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玛西亚城邦以秩序与正义名扬瓦罗兰大陆,但像秩序,正义这种词用起来也是有些代价。走在街上你看到什么不公平的事了,扯下一块白布,写上秩序正义几个大字举着过去打抱不平,保准会挨一顿打,还要被所有围观路人大笑一番。那该怎么办?
让就爱说真话所以不知也挨过多少揍的探险家来告诉你。首先你手里要有把枪,刀也凑合,实在不行,捡块板砖也好。武力永远是第一要义,干翻了那些没事找事的混混,然后再扯布写字挂上旗杆迎风一摇,保管所有围观路人都匍匐在地给你鼓掌。
因此德玛西亚的军事力量不可小觑。能在诸多城邦中树立这种形象,绝不是靠摇着旗子举着喇叭大喊做到的。不过我不想讨论这事,伊泽瑞尔是个反战主义者,同样也不喜欢谈政治。让我们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吧,德玛西亚出众的地方可不止这些。不说那振奋人心传遍大陆的口号德玛西亚,也不说仅凭美貌就俘获一众花痴只是败在阿狸脚下的拉克丝或娑娜,就连一些冷门的领域,德玛西亚也有人擅长。比如全瓦罗兰最权威的峡谷草本植物学专家就在德玛西亚,而且不是一个是仨。
虽然都个个身兼要务,但这三位学者,盖伦,赵信和嘉文常年出没于峡谷各种草本植物生长茂盛的地方,打打杀杀之余,也醉心研究事业。三人对草本植物的热爱各有不同。虽为无畏先锋军团团长每日冲锋陷阵,但宁静和平的草丛是盖伦的最爱。据盖伦自己说,每当他坐进草丛静下心来,就能感觉到生命的力量,甚至青春都一去又复返了。因此他喜欢拿着大剑坐在里面,与自然融为一体,吸天地之精华。
而总管大人,他对草的生长态势有些要求,他喜欢周围短而稀疏但中间挺拔茂盛的草本植物群。我不太明白,就请教他。总管回答说,草茂盛的地方使人有安全感,因此可以隐蔽身形,享受独处之宁静。但其脚下必共生藤蔓,不利行走;一旦有风吹草动,此种草势必使人失了先机,因而需得短而稀疏的草丛相配,方可动如脱兔,握瞬息万变之势,直取那万绿丛中一盏金菊。总管就是总管,说话很有学问。作为一个肄业生,我不想说自己没什么知识,但仅有的那些都是无聊而且在生活中用不到的,比如古代文法。但和总管聊天,这点知识我竟然用上了。
三位学者中最不挑剔的是嘉文,什么草他都爱。要我说,顶头上司就是顶头上司,能为一国皇子,心胸气度就是要比属下多上几分。嘉文所有对峡谷草丛一视同仁,只要是草他就都给予同样的爱。甚至维迦拿着三叶草蹦蹦跳跳过来时,他也是先打了个招呼,然后才盖起一堵墙把他圈在里面。这一点上我很喜欢他。但嘉文也有个不好的习惯,他看草丛看得入迷时会插杆军旗在里面,我刚刚踏进草丛一步,他嗖地一下就窜回来宣誓主权,一矛把我挑飞。随便指块地方就喊这是我家领土,皇子当多了也是职业病。
既然说起了嘉文又说起了职业病,我还是有很多话可以聊的。皇子的毛病不止一种。峡谷虽不是他家开的,但圈地简直是家常便饭。这边插个军旗,那边垒座围墙,谁敢上前一步直接亮家伙说话。对此我们虽然颇有微词,但也不好说什么。听说光盾给战争学院赞助了不少钱,这年头谁金子多谁就是大爷。另外他还喜欢单挑。一个单挑一个也就算了,一个单挑两个三个一群也是家常便饭。他是皇子,有种官宦子弟的傲气,也能理解。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小门小户,万一弄伤了他又不好,因此我们都尽量避免单挑。可嘉文不干,谁不答应直接跳过去盖墙圈他丫的,出不去进不来,不干也得干。那墙挺高,周围剩下的人就只能围着干瞪眼。但流言蜚语也不少——圈个娑娜你是要干什么?堂堂皇子要欺负一女流之辈还是哑巴?圈个迦娜又是要干什么?等等……艾希,金克斯,希维尔,嘉文你是以权谋私啊这不好吧,带兄弟一个怎么样?
离开峡谷,我跟谁都不是仇人,所有在峡谷里揍过我的除外。大多数英雄和我的交情都还不错,大家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和气点,日子过得也舒服点。但嘉文和我没什么来往。倒不是性格不对付,我们也没有什么往日恩怨。但我不喜欢战争,也不喜欢政治,而嘉文恰好都占了,所以我不愿与他接触。皮尔特沃夫一个靠着翻箱倒柜铲废墟过日子糊口的探险家,和德玛西亚未来的国王哪里沾边呢。
然而有时也不得不沾上了。盖伦和嘉文是铁哥们,而拉克丝和我有下路的交情,绕了八道弯,她拉着盖伦来问我想不想去光盾王宫和嘉文见个面。
“不想。”我摇头。
“又不是叫你去卖命,就是让你去找嘉文聊聊天喝喝茶,也许以后你还能从王宫弄点什么活接呢。”拉克丝说。
“不想。”我还是摇头,“我能给你们干什么?挖墓画地图,这些活不用请我去王宫我也会干。杀人放火,你们把我关起来我也干不了。想雇我你们直接拿合同来就行。”
“你这小子,皇室的大生意来了你都不热情点。”盖伦耸耸肩甲,“说你什么好呢?”
“有人说我不识时务,有人说我明哲保身。随便你。”
“在峡谷认识了那么多年,谁还不了解谁?”盖伦笑了,“嘉文算是说对了,你要是不愿意,按着你的头也没用。”
“那他还让你们来。”
“他没叫我们来,但是我想来让你和他聊聊。”拉克丝说。
本来我没兴趣。女人都爱管闲事,光之正义小少女也一样,在下路跟着拉克丝我耳朵没少起茧。但盖伦不是这种人,他跟过来了,那一定有些什么事情。
“我妹妹和嘉文聊天的时候,嘉文说起了你。”盖伦说。
“说我什么呢?”
“他说,虽然很多人说你嘴贱,而且你有时就是油腔滑调,但他喜欢你一点。”
“我竟然还有让人喜欢的地方。”
“他说你够聪明,知轻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必须做,什么不能做,你很清楚。”盖伦说。
“嘉文真是糊涂蛋。”拉克丝说,“你这种人他竟然还夸你。”
“哈。”我笑起来。祸从口出的事我干了不少,但嘉文这话听得我很受用。不过既然他还说我嘴贱,那我也还得让皇子别丢面子。“正义小少女,你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了。”我对拉克丝说。
盖伦也笑起来,“是啊,光盾二公主快要大婚,她非多嘴问嘉文,问他希瓦娜怎么办。”
希瓦娜,怎么办,能怎么办。“那他怎么说呢?”
“他什么都不说,我怎么问都不说。最后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开始夸你了,叫我学学你。”拉克丝一脸小脾气,“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虽然什么都知道,可是就不会来问他这种问题。快告诉我这都是怎么回事?”
“这也来问我?”我说,“光盾皇室和半龙结婚,你怎么想也知道不可能。”
“那我问你,怎么不可能?”拉克丝说,“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是敌对阵营,我哥哥和卡特琳娜还走到一起了。爱情有什么不能冲破的阻力?嘉文都说你很聪明又会说话,你能不能去劝劝他不要抛弃希瓦娜?”
“这。”我呆了半天,答,“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就不能帮忙么?怪不得都说你是冷血动物!”拉克丝哼了一声。她生气了。
“伊泽,看在我的份上。”盖伦终于又开了口。我看看他,他看看我。
“伊泽,我和你说实话吧,嘉文和希瓦娜的事,皇室内部都没有一个人清楚来龙去脉。问嘉文,他只会说他救了希瓦娜,又帮她报了仇,所以希瓦娜愿意报恩。”盖伦说。
“嗯。”我点头,街头巷尾,能听说的的确就是这寥寥数语。
“可嘉文说你清楚他的事情,拉克丝就不干了。她现在认定你什么都知道,所以你能劝动嘉文。伊泽,你知道,我这个妹妹要是有什么事,一定会缠我缠到底,所以我才来了。嘉文都说你够聪明,知轻重,也最会说话。你能帮她这个忙吗?”
天才正义光之少女拉克丝,盖伦的同胞妹妹。她比盖伦小很多,从小在父母和哥哥的宠爱下长大。天生的魔法天赋让她成为家族中的骄傲,也是所有人捧在手中的明珠。和卡特琳娜订婚后,有时街头巷尾会传来无聊的玩笑,说卡特最大的情敌一定是拉克丝。
但我知道盖伦这次来,也绝没有盼我会答应——真答应了他还得拦着我。
“这个忙我真的帮不上。”我说。
“为什么?你就不能热心一次吗?这是两个人的幸福。嘉文只是一时想不明白,但他不该辜负希瓦娜。”
“你只是道听途说了那么几句,就这么确定嘉文和希瓦娜有感情?”我反问。
“你这个冷血动物不会懂的,这是女人的敏感。”拉克丝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看他的眼神都会不一样。爱情藏不住。”
“好吧。”我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我清楚他们的事,但出于我的职业道德和对当事人隐私的保护,我不会告诉你任何细节。但我可以说,他们没感情。”
“不可能!”
“你是相信我,一个亲自去过那个地方听过那些事的人说的话,还是相信你所谓的敏感,我就管不了了。”
“拉克丝,伊泽的话你总要信吧。”盖伦说,“就算你不了解他,我和他交情也不浅。平时在峡谷里他会跟你胡说八道,但誉满瓦罗兰的探险家对他的工作可从来不儿戏。”
拉克丝不太高兴地走了。盖伦拉着我到了酒馆,无论如何要请我喝一杯。“谢谢你,伊泽。”
“没什么,我本来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我说。虽然我自己都不信。
“我本不想麻烦你。”盖伦说,“但是拉克丝还那么小,我不忍心告诉她这些。你要知道,她毕竟也是贵族,搞不好将来,她也会不得不嫁给——”
“不用说了。”我说,“我懂你的心情。公主的小城堡里能多住几天,就多住几天。”
盖伦笑了。“我就知道,嘉文看人从没错过。”
“恰好我也有这个优点。”我说。
“是吗?拉克丝已经走了,我不妨跟你说说实话。我觉得嘉文对希瓦娜动过感情。你看我说得对吗?”盖伦问。
“当然。出生入死的战友感情。”我说,“他是死过一回的人,他就是要去找死神报仇的。杀龙,多好的方式。”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希瓦娜也许动过心。”我说,“但嘉文至少是无动于衷。”
“就是无动于衷?”
“你还想指望我说什么呢。”我说,“你问了我这么半天,今天我倒也想打听打听你,你和卡特琳娜的事。”
“我们?我们和他们俩又不一样。”
“不一样?”我笑起来,“你和卡特琳娜,嘉文和希瓦娜,有什么不一样么?还用来问我。”
“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盖伦也笑了。
“不说了。”我笑道。
浑身是血的男人大吼一声,长矛刺穿了那条龙的心脏。最后一条龙。半人龙女走上前来,徒手用爪子撕掉了那条龙的头颅。
“回家。”男人说,“给你父母下葬。”
他们建起了那座龙冢,而后离开。从村庄出来,唯一的路沿河而下,经过一片农场,周围开满了金色的小花。
“我很多年没回家了。”半人龙女说。
“嗯。”男人答。
“你帮我报了仇,可以让我跟在你身边吗?我想报恩。”
“可以。”
“你还记得离开时,我妈妈对你说的话吗?”
“记得。”
“那收获节时,你会带我来这里跳舞吗?”
“会。”
“你会娶我吗?”
男人终于停下脚步,站在满是花朵的农场边。他俯身摘了一捧花,给身后的半人龙女挂在弯弯的角上。
“不会。”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