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痛则呼父母，水火则望拯援，况死亡在顷刻乎！贼势日盛，贼谋日深，广为飞梯、长钩、刚锥、利斧，大肆攻凿。疲民寡力，万不能支。狂呼疾愬④，非公之望而谁望哉？仆知公救民之志，爱国之忠，又岂待仆等嗷嗷而后然也。危衷迫切，实昧条理，伏惟台慈，矜怜衮，不胜祈恳之至。
（光绪《江阴县志·艺文》）
注释：①巡按周如斗，字允文，号观所。②mào，勤奋努力。③选拔。④sù，同诉。
江阴曹主簿捍城功 李诩
三十五年丙辰四月十五日抵暮，倭贼攻江阴城，日纵铅弹从城垛隙入，城中危殆不可胜言。赖曹主簿率其子奋勇止攻，去石三块、火器一时俱下，倭遂退却。至六月十四日晡时，倭贼四面围截，北门更告急，人无固志。曹父子与兵众仅十二三人，县令且欲移家眷于学宫，或劝曹暂自为计，曹叱曰：“此地乃吾死所！”手斫家人一耳，又将刃其子，众遂不敢动。乃大索城中薪，贯火掷城外，不止，又用人粪煎滚，用铁销汁探贼聚处灌之，火药乘风大发，倭贼始不敢近。百万生灵之命，皆曹所赐也。曹名廷慧，山东曲阜人，贡士。是时昼夜不得寝食者凡四十余日。
（《戒庵老人漫笔》）
孙阿佛
孙阿佛，市中少年也。嘉靖间，倭作木衖裹牛革攻北城。将破，孙乘醉登城，呼曰：“倭何在？”举三百斤大石掷下，碎木衖，打一倭足，反出背上。曹胡子偕同伴三十余人列濠外，倭至，众渡水遁。曹殿后。倭追及，反兵刺倭杀之。
（光绪《江阴县志·识余》）
吴时来
松江推官吴时来奉檄至江阴练兵。适他郡解倭首七级至。吴愤然作色，抽刀呼酒，破首取脑立吞数瓯，曰：“吾为钱鹤洲雪耻矣！”
（光绪《江阴县志·识余》）
黄义士祠记 王世贞①
自倭衅起嘉靖之壬子②，而稍息于壬戌③。十年之间，大者破城邑，小者躏闾井。其铦镞之不施于三吴者无尺地。而三吴诸富人，或兵、或燹、或以家徙、或以身窜，卒不能捐其所垂散之赀，以予县官。不得已而县官用军兴法，逮鞭箠④之，令严而后私币出，若椎骨而监其髓。上之厉下，于下之讟⑤上，睊睊⑥焉，交相谗而沴⑦气，作其始也。不惜割其家以腴贼，而不肯为其上。其既也，忘贼之毒我，而不忘上之毒我于贼之后也。其于道诚悖，而于计则诚拙矣，无他欲蔽之也。
独江阴有黄宗周翁者，家世以高赀。而黄翁自儒起，由邑诸生补太学上舍，故通经术，讲于上下之分，与所为损益之大。先是戊申岁，未有倭衅，而翁与江阴令谋：“邑枕江，得无为盗窥乎？且城皆土，是可坎而登也。计以为甓⑧之。”便首捐金六千，身长其南东面之役，凡三百丈有奇。不逾月，赋毕。台使者后先拟上翁状。翁谢曰：“江阴民，城江阴，分也，而何上状为？”乃仅得褒旌居。五年而倭作，且及城，城以甓故坚。第乏藏粟，翁乃输兵储粟，为石者七千；而睥睨⑨之卒旦夕，饷为石者千；赈贫民避兵，为石者二千。令复议子城，增于门凡四，而翁任其三。顾其子诸生道，事板筑焉。至明年丙辰，倭遂傅城肉，薄而攻者四十日而不破。又明年丁巳，天子大发兵，属尚书文华讨倭。责诸富人金助军。翁捐复七千。于是尚书偕督抚牒翁为苏州卫指挥使。翁辞曰：“吴民助吴兵饷，分也，不可。”则悬其牒。
人谓黄翁，是谓道曰：“是牒者，尚书饵也，且钓我，我橐悬磬矣。”尚书果欲悉卷翁余赀，不得，起狱，以窘翁而夺其牒。始翁之为家也，皂帽布衣，徒步斤斤然，食不再肉，从不累仆，无园人积者也。既翁之为县官捐米者，前后万石，金万四千。而富人益笑曰：“夫夫，果其为人积者哉！”
翁卒，而诸城居者，稍稍追叹曰：“微黄翁，吾侪其不肉倭也。”而台使监司行部者，得其事，顾谓江阴令：“微夫人之力，与倭共此城矣。”于是，其富人亦伏而相与谋：立祠于翁里，以示报翁之子。道谢“不敢当”，曰：“先人以诸父兄故，毁家以扞⑩之，而不肖乃以先人故，劳费我诸父兄，请竭不腆之装而为家祠，以姑答我邑大夫与诸父兄。”指乃即居之左为祠，肖翁像于中，而以媪赵配。谓“翁之得成其业与志，皆媪力也。”落成，而道率其弟子，诸从孔明祀事。则乡之橐牲榼酤而来，拜曰：“是无以报黄翁万一，请岁岁无废，伏腊太宰。”刘公闻而嘉之，为颜其楣，曰“崇功报德”。而道益谢“不敢当”，曰：“先人业不仕，仅引邑人分毁家，而扞诸父兄，毋所任功，亦毋所任德。”
顾谓不侫，其为我记成事而已。不侫乃曰：“知礼哉，道也。夫所谓法施于民，能扞大患者，其与黄翁，祀固当然。此皆请之天子下礼，官议报可而后行。夫家祀不及乡，乡祀不及国。道以国人、乡人之指而约之，仅从家人礼，庶几其有，永哉！因记其事，授道刻之石。翁讳銮，卒之年七十有二。道博学，为诸生，数举不得，志改。尚书、礼部、史，当有官厌而游江湖，间有歌诗，人人称之与予善。
（光绪《江阴县志·秩祀》）
注释：①王世贞，1526—1590年，太仓人，字元美，嘉靖进士，历官部主事、员外郞、郞中、兵备副使。不附权贵，其父王忬为严嵩陷害致死，解官救父未成，后官至南京刑部尚书。好古诗文，李攀龙死后，独主江南文坛二十年，著作丰富。②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③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④chuí，鞭打。⑤dú，怨言。⑥juan，侧目而视。⑦lì，伤害。⑧pì，砖。⑨这里指体虚力乏，眼无神。⑩han，同捍。用袋装牺牲，用盒盛酒。
王远
字既明，负至性，擅才略，通天文、地理、风角①诸书。亲殁②，庐墓③三年。嘉靖中倭警，长史推择，统乡勇为障御。倭由百丈登陆，薄江上，乡民奔窜，死伤枕藉。远集众保障，全活无算。官给牢醴④糈⑤镪⑥，尽散士卒。归有光⑦为立传。
（光绪《江阴县志·忠义》）
注释：①占卜。②父母去世。③服丧期间在墓旁搭盖茅屋居住，守护坟墓，称庐墓。④láo lǐ，祭祀用的牲品和米酒。⑤xū，精米。⑥qiǎng，通繦，串铜钱的绳线，借指钱币。⑦归有光，1507—1571年，字熙甫，晚号震川，昆山人，著名文学家，与王慎中、唐顺之合称嘉靖三大家。
葛生 张关
葛生卖卜人，父子被倭阱于营。倭火药尽，葛请留子而代市药。复请同制，阴习其法，乘夜窃药与子缒入城。因是城兵知以铳弹击贼。
丐者张关窜入倭营，倭狎不疑。乃潜取其铳弹入城。一日踞堞视倭，中飞弹死。 （光绪《江阴县志·识余》）
颂任兵使 王稚登①
任公瘦骨气萧萧，乱后雕弓却在腰。铜柱未曾标马援②。
玉门早已入班超③。孤身去国心应折，群盗经时气转骄。
闻道墨缞④香奉诏，佩刀骑马答清朝⑤。
（《江上诗钞·王稚登》）
注释：①王稚登，1535—1612年，字百谷，原籍江阴，定居苏州，拜文征明为师，善书法。诗人，剧作家。②马援为东汉开国功臣，称伏波将军。征服交趾（今越南）后在边界立铜柱表功。此句喻任环抗倭有功而不表功。③东汉名将班超，久征西域，年老思乡，上疏哀切说“但愿生入玉门关”，意谓有生之年希望到达离长安3000里外的玉门关，但毕竟年老无能了。此句喻任环已入“玉门”，早已像班超达到功业顶峰。④mò cuī，黑色丧服。⑤清明的朝廷。
闻江阴被围 黄道①
旧宅临江畔②，荒凉复被兵。烽烟迷列戍，云日惨孤城。
梦断关河夜③，愁连鼓角声。书生宁惜死，无路请长缨。
（《江上诗钞·黄道》）
注释：①黄道即黄銮儿子，秀才。写诗时人在外地。②黄道家在城里，故称临江畔。③关河在山西境内，两岸高山耸峙，为古战场。此句意谓日思夜想，做梦也被惨烈的征战惊醒。
丙辰①倭夷复寇江城猖獗尤甚围城一月感赋 苏磝②
千年夷虏窥中国，入寇经今计转深。吴越干戈连海峤，
维扬烽火接淮阴。幕南③终系单于颈④，塞北谁输卜式金⑤。
何日卖刀归买犊⑥，腐儒高卧碧山岑。瀚海波翻杀气横，
中原财力一时倾。已无林木巢春燕，剩有孤嫠⑦注夜檠⑧。
注释：①嘉靖三十五年。②字叔强，江阴人，嘉靖举人，国子监助教。③幕通“漠”，幕南泛指蒙古大沙漠以南。④俘虏匈奴首领单于。⑤关中农民卜式牧羊致富，输巨金给朝廷抵御匈奴，汉武帝授以大官，不受。这里用卜式比喻黄銮。⑥卖掉武器买耕牛务农，指恢复和平。⑦lí，寡妇。⑧qíng，灯台。夜里劳作的寡妇给油灯添油，指人民生活贫苦。
灞上三军徒驻节，晋阳百里幸全城。九重旦夕勤南顾，
肉食⑨何人敢论兵。闻道天兵下九霄，愁心顿觉一时消。
海天未见收腥雾，城上犹闻击夜刁。总制遥传蔡司马⑩，
将军谁似霍嫖姚。古来财富东南地，况复闾阎久敝凋。
（《江上诗钞·苏磝》）
注释：⑨掌权者。⑩春秋时，使蔡国强兵的司马蔡昌。西汉抗击匈奴名将霍去病。lǘ yán，人家。
与邑侯钱鹤洲书 薛甲
昨承下询立堡事宜，比因匆匆，未暇详答。且虞①前淙公至冀②，得细论，再罄所欲，意其不来也。仆观比日诸公议论，多以纸墨为功勋，如文书所行。建白③制倭诸说，言之可听，用鲜实效。立堡之论，即其事也。夫堡即城也。在县邑谓之城，在村镇谓之堡，其名不同，其用一也。其制之大小不同，其费一也。诸公徒见北土乡村遍地立堡，欲使江南仿而为之。不知地势不同，工费亦异。北方地平无高下填塞之劳，又土性坚实，无石脚之费。比之南方，费省百倍。奚可一例论也。即如敝邑一城，不及数里，倾一县之力为之，犹且积聚数年，更越三四贤尹至于执事，乃克成功。今欲散诸一邑之间，期之旬月，为三四大堡，是为三四城也。其为劳费，岂特数倍县城而已哉？偿不为之变通，上司以虚文督责，而吾欲以实事应命，虽使有成，亦为敌未至而先罢④其力，先尽其财，于空虚无用之地，有促之乱而已，况未必可成哉。必以事经建白，不可中止。愚见莫若仿北地立堡之意，而不必尽循其法。内地村镇应立堡者，止于各街口，建立堡门，上设城垛，可以瞭望其堡内居民。令各于所居之后，高筑城垣，自相连接，自外望之，隐然如城郭。至于紧要去处如杨舍，地方将来有添官设兵之举，则与建立堡城，为久远计。如此则虽费甚，虽劳不罢，且不拂建白者之意，而吾事亦易办变通之宜，似无逾于此。承厚爱辄敢布其愚悃⑤，惟高明裁之。
（光绪《江阴县志·艺文》）
注释：①常熟。②希望。③提出建议。④同“疲”。⑤对自己诚意的谦称。
筑城谣 今杨舍城 徐大纶①
朝筑暨阳城，暮筑暨阳城。暨阳城高高入云，城高虽可恃，民力亦已敝。大家卖良田，小家鬻鸡彘②。君不见东邻斩松楸，坟中鬼哭声啾啾；又不见西邻嫁妻妾出门，向郎殊死泣泣泣。勿复道③，城徭方草草，夜来城上雨倾盆，夜半城吏来打门。 （《江上诗钞？徐大伦》）
注释：①徐大伦，又名如鼎，字原和，号穆斋，秀才，明江阴人。博学，有气节，善诗。②zhì，猪。③不要再说了。
筑城乐 许蓉
筑城乐，因增保障无惊愕。昔年寇乱无可逃，今鱼有水鸟有巢。昔年接淅①犹自弃，今日仓箱皆有寄。吁嗟乎，城之高兮尚可量，公之德泽垂无疆。隍之深兮犹可测，公之功业垂无极。古言民意即天心，愿公子孙世世腰横金。
（《江上诗钞·许蓉》）
注释：①接淅，捧着淘湿的米行路。典故出自《孟子》：“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孔子弟子刚淘了米要烧饭，孔子有急事要马上离开齐国到他处，弟子只得带了湿米上路。比喻行色匆忙。
儿女欢 许蓉
儿女欢，昔离乱，今平安。城同虎踞隍龙蟠，倭奴见此心自寒，屹然保障垂江干。工复役，民力田，商贾纷纷集市廛。室家相保乐有年，非复往日愁眉攒，儿女欢。
（顾心求、谢鼎镕《江上诗钞》）
邑城东门厄 李诩
万历丁丑腊月十九日，邑中迎春，止留东门出入，余三门俱闭，防有变也。临晚，城外人蜂拥旋归，城门下沮塞，蹋死四十七人。老者壮者少者，有霎时死者，有扶回死者，有迟延二三日死者。百年上下，耳所未闻，而忽罹此变，大是惊异。
（明·李诩《戒庵老人漫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