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首罗十三自鸣得意,正要拿此人震震威风,让合县都知道自己的厉害。任凭众乡亲如何苦劝,也不罢手,偏要把此人往死里揍,以显示自己的武功卓绝。
进叔是个有分寸的人,眼盯着那姓关的气息渐衰,再有两下必将送命不可,故忙跑将上去夺下刑棍,嘘在十三的耳边道:“咱大清律是一命抵一命的,不怕你是官,也照斩不误的。老爷子收手则个。”
罗十三还没打尽兴,便见姓关的晕死过去,无味之极,左右吩咐道:“拿水来浇醒。”眨眼功夫,两桶脏水一经灌溉,那姓关的微微睁开了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罗十三哼了一声,径回到座位稳坐,将案上的状纸撕成两截,挥袖一甩,给仍了出去,并说:“你们胆大妄为,天底下那么多人可以告,却偏偏告中堂大人,不要命了吗。本官素闻中堂树敌众多,此事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最大嫌疑的莫过于长毛子。这是治安问题,亦是前任金县令整治不当而令匪徒混入境内扰乱四方,致使你等田屋被毁,子离妻散。”
一位老耆听了这话便知此人不作为,挑着刺儿地反驳道:“是妻离子散,不应该说是子离妻散。我们乡下人一生只一糟糠之妻,不敢半心囫囵。”
罗十三道:“总之此事日后休要再谈。”举起茶杯呷了一口,瞟眼见众人迟迟不肯离去,心便不耐烦起来,“怎么,还让本官替你们修房子、官媒保妻子不成?你家女儿被人强奸了,还让本官给检验不成?——滚回去!”
那几个老乡民叩头起身,各个哀叹不已,心想朝廷如何派来此人……真是瞎了眼哪!苍天昏暗,风雨欲来,咱大清的乾隆盛世,算是永不复存在了……众人拾掇拾掇将关正轩搀和起,抹泪叹气无非是最好的发泄了,再看看这位血淋淋的武生员,被打得奄奄一息,当真连累了他!唉,当初就不该叫他来,等于害了他,却不知会不会耽误前程。
“回来!”
这一声叫得捉急。
众人以为县太爷行好,回心转意要为大家主持公道呢,噗通通地全跪倒在地,拜了又拜。罗十三道:“你们要带姓关的犯人去哪?他不可以走,咆哮公堂,要坐牢的。”
“啊麽!……他是过路人,不关他的事呀,恳求父台老爷放过他……”
“混账,”罗十三道:“既然是过路的,干么要官你等闲事?”那老耆道:“他是武生员,心有抱打不平之意,途经此地,听闻此事,便要给咱们这些该死的做主,唉,年轻人,空有一腔武艺怎么能够伫立这世道!”说罢长叹不止。
罗十三一脸唾弃之相,道:“呸,什么武生员!本官只轻轻地打了他几下就昏死过去,习武之人如何没有万般抵抗力?若日后此人赢取功名,以他稀疏体格,如何能够打赢洋人!”
台下的人心想,分明是你打得极狠,那棍子又灌了铅,昏死就好不错了。搁了一般人,还不是棍棍要命哪。但听罗十三道:“我怀疑他是跟长毛一伙的,唆使扳倒中堂,好有利于再次北伐之事。所以,衙门有权扣押他进行审讯问话,你们还不快走,就和他一起吃牢饭罢。”
此令一下,较来肃穆的大堂,惹来一阵骚乱。
赵县丞钱典史领了一帮衙役连忙驱赶民众,连踢带骂,推搡圈拦,终于将尔等撵到辕门外,并准备合上衙门的时候,一个身影从护栏外翻了进来。
定眼看时,那人刀削面庞,鹰鼻锐目,一颗油量的辫子甩在身后,伫立似神。
赵钱二人赶紧喝呼衙役围上去,生怕闯入歹人邀命挟持。
罗十三打了个惊噫,定住精神,吐口叫道:“李老,是你?”
李占云双手一拱,声音低垂道:“总求父台放过小外甥。”
“你说什么?”罗十三惊诧万分:“李老,你何时又多了一个外甥?那他和老范……”
李占云道:“此乃远方表妹之子,赶考途经此地,听闻受了灾,便要出头告状,武生不知礼数周转,冲撞了父台以及各位司吏,还望饶恕则个。”
罗十三多少有被他的真挚所动容,并不因为李之絮如何,此人遭到毒害确实是真,但一股脑都推到肃顺身上,未免苛刻说弧了。只因自己没有证据,绝不会冤枉人的,更何况是中堂。罗十三道:“此人咆哮公堂,理应拿押,我不管你年迈体衰,谁来求情都不可的。”
李占云道:“不是已经受过刑法了吗,有何不可?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他须赴期考试,误了功名,朝廷可要追究问责的。当下还请父台三思,舍放此人。”
罗十三经此诉说,还倒真觉得无理扣押此人了。可一旦脱口放人,于面子上真真挂不住。再加上赵县丞和钱典史在一旁点火吹风,更是觉得没面子。无法,催问师爷罢。李进喜将自己请到后堂,暗中输出:“此人性子耿硬,放走了日后又恐聚伙闹事,还不如关在牢里教育。”罗十三问:“教育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李进喜笑道:“衙门里数十口人,兴许都没姓关的学识高,谁能教育得了他啊。其实教育,只是个幌子。老爷子您不是要修画中仙子庙么,拿着李老的外甥,须用二百两赎人,不然就一拖到底,将他外甥关到一百挂零。其实,不怕李老上告,信阳知府廖庆谟拿他更加仇视。这就叫:状告无门,吃哑巴亏。伸手交钱,方可消灾。”
这是上天赏赐的财路啊。罗十三抿抿嘴,觉得这个计策可行,大大的可行,遂道:“二百两买个武生员,是不是少些?须得这个数,你看如何?”伸出四只手指来。李进喜问:“四百两?”
罗十三道:“四万两。”
“老爷子你!”李进喜惊吓万分,心想你这狮子口开的忒大,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想过有四万两!“你这竹杠敲的也忒大些,李占云为了一远方外甥花足四万两赎人,他、他能答应吗?”
“那把他孙女下嫁给我好了!”罗十三丢下这句话,径自转回了大堂。
剩下李进喜一人儿心里还发颤呢,弄来弄去,要娶李之絮的不是别人,是你啊!你可比廖庆谟心狠多了。想到此处,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这个知县一上任就要敲上万银子,哪日做到了知府、巡抚还不得搂上百十来万?运气好些,做到总督,那可不要登天造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