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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风硬生生地砸在脸上。眼泪在风里迅速地消失了温度。像是两条寒冷的河流流过后遗留下来的痕迹一样紧紧地贴在脸上。
苏末慢慢地合上手机。手无力地垂在了膝盖上。
夜色开始像倾倒在水里的黑色颜料一般迅速地笼罩着整个世界。那些白天在头顶上耀武扬威的阳光终于消失干净了。
走廊里亮着一排白灼的日光灯。空气里密密麻麻地分布着电影胶片一样模糊的斑点。
风吹到身上。衣服贴着皮肤透出凉飕飕的冰冷来。像是大风从黑暗里吹过来。瞬间卷走了所有的温度。
是这样漫长而苍白的走廊。
内心呵气成霜般的寒冷。
以及瞬间袭来的巨大悲伤。
但也已经失去了知觉了吧。
那种无助的感觉在内心深处持续的蔓延着。
应该怎样去形容的无助呢?
无限的失落。孤独。悲伤。绝望。无所适从。
那种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孤零零的感觉。像是突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无缘无故地抛向了世界最荒凉最黑暗最寒冷的角落里。
随着饥饿与寒冷地临近和逼迫。那些饥寒交迫的巨大痛楚在身体里面无力地跳动着。
它们带着凛冽的寒风硬生生地挤过纤维与纤维之间狭小的罅隙。然后一寸一寸地吞噬着身体里面所有的温度。知觉也开始慢慢地模糊开来。
绝望像是潮水一般汹涌而出。带着死亡前独有的恐惧侵蚀着大脑的模糊思维。
世界在像是突然变成了一棵烂树木。内核里的虫子在不断地蚕食着木质的纤维组织。一点一点地咬空树心。逐渐接近树皮。在那尖锐的突破果皮的一下狠咬之前 。世界依然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样子。只有沙沙的蚕食的声音。从世界中央一点一点沉闷而恐惧地扩散开来。
就是这样的感觉。异常的孤独和无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体就会沉甸甸地陷入悲伤的无底深渊。然后雷鸣一般形成再也无法触摸的绝望区域。
苏末靠在墙角下。动了动身体。
已经坐了很久了吧。双腿早已麻木不堪。直到有护士经过自己身边时发出一声尖锐地“喂你没病吧坐在这里干什么啊”的时候才回过身来。
他站起身来。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转过身。重新折回了手术室外的走廊里。
伊夏正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摆弄着自己手里的手机。看情形完全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应不应该告诉她呢?如果不告诉。那也是迟早会知道的事情。可是如果告诉。自己又该怎样开口呢?苏末愣了还一会儿。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她吧。晚一天知道或许对她会有好处的。这样想着。他走到伊夏的身旁。顺势坐了下来。开口道:“伊夏。你先回家吧。”
“嗯?”
“我是说。你在这儿也耽搁了不少时间了。赶快回家吧。”
“没事。我在这里和你一起陪小雾。”
“不用了。我刚才已经打电话通知义母了。估计过会她就会赶过来。再说小雾又没有什么大事。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就让我再呆一会儿吧。”
“不行。天都这么黑了。再不回家。你爸妈会担心的。”
“那……那好吧。”
“路上小心一点。天黑不好走。”
“嗯。你自己也注意一点。”
“嗯。走吧。”
苏末看着伊夏慢慢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他虚弱地靠在长椅背上。梆硬的木椅像是石块梗阻在骨头之间一样。硬生生的在后背上挤压着僵硬的痛楚来。
他动了动身体。向旁边移动了一点。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楼梯的尽头又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苏末慢慢地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走廊尽头几步之摇的义母。他坐直身体。脸上是一副强装微笑的表情。但是眼眶依然不争气地慢慢地红了起来。
义母看着苏末脸上露出了表情。心顿时沉了下去。有股不详的预感像是浓雾一般瞬间占领了心房。但她还是心怀侥幸地放下肩膀上的背包坐在苏末的身旁。然后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问道“苏末。小雾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苏末低下了头去。他的嘴巴动了动。可是半天也没有吐出一个字来。反而眼泪却像是一条悲伤的小河一般“哗”地一声流了下来。他捏了捏手中那张薄薄的诊断书。然后颤抖着递到了义母的面前。
义母愣了一下。腾出手接过去看了起来。
苏末本以为义母看过之后会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可是事实却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义母看完那张诊断书。只是异常平静地把它折叠了起来。然后小声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义母说完。眼眶里突然一下子溢满眼泪。
“义母。你在说什么呢?”苏末“倏”地一声抬起头。脸上是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
义母仰起头向头顶的日光灯望了望。过了好久才幽幽地说道:“其实我和你义父早就知道小雾她有心脏病了。”她擦了一下眼角里的泪水继续说道:“小雾的出生也许是我和你义父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因为她在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医生诊断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但是那个时候她还小。而且关于心脏病的发病迹象不是很明显。所以医院一直就没有建议我们及时进行治疗。”
“小雾小的时候。瘦弱娇小。体弱多病。经常爱哭。所以我和你义父一直总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有时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把她带在身边。身怕她因为身体不好出了事。给她买营养品。尽管那个时候家里不是很富裕。但哪怕是再困难也会想办法挤出一点钱来给她买些东西补补身子。平时晚上睡觉。常常是一听到她一声咕嘟。我们俩就立刻从床上跳下来。她生病的时候。我们更是日夜不合眼地守在她的身边。看着护士小心翼翼地给她打针吃药。然后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好起来……”义母突然哽咽得说不出了话来。
苏末扭过头来看着身旁的义母。在苏末的记忆里。那个夜晚的走廊里。义母悲痛欲绝的表情。她呜咽如受了重伤的动物一般的哀鸣。还有额前那一缕不知何时起已经斑白的几缕发丝。都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带着悲伤而绝望的光泽深深地插进了他的心脏表面。然后“汩”地一声血流成河。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响起了耳鸣声。
在很遥远却又很接近的地方缓慢地响起来。
像是有巨大的爆炸声突然在耳边撕裂开来。那种沉闷而尖锐的声音带着震耳欲聋的能量传入耳孔。在耳腔里嗡嗡振翅来回固定地响彻着。然后拉扯吃撕心裂肺的疼痛。
似乎再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了。四周是一片失聪般的绝望。
那些昔日肆虐在头顶的风声。一路排着尾气的汽车引擎声。喇叭刺耳的尖叫声。行人喧嚣不止的吵闹声。
真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取而代之的就是那种连绵不绝的耳鸣声。和耳膜被撕裂后的巨大痛楚。
睁开眼来。突突地跳动着太阳穴的沉重感觉。
早晨的雾气早已散去。太阳露出了小半边脸来。冷清的光线透过没有拉紧的玻璃罅隙中斜斜地投射进来。落在地面上的时候。会形成一小块不是很明亮的光斑来。
尘埃浮动的空气里。慢镜头一般浮现着房间摆设的模糊轮廓。
又是一天的早晨。好像已经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了吧。
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自从上次运动会上晕倒住院后。每次睡觉醒来的时候都会感觉到眼皮特别沉重。像是被无缘无故地注入了铅水一样。压得眼睛睁不开来。闭上又会觉得眼眶像是揉进了一粒粗糙的沙子。哪怕是轻轻地眨动一下也会涩涩生痛。
晨小雾虚弱地翻了翻身。然后感到胸口有点憋闷。
这样想着。有点困难地吸了吸鼻子。才感觉到鼻腔里塞阻后的不适感。以及空气侵入肺部时带来的冰冷气息。她揉了揉眼睛。把手伸到了眼前。
手背上是输完点滴后几个微微红肿的针眼。上面的白色胶布和酒精棉经过一夜的翻动。早已不知脱落在了什么地方。
手指弯曲一下。顿时有僵硬的疼痛感在手背的每一条经脉上跳动着。闭上眼睛立刻就会感觉到那些一根根针扎在血管里坚硬的针头源源不断地朝着自己的身体里面输进着冰冷的液体。
顺着眼睛向头顶望过去。涂着一层白色乳胶漆的铁架上悬挂着几瓶昨天晚上刚输完的点滴瓶。下面插着几条透明的输液管。直直地垂下来。被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风吹得轻轻地晃来晃去。
晨小雾微微眯起眼睛。然后看到了床边沐浴在一片金黄色的阳光里的苏末。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哦。你醒了啊。”
“嗯。”晨小雾坐起身来。背靠在墙壁上冲着他淡淡地笑了笑。“这么早就来了啊?”
“是啊。刚才看到你睡得那么熟。所以就没有叫你。”苏末说完从旁边的热水盆里拎起一条毛巾。拧干后递给了晨小雾。’擦个脸吧。”
“哦。好的。”
苏末脱下路上闷了一身汗的外套搭在床头边。转过身来端起了病床边的桌子上的便饭。他打开盒盖送到晨小雾的面前。“趁热出吧。刚从家里到来的。”
“你吃了没有?”
“已经吃过了。”
“哦。”晨小雾接过苏末手中的饭盒。低头看了看。都是自己平时最爱吃的东西。她拿起筷子轻轻地扒了一口饭。嚼了一下又抬起头来开口道:“苏末。那个。医生有没有说我的病什么时候会好?”
“嗯?”
“我是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了?整天呆在医院里都快闷死了。”
“还早着呢。医生说你的贫血很严重。所以估计需要一段时间进行恢复治疗。”说到这里的时候。苏末的内心突然涌出了一丝的心虚和慌乱。他皱了皱眉头。眼睛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黯淡。
其实也不是有意地瞒着她。更何况这样的事情也不可能永远地隐瞒下去。只不过是义父义母怕晨小雾一时接受不了而已。毕竟像这种事情落在任何人的身上。都不可能安若坦然的去接受。
苏末扭过头看着正在床上吃饭的晨小雾。可是看着看着眼圈却慢慢地红了起来。喉咙像是呛进了一团肮脏的污水。硬生生地哽咽着氧气的吸入。桎梏一般的窒息紧紧地包裹在身体四周。
“咦。你怎么了?”晨小雾抬起头来看着苏末红红的瞳仁。以及眼底那些掩饰不住的惊慌和失措。于是带着满脸的疑惑问道。
“噢。没什么没什么 。”苏末赶紧闭开晨小雾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他站起来转过身走到桌子面前。“那个。你渴不渴?早晨吃这饭很容易口干的。我给你倒点开水吧。”也不等晨小雾回答。伸出手来提起桌子上的热水瓶。掂了掂却发现瓶子早已空了。他塞上瓶塞。回过头来看了看晨小雾。“瓶子没水了。我去供水房里打瓶水去。”
“哦。”晨小雾朝苏末看了看。尽管满脸的疑惑。但也没说什么。她低下头把饭盒凑到嘴边继续吃饭。
总是感觉这几天他怪怪的。眼睛里也开始弥漫着一股只有很久以前才会看到的忧郁和阴霾。常常是在两个人眼睛碰到一起的时候。他却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一样突然很慌乱地避开自己的目光。可是有时候却又明明感觉到他的眼睛总是紧紧地跟随着自己。仿佛是怕一不留神自己就会从他的眼前消失了一样。等到自己被他看得有些发窘的时候抬起头来向他望去时。他却又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这时。苏末搁在床边的外套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晨小雾看了看。放下手中的饭盒。她把外套拿过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一看。原来是伊夏打过来的。
“喂?”晨小雾把手机贴在耳边。
“苏末吗?”
“不是。是我。”
“是小雾啊。咦。苏末呢?他手机怎么在你那儿?”
“他去医院供水房里打水去了。走的时候手机没带上?”
“噢。是这样啊。”
“怎么。你打电话给他有事?”
“没事。就是想去看看你。所以打个电话问问他到了没有。”
“看我?你上午不去学校上课吗?”
“今天是星期日。学校不上课。”
“哦。那我等着你。”
晨小雾挂断手机。她拿起苏末的衣服。将手机塞回了外套的口袋里。低头的时候却在床边发现了一张折叠整齐的单子。
应该是刚才掏手机的时候从衣服里带出来的吧。这样想着。晨小雾伸出手。拾起床边的单子。
她拿起单子随手打开看了一下。可是随后身体却像是被突然抽干了空气。瞬间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