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叫过瘾,你不懂。”
敏知没想到的是,这一顿猛吃果然出现了严重后果,第二天她就上火感冒,喉咙都哑了,火辣辣的疼痛。
她去国际能源开会的时候一直咳嗽,小会计张青蓝见她难受得厉害,就自告奋勇:“你坐着,我去给你买饭。”等了很久也不见她回来,敏知起身去卫生间。回到小会议室门口她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横流。有人递过纸巾,她抓过来救急,抬眼看到高瞻:“怎么是你?”
他却不回答,指着桌上说:“快吃,一会你们又要开会了。”敏知打开,竟然是一盒粥,还带了小菜。她纵然一点食欲都没有,也觉得这样吃得清爽,真是恰到好处。她尝了一口:“不是食堂买的吧?”
高瞻坐在对面转着一支笔看她吃饭,笑了笑说:“隔壁粥记的。上次我们吃过,你不是挺喜欢?”敏知仔细看他,额头上分明有些汗,不由轻声怨道:“大热天的,何必出去。我随便吃点儿就好了。”唇边却泛起笑意。
整个会议室极为安静,她喝粥竟然一点声响也没有,像一只猫。他默默凝视一会,见她耳朵渐渐变红,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就从兜里掏出一瓶药推过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同事们都回来了。高瞻站起来,粗声粗气地说:“记得饭后吃药。”径自走回办公室,刚到门口手机就响了,他拿起一看,却是敏知的短信:“你也记得去吃中饭。”
他哈的一笑,敏知不提醒,自己还真忘了。
张青蓝后来嘀嘀咕咕地跟敏知说:“我给你买了一盘炒饭,刚好遇到高副主任,他问我你怎么没下去吃饭,我说你病了。他当时就让我自己吃饭,下楼给你买粥。”敏知微笑,女孩试探地问,“关小姐,你们是在谈恋爱吗?”敏知大大地打了个喷嚏,忙着找纸巾去擦,一面擦一面佩服自己机智。
敏知病好之后忙着赶最近落下的工作,很是忙碌了一阵。那天到国际能源匆匆吃了饭才想起没见到高瞻。她每次过去他都会准时出现,公司里同事都对他们笑,连Frank似乎都察觉了,开玩笑问敏知最近有没有谈恋爱。
敏知发了个短信给他,他一直没回。敏知忍不住问张青蓝:“高瞻的办公室在哪里?”小姑娘有些吃惊:“你还没去过?我带你去。”
高瞻的办公室是一个套间的里间,门敞开着,一眼就可以看到里面的凌乱。他手下的人见过敏知,都过来打招呼:“关小姐,我们副主任今天身体不适,没来上班。”敏知诧异极了,高瞻这样的身体也会请病假。一个小伙子已经笑着告诉她高瞻的地址。敏知收下道谢,心想他在自己病中对自己照顾有加,去探病也是应该的。一面也暗自嘲笑自己欲盖弥彰。
从国际能源出去敏知没有回公司,而是直奔高瞻那里而去。路上经过超市又买了点吃的。到了楼下按门铃,高瞻浓重的鼻音传来:“哦,是你,我马上给你开门。”那语气听着一点也不吃惊,只是有些不同往日的拘束。
敏知上楼,高瞻头发乱糟糟地来开门,神情略为紧张。敏知心一沉:“是不是来得鲁莽了?有别的人在?”然而已经不能不进门,脚下却一滑,差点摔倒,还是高瞻一把拉着她。
她低头,发现地上水渍未干,刹那间福至心灵,微笑起来:“你不好好地躺着,在做什么?”高瞻无奈地搔搔头:“我今天没开手机,一小时之前才看到你的留言。小刘也给我发了短信,说你肯定会来。怎么着我也得准备准备啊。忙着拖了一次地而已。”
敏知莞尔,定睛一看,感叹地想,高瞻啊高瞻,这下你的真面目可暴露了。
高瞻其实病得不轻。又为了敏知来手忙脚乱地打扫了一阵,额头愈发滚烫。敏知叫他坐下,看着他吃了药,环视一圈屋里,虽然已经被主人临时抱佛脚收拾了一番,在她眼里还是乱七八糟的,可以想见英明神武的高大远同学平时是住在什么样一个生存环境下了。
“饿不饿?我买了东西,给你熬粥吧。”她起身要去,被高瞻一把拉住。他虽在病中也十分有力,掌心又烫,灼着她的手背。“怎么?嫌我的手艺不好?”她开玩笑。高瞻懊恼地勾勾嘴角:“一般客人来都不会进厨房,所以……”
敏知笑出声:“好了,我保证不会嘲笑你。你好好躺着。”她进了厨房,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可怕。高瞻甚少使用这里,连垃圾都不多,只是他实在缺乏耐心,所有东西毫无章法地乱放,案台上咖啡壶,菜刀,砧板摞得一层一层。她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口合适的锅。
煮好了东西回到客厅,高瞻正躺在那里,沙发太短,他的长腿放不下,只能搭在扶手上翘高。她叫了两声他没答应,敏知走过去,见他已经睡着了。
她坐到一边默默地看着他。他睡觉的时候微微皱着眉,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他平时那么生龙活虎,突然安静下来,真让她不太适应。
旁边的小桌上放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高瞻比现在青涩很多,皮肤晒得更黑,嘴咧得大大的站在烈日下面,身后是广袤的沙漠。敏知突然产生前所未有的好奇心:他去过哪里,做过什么?这个世界太多地方留下他的脚印,却没有她的。
敏知记得以前看过一句话,说大部分人都是很好的燃料,需要别人来点燃,而有的人本身就能燃烧,也燃烧他人。敏知自问是普通人,却没想到有天真的会遇到一个能点燃别人的人。那并不关乎爱情,而是被激起了对生活的向往和渴望。
高瞻肯定不是一个对未来有严密规划的人,他和破晓太不一样了,也跟敏知太不一样了。他的随性不是卫颖那种看开了无所谓的随性,而是因为对太多事物有热情,对失去或者成败就不是很挂在心上。
尝试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也许是冒险。母亲如果知道了,肯定也会唠叨上几句。
她微笑着,手指抚过照片,一转头,高瞻已经醒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嗓子哑着还要炫耀:“如何?帅吧?”
“嗯,挺帅。不愧是英俊高大能文能武一腔抱负热爱粮食和祖国人民的高大远。”她重复他自己的话调侃他。
他坐起来,狠狠地咳嗽了几声才说:“欢迎你来我家观察我,考验我。”
敏知的脸腾地烫了,白他一眼,警告说:“不许耍贫嘴。快来吃。酸辣鸡蛋面,捂汗,好吃又有营养。”
高瞻早闻到香气,抢先一步捧起碗。
一人捧了一碗面静静地吃着。对面高楼上的窗户把夕阳的光芒反射进来,屋里的一切家具都镀上一层红色的边,而阴影处愈发的暗。
“你怎么生病的?不是被我传染的吧?”
“不是,贪凉快,开着空调狠吹了几个晚上。”他自然不会说,因为老想着她,心情有些焦躁才开了空调呼呼地吹。
“那张照片什么时候照的?”
“五年以前了。我们当时啊……咳咳咳咳。”没说完话他就又咳了起来。
敏知笑嘻嘻地说:“你回去床上躺着,我帮你收拾好了就回家。你多休息才能恢复。”她冲他眨眼,“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侃大山。”
“等等。”他唤住她,“王归农他们俩在郊区买了地,弄了个小农庄,周末招待城里人去玩。下周末请我们过去,我要表演烤全羊,请关小姐赏光。”
敏知想到高瞻的手艺被传得神乎其神,不禁悠然神往:“行。那你更要好好养病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敏知离开高瞻那里,立刻忙着给卫颖打了个电话:“小卫,有口福啦。下周去王归农那里,大远请我们吃烤全羊。把好好叫上。”
卫颖懒懒地嗯了两声,说:“好好最近身体也不好,发烧了,估计去不了。我再看吧,有时间就过去。”敏知诧异地问:“怎么啦?听上去好像不高兴?别是跟徐澈吵架了吧?”
“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
“不说了。”卫颖在那边突然扑哧笑了,随后挂了电话,留下敏知一头雾水。
她猜得没错,卫颖的确跟徐澈吵架了。
那天卫颖去了徐澈家,说起高瞻和敏知,她手一挥作了决定:“得给他们俩创造机会。”神情狡黠,像只小狐狸。
徐澈颔首:“大远真是不错。”
卫颖取笑他:“是吗?我记得你以前有段时间不待见人家。”
徐澈喊冤:“我是那样的人吗?”
这下卫颖又不高兴了:“你为什么不吃醋,啊?”伸手过去拧他耳朵,后来干脆整个人都赖在他肩头,趴在他耳边呵气。
“吃醋,吃醋,我差点没到山西搞批发。”
“言不由衷哪你。”她悻悻,却被他双手往后一搂抓过去呵痒。
她告饶许久徐澈才放手。她靠在他怀里:“爸爸是不是叫你去他那里?”
“嗯。”
“你答应了?”
“嗯。”
“咦,我还生怕你要避嫌。”
徐澈拧她的鼻头:“做人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卫颖愤愤地说:“你倒真会说话,哄老人家开心。我爸我妈都说我运气好。呸,明明是你运气好。”又心疼徐澈,“我们家一摊子你是看见的,你揽上我爸爸的事业,也就是揽上整个卫家的事儿。老的小的都得照顾。”
徐澈吻她的额头:“在外面做事烦心的事儿也不少。自己家里人,倒也值得。好比你肯老去我家听我爸爸唠叨,是一样的道理啊。”
“谁跟你是自己家里的人啊?”她又大笑,抬起身子亲他的嘴角。
徐澈却想起什么:“你爸说你前两天跟你堂哥闹得不愉快?”
“嗯。哦,上次敏知带来的果子干儿好吃,我得再吃一袋。”她顾左右而言他,却被徐澈按住,严肃地盯着她:“小颖。”
卫颖叹气:“卫斐这个家伙还告状?三十出头的人了,真没劲。”
徐澈好笑,卫家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可爱。卫斐他见过,其实是个大大咧咧浑不吝的家伙,有什么说什么,哪里是存心告状?
卫颖解释:“他想买房子,要我爸赞助。刚好前几天我妈妈的好朋友苏阿姨急着送孙子出国借了钱,我爸说手边周转不过来,要他等等。转身我就听见婶婶和我大姑抱怨,说是房价噌噌地涨再等又要多花钱。还说我妈就把我爸的钱贴外人。我气不过,见了卫斐刺了他两句,那又怎么啦?”
徐澈忍俊不禁:“这么说,卫斐也挺无辜。”
卫颖不乐意了,把他推开:“那我怎么办?我又不能去和婶婶大姑他们吵。我最恨他们指责我妈。”
徐澈沉吟。如果卫长钧和莫晓岚婚姻幸福,谁又敢多说话?说到底,卫家姐妹对莫晓岚的排斥也是源自她与卫长钧的不和。徐澈心疼卫颖,搂过她叹气:“别太放在心上。”
卫颖还不依不饶:“你说,他跟你年纪一样大,为什么他就能管我爸理直气壮地要钱哪?”
“小颖,”他看到她眼睛里去,“我知道你说这话也是为他好,可是语气太冲。你这么直接跟你姑姑或者堂哥这么说,他们准生气,会误会你势利,小气。”
卫颖一愣:“还是我的错儿?我就势利就小气,怎么着?”
徐澈莞尔:“不怎么着。”
“那你还为了外人来指责我?”
“我只是……”
没等他说完话,卫颖霍地起身走回卧室,咔嗒一声还锁了门。
徐澈跟过去拍门,解释了一大通,隐约听见她在里面扑哧一声,便去拧门把手。原来刚才她不过是虚张声势,压根没锁门。他走进去,见她坐在床头背对着自己,就蹲下去笑眯眯地看着她:“还生气哪?我势利,我小气,成不?”
卫颖板着脸瞅他,他抬手摸摸她的脸颊。她立刻就笑了,溜下去挨在他怀里跟他一起坐地毯上靠着床头柜。
“故意找碴呢吧?”他低头含笑问。
“嗯。”
“为什么?”
卫颖难得扭捏,支吾了一阵才说:“哪对情侣不吵架?咱们以前都没机会。我就想试试跟你吵是什么感觉。”
徐澈心头一紧,把嘴唇贴在她的额头:“傻丫头。”
卫颖在他身上赖了一会说:“下周我们去王归农那里玩好不好?”
“你本来不是说去香港购物?”
“去香港什么时候不行啊,可是吃高瞻的那可难得。我去检查检查,要是他手艺真这么好,以后咱们就有口福了。”
“滑头。”他抓起她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她哎哟叫起来。
因为怕天气热,敏知、卫颖和徐澈傍晚才到,老远就闻到香气,只见小院中间丝瓜架旁边,王归农正悠闲地坐着,火堆上架着一只金黄的羊,高瞻正烤得起劲,一脸的汗也顾不得擦擦。
他样子专心,手势娴熟。卫颖看着心痒,也想要去试试,他笑着说:“这个东西看着简单,实在是技术活儿,很讲究火候。”卫颖只得作罢。
烤好了之后高瞻拿出一把雪亮的刀来,冲围观群众咧嘴一乐,手起刀落,刷刷地就把一整只羊卸开来。卫颖喃喃道:“你是不是在屠宰场工作过啊?”被敏知狠狠地瞪了一眼。
羊肉一入口果然外面略焦,里面鲜嫩,加上调料的自然香气,让人忍不住唔的一声。王归农搬了两箱啤酒,一人手里拿了一瓶,边吃边喝。卫颖幽幽长叹:“真是老时光。好久都没这么舒服了。”徐澈在一边凉凉地说:“咱们有四十八瓶啤酒,不过卫小姐,你只有四十八分之一可喝。”
大家都笑了。敏知连着吃了很多,肚子一饱,躺在藤椅上不时喝一口,听着他们聊天,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卫颖瞧着她笑:“这孩子一到周末逮着机会就睡。”又百无聊赖地问,“我们干点什么?”
王归农说:“冰箱里有西瓜。”
几个人进了屋,卫颖失望地说:“就一个?真不过瘾。”
徐澈笑:“别吃坏了肚子。”那边王归农已经搔头说:“后面就是瓜地,我再去搞两个过来。”
卫颖眼睛一亮:“干吗这么麻烦,走,揣把刀咱们直接去瓜地吃得了。”
徐澈摇头叹气:“你当组织帮派呢?”人却已经到厨房取刀了。
卫颖对高瞻眨眼:“要不你留这儿?她睡得那么死,总不好把她一个人晾院子里吧?”
高瞻只是笑:“行了,快去吧。”
敏知醒来的时候一睁眼看见满天星斗在头顶,身边丝瓜藤叶随风微微摆动,身上被盖了件衣服,也不想动,就保持那个姿势坐着。
“醒了?”
“嗯。”她一点也不吃惊,知道他一定会坐在一旁。
“他们去田埂边吃西瓜去了,屋里还有冰过的,我给你拿来。”
西瓜极甜,一口咬下去透顶的凉,敏知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埋头苦吃。高瞻也不含糊,吃得极快。很快一个西瓜就被消灭,两人手上汁水淋漓。去水管旁洗了手,便走出院子去散步。
乡间宁静,树上蝉声未歇,月色皎洁。脚下前方是他们拉长的影子,有时靠得近,从影子上看两个人似乎牵着手走路的样子。
而他的手真的就牵了过来,紧紧地握住她。好像一股细微电流从指尖传来,明明是夜晚却好像有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身体酥酥麻麻的。
不像跟破晓第一次牵手那种心脏都要跳出来的感觉。她只觉得很舒服,很自然。按理来说,高瞻是这样一个像火一样的人,为什么却没有让她觉得烧得快要死掉的感觉?是不是因为这是一种更持久的共鸣与和谐呢?
敏知无法判断,只希望这个夜晚永远不要结束。
手机却杀风景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居然是卫颖的,大概是发现两人失踪有些着急。
敏知笑眯眯地接通:“小卫,你们不是去吃西瓜去了?嗯,我们出来走走。什么?好,我马上就回来。”
她挂了电话,脸色有些苍白:“好好进了医院,我们现在得赶回去。”
高瞻是跟王归农一起去的农庄,见敏知他们要走就跟着搭车回城里,其实是直接跟着去了医院。
车上四个人都很沉默。过了好久卫颖才说:“不是感冒发烧吗,怎么就突然这么严重了?”
徐澈回答:“姑父说转到血液科做进一步检查了。她最近感冒发烧好几次了。”
敏知心里咯噔一下,忙着去看卫颖,在彼此眼里看到一丝紧张。
一到医院施老先生就迎了上来:“都来了?唉,我本来就想叫小澈过来看看的。突然变得很严重,说要去血液科检查。她妈妈又得留在家里照顾小孩儿。”
“医生怎么说?”徐澈忙着问。
“还在检查,叫什么查全血。”
几个人等了一会,医生出来,脸色严峻:“怀疑是急性白血病,现在要骨髓穿刺确诊。”
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僵硬了片刻。
敏知回过神伸手扶住施老先生,又给卫颖递了个眼色,叫她坐下。徐澈跟医生到一边了解情况,高瞻买了几杯热水分别递给他们。
徐澈回来,也没废话,只简短地交代:“化验得等到明天了。这样吧,我和卫颖留下来守夜,你们先回去。”施老先生起先不肯,后来好说歹说,被敏知和高瞻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