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净一笑:“大哥忙,我们帮把手也是应该的。只是你也知道,我们孩子也会走路了,都住在家里还是拥挤了点,既然大哥要搬出来,他那间屋子……”
“应该的,应该的,他那间屋子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这么多年大哥忙他的事业,都是我们在照顾爸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马净话锋一转,道。
卫颖一愣,心想难道你不知道徐澈为什么在外奔波?何况最近两年都是他出力更多,让徐凌专心照顾孩子,怎么现在就把他做的一切都抹杀了?
马净又说:“徐凌照顾家里,自己也没挣几个钱。三十岁有家有口的人,要是搬过去还是住在哥哥的房子里,说起来也怪丢人。小颖啊,我估摸着现在这套房子徐凌该有份吧?毕竟他付出了这么多。大哥都不住在那里了,把他的名字换成小凌的也是应该的,对吧?”
卫颖开始生气。这套房子是徐澈买给父亲的,虽然买得早比现在便宜不少,但是当时也掏空了他所有积蓄。现在贷款还清了,就不让他回去住,还不让他的名字在房产证上,这都怎么回事儿?更何况徐凌自己不是没有房子,不过是小了点罢了。
她硬邦邦地说:“这我就没法儿说什么了。毕竟是他们兄弟俩的事情。我们俩说了有什么用?”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家小凌脸皮薄,自己该得的东西不知道争取。你看这么多年,他可真一句话没说过,任劳任怨。”
卫颖恼怒地想,徐澈不在家的时候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那么多钱呢。可是转念一想,确实是在身边照顾的人更辛苦一些,所以她只说:“我跟徐澈还没结婚,我可不能替他拿主意。你还是跟你们大哥自己说吧。他是个很容易说话的人,你说得在理他怎么可能不答应?”
马净被她刺得有些脸红。这些话似乎当着徐澈的面还真说不出口,但她还是又解释了几句:“也不是我们想怎么着。只是我也想过自己的日子。爸爸的生活习惯跟我们更接近一些,而不是跟大哥。有些事儿,还是让我们一家人自己关起门来解决比较好。房子不在我们名下,到底也没有这个能关起门的感觉。”
她说得含蓄,又比较杂乱。卫颖还是理解了。在徐澈的房子里,他自然要把父亲放在第一位,也有权说话,有时难免让马净觉得不便。徐澈不能不让徐凌照顾父亲,也不能发表太多意见,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马净走了没多会徐澈就回来了。卫颖看着他,一时有些心疼。他一直拼命攒钱想再买套房子方便两家人,可是主动要走和别人希望你走毕竟是两回事儿。
卫颖说:“徐澈,我看我们以后还是一直住这里好了。搬家太麻烦了。”
徐澈过来亲亲她:“你不用动手,我来搬。”
“可是我住这里住习惯了,不想搬啊。”见他沉吟,她又忙说,“还有,爸爸说就不另外给我嫁妆了,这套房子就是。以后我就全归你负责,他可不再给我钱了。小徐,你肩上担子重着呢,钱要花在刀刃上,比如奶粉上,知道不?”她笑呵呵地拍他的肩。
徐澈笑了,他虽然很不愿意要岳父的帮忙,但也不想让卫颖觉得不方便。她想领她爸爸的情,他总不能拦着。所以他说:“这样就离我爸稍微远了点儿。那以后我就在这边买房子,让老人家搬过来好了。”
“今天马净来了,她说我们就别操心了,他们俩愿意搬过去全权照顾伯父。”
“这样啊。小凌自己也有孩子,我怕他忙不过来。我也不能就这么撂挑子。”
“怎么是撂挑子呢?兄弟间也有分工,总有人照顾多点少出钱,有人照顾少点多出钱。你弟弟说了他们愿意搬过去跟老人一起住,你不能不让吧。我们老插手过问,倒显得不放心他们似的。我们常回去看看就好了。你要实在觉得愧疚,就把那房子转到你弟弟名下得了。”卫颖生怕自己说不出口,噼里啪啦的一股脑全说了。
徐澈一怔,随即笑了:“小颖,你想得真周到。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成,就这么做。”
卫颖摸摸他的头发,心想这是个实心眼的家伙。
徐澈又问:“那敏知怎么办?”
“她不会跟我计较。她前两天就说了要搬出去。”
这事就暂时这么决定了。过了一天,徐凌却过来找徐澈。一见面就说:“哥,我真不知道马净会来找卫颖说这些。房子都是你出钱买的,我可不能要。传出去人家以为我用自己爸爸来换房子呢。”
徐澈联系前因后果,立刻明白过来,笑着说:“其实一直要你照顾爸爸,我真的挺过意不去。这房子是你该得的。”
徐凌讷讷:“那我现在那套房子就不卖用来放租?这年头房子升值得快,卖了不划算。”
“怎么问我?你的房子当然你做主了。”徐澈扔了一支烟给弟弟,“抽吧,你也好久没跟我抽烟了。”
到了卫颖那里,她皱眉:“又抽烟了?不是说好戒了的?”
徐澈讨饶:“就一次。对男人来说,有时烟是用来调节气氛的。”然后又说,“小颖你不老实,马净来找你要房子你该跟我说。咱们说了有什么都不瞒着对方的。”
卫颖叹气,坐在他膝盖上搂住他的脖子:“因为我生气。我不高兴。我觉得她们没道理。所以我就想干脆我自己来说。”
徐澈捏捏她的鼻头:“小凌的确蛮辛苦的,照顾老人不是个容易的事儿。我做得不好,他要经济支援我能给多少就是多少。再说了,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和气的地方。当然,”他故意放慢了语速,瞅着卫颖,“你想要不和气,想要跟我吵架,我也乐意奉陪。”
卫颖被他取笑,狠狠地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讨厌。”
徐澈用手给她理理头发:“走吧,爸爸等我们吃饭。然后我得去医院,你今天就别跟着了。”
“嗯。”卫颖答应着起来穿外套。到了徐家,徐凌一家三口也到了。马净抱着两岁多的儿子牛牛,看见卫颖立刻把眼睛转了过去,大概是被徐凌说了一顿,在迁怒卫颖。
徐天启看到卫颖很高兴,拉着她说了好些话。他本来是个沉默刻板的老人,但是近年来受了打击,又几次生病,性格越来越像个小孩,爱唠叨和抱怨。说着说着,他突然抬头看看四周,很茫然地问:“小澈,你妈妈呢?怎么还没回来?”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徐天启现在有点老年痴呆症的前兆,有时会犯糊涂。每次念叨到妻子的时候都让人格外恻然。马净笑了笑,手脚麻利地把儿子往徐天启那里一塞:“牛牛说要爷爷抱。”徐天启立刻又高兴了,低下头去逗小孙子。孩子咯咯的笑声让他彻底转移了注意力。卫颖暗自叹了一口气,和徐澈对视一眼,的确应该让徐天启跟小孙子住一起,算是有个寄托。
回去的路上卫颖对徐澈说:“咱们现在真是上有老下有小,一身的责任不能大意,中年人啦。”
徐澈莞尔,伸手过来握住她。路灯一盏盏后退,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心想,相濡以沫,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敏知抽了个周末搬到云天花园去住,让徐澈搬到卫颖那里就近照顾。卫颖已经开始妊娠反应,吐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样子十分可怜。
好好准备出院的前一天,敏知那天提前下班去医院。在医院门口突然有人叫住了她。她回头一看,脱口道:“耿涛,你回国了?”
耿涛走过来:“是啊,请了假回来。幸好在这里遇上你,否则我还要打听好好的病房在哪里。”
“你是专程回来看好好的?”
“嗯。”耿涛简短地答了一句,显然不想多谈。敏知也没继续追问,只说:“你上去也好,不过伯父伯母也在,他们见到你会不高兴。”
耿涛苦笑:“我有心理准备,放心吧。”
电梯上到五楼,隔着远远的敏知就听到施家老太太带着哭音问:“怎么回事儿?啊?”几个护士匆匆地往病房跑去。
敏知一惊朝前冲去,高跟鞋一滑,差点摔一跤。到了病房门口,施家二老和护工都已经被请出了病房。敏知只来得及看到好好满是汗水苍白的脸。她魂飞魄散,连忙追问,才知道好好突然腹痛如绞,再一摸,腹部居然硬硬地鼓了出来。
几人疑惑不定地站在走廊里,门突然开了,好好被推出来。耿涛忙抓着一个护士问怎么回事,护士说:“应该是内脏出血,马上去拍片做检查。”
检查的结果就是要立刻动手术止血。
敏知浑身一阵冷一阵热,觉得脚在发抖,却强撑着扶两位老人坐好,耿涛去买食物和水,她趁机走到外面给徐澈拨了个电话。一上来还不敢说,只问:“卫颖怎么样?”
“在她爸妈那里,说是吐得难受,懒得动,今天不回家了。有事儿?”
敏知把情况大概说了一下,又说:“你先别跟卫颖说,她也帮不上忙。”她听到那边的动静,知道徐澈正忙着出门赶过来,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扶着墙,觉得胸口实在紧得发痛。
她给高瞻拨电话过去没人接,才想起高瞻今天有个电话会议。到卫生间用冷水冲了把脸,又打了几个电话交代工作,做好明天也不上班的准备,这才走出去。徐澈已经到了。
她慢慢走过去,和徐澈对视一眼,眼中均是苦涩。徐澈看看表,把她拉到一边:“到点接晴晴了,麻烦你陪我姑妈过去。”
“好,有什么你马上通知我。”
“一定的。”
到了幼儿园,晴晴一见到姥姥十分高兴,立刻就飞扑上来。施老太太满心酸涩,还弯腰笑眯眯地说:“宝贝儿,今天乖不乖?”
“乖。”晴晴含糊地回答,显得十分没有底气,看来是白天淘气了。她大眼睛一转,看到敏知,立刻扑上去仰着小脸问:“关阿姨,你又来接我了?是不是带我去看妈妈?”
敏知蹲下去亲亲她的脸蛋:“是你妈妈叫我今天带你去吃肯德基,怎么样,想去不?”
孩子想了想,认真的说:“我不吃肯德基,我想去看妈妈。”
姥姥眼眶红了,走过去牵着晴晴的手慢慢往外走,一面说:“我们先去吃肯德基。宝宝乖,吃饱饱的长得漂亮了等妈妈回来,好不好?”
敏知带一老一小吃了晚饭回家,徐凌一家也过来了,陪着施老太太。她看这边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又赶回了医院。
走廊的椅子上,三个男人默默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听到脚步声,徐澈和耿涛同时跳起来:“孩子还好吧?”
“嗯。”敏知一边点头,一边担忧地看向正在发呆的施老先生。他一头白发的样子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胸口一酸。
手术结束,好好被直接送进了ICU病房。医生脸色凝重地对他们说:“血是止住了,我们切除了一段出血的小肠。现在情况不容乐观,需要继续观察。”
“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施老先生终于哑着嗓子开口。
医生同情地看他一眼,坦率地说:“脏器衰竭导致死亡。”
敏知后退一步,从头顶凉到脚趾。
深夜敏知从医院出来,到了楼下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慢腾腾地向电梯走去。
有人走近把手放在她的肩头,她转头,碰到高瞻关切的眼神:“没事儿吧?”
“没事儿。你怎么来了?”
“我开完会到医院找你,护工说你已经回来了。”
敏知看着他,突然觉得全身仅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不由自主地蹲了下去,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脑袋,泪水迅速地冲到眼眶,几乎像在嚷嚷似的说:“真快,这么快我们就老了,老得要学着面临生离死别。”
高瞻跟着蹲下去,摸摸她的头发,把她拉起来然后一把搂在怀里:“张嘴。”
敏知嘴里一甜,这才发觉他塞了块芝麻糖到她嘴里。芝麻糖的滋味沿着舌尖一路蔓延下去,香甜馥郁到温柔的地步,好像一只手在轻轻地抚慰她。她抬眼看着他黑黑的眸子,千言万语不知道说什么好。
“上楼吧。”他用手替她抹去眼泪,牵着她的手去坐电梯。
回到家她把手袋一扔,坐到沙发上发呆。高瞻挠挠脑袋:“你要不要去床上躺会儿?”
她摇摇头:“我就在这里靠着就好。”她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说:“谢谢你。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他在她身边坐下。她的肩塌塌的,身体语言暴露了她有多伤心多着急。他突然就很想告诉她自己心里的话。
他找到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敏知,你有我,别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开始了。”
她抬起头,注意力果然被分散了,眼神里有一丝迷惑:“你对我一见钟情?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他笑了,“其实不是在饭桌上见到你的时候有感觉的,而是卫颖过敏了我们进电梯的时候。她凶巴巴地瞪着我,你就在那里特别好脾气地对我微笑,像是怕她得罪了我。你那个样子真可爱,一心一意地护着她,又显得通情达理。”
敏知摸摸自己的脸,喃喃道:“真的吗?”
他捏捏她的手:“不要老怀疑。后来你忙着撮合我跟卫颖,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觉得你特好玩儿,就想看你还会干吗。你试车差点出事,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就知道我彻底栽了。”
“可是你都没跟我说。”
“嗯,我一直拖着没跟你表白,是因为,因为那个,我以前的女朋友还跟我有些联系,我自己的心情也没完全平复。”他转过眼去,尴尬地笑笑。
敏知微笑了,反握住他的手。
“记不记得那次你出车祸,我可高兴坏了。”偷觑敏知一眼,他立刻又解释,“郑重声明,不是因为你出车祸我高兴,而是因为你叫我过去我高兴。”
“可是你当时太正人君子了,送我回家以后就消失了。我本来有些怀疑的,又觉得不像。”
“嘿嘿,我犯傻啊。我觉得不能做太明显了,给人趁人之危的感觉。否则我真的挺想每天去接送你上下班。嘿,不过现在想想也好,那个时候你还,还跟别人在一起,幸亏我没轻举妄动,要不插在你们中间该多难受。”他盯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
敏知呆了很久,缓缓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你真是个傻瓜。谢谢你,后来还一直等我。”
他俯身把她围在自己的臂弯里:“其实还是合适的时间遇到了合适的人。你再早点遇到我就糟糕了,我那个时候很浮躁,很不好。”
“是吗?为什么?”他热烘烘的气息包围着她,让她觉得特别舒服和放松,声音也变得懒懒的。
“我当年吧,喜欢到处跑,一直不肯安定下来。老让我那个时候的女朋友等,她一个人寂寞,终于爱上了别人。我其实挺浑蛋的,让她很伤心。她其实教会了我很多事情,尤其是分手以后。所以我现在可以站在你面前,叫你对我放心。我会对你好,会跟你一起到处看看这个世界。”
敏知被彻底地震动了,坐直了身子看到他眼睛里。早一点晚一点都不行,她差点就错过他。也许对另一个女子来说,高瞻就是冷淡的何破晓,可是对敏知来说,他就是她对梁如笙说过的,最合适的人。
见她不吭气,他有些慌了,忙说:“你不用着急给我答案。你好好想想。你对我挺有好感的,对吧?”他轻轻地嘟囔,像是不敢讲得太大声,“那就再培养培养感情,多跟我见面,过两天你就会说你爱我了。”
敏知笑出声,眼眶却又湿润了。她伸出手去握住他粗糙的手指:“你说得对。”
然后她像对待好友那样把头靠了过去,带着一点点委屈和依赖的口吻说:“谢谢你。”
病症的发展从来都是难以预料的。虽然观察了一周,好好的病情没有继续恶化,被送回普通病房,但是每个人的心又都提了上去,对未来更充满了忐忑不安。
卫颖遇到敏知,看着她心力交瘁的样子叹了口气:“下次别瞒着我了,你自个儿肯定偷偷哭了吧那天?”
“哪有。”敏知镇定自若地否定。
卫颖嗤了一声,又说:“快回去让高瞻给你补补,看你都什么样了。”
过后卫颖亲自上街买了些补品叫徐澈开车跟她一起去施家。徐澈看了她手里的袋子,说:“好好不适合吃这些。”
卫颖斜睨他:“笨啊,是给姑父姑妈的。他们也需要补补。照顾生病的人容易把自己累坏了。”
徐澈凑过去亲她的脸颊:“还是你想得周到。”
“你现在可真会拍马屁。”她撇嘴。
到了施家,晴晴还在里面睡午觉,施老太一看到东西就想推辞不要,徐澈搂住她的肩:“姑妈,你们一定得把这些东西都吃了。”他的语气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这段时间他已经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了,老太太乖乖地点头,把东西拿到厨房交代给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