眯着眼睛慢慢的走着,突然裤脚被人拽住,沧桑的声音使得她在阳光下打了个寒颤。“这位姑娘,请留步。老夫看你命中有一劫难,若不破,将带给自己深爱的人毁灭性的灾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