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对面始终没有言语,南宫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面对这样一个大公无私的墨家传人,那种敷衍欺骗的话语实在难以出口。
而现如今想要推行墨家思想,除非将整个社会秩序全部推倒,然后将所有人的脑子洗掉,重新灌输进墨家思想,在一个全新的国度里面施行,那样才有实现的可能。
不行,哪怕就是这样也不行,墨家思想也只能用一半丢一半,因为事实已经证明,墨家思想就是乌托邦。人性本就是贪婪的,没有的想有,有的想更有,如果按照墨家思想,我赚的钱,还要分一半出去给别人,怎么可能?
世上不缺乐善好施的人,但是他们愿意赚一百,拿出九十八去分给九十八人,保持自己仍旧比人多那么一点的优越感,也不会愿意分出一半去给一个人让他和自己平分秋色,哪怕这样其实自己付出的更少。
人,总是想出人头地,高人一等的。
可是这些能和他说吗?
南宫寒越想越是无趣,直欲昏睡,却听宗浩幽幽一叹,道:“其实你说的这些,经过这么多年,某又如何不知?某也并不是奢求墨家能够像儒家一样,只是希望日渐凋蔽的墨家能够传承下去罢了,若是再无法挽回,不出五十年,我墨家恐怕将要就此从世上消失。”
他倒是看得透彻,南宫寒依稀记得墨家就是在西汉初年失传的。
宗浩顿了顿,又苦涩道:“他日墨家助你君临天下,你只需择有利之处用于国策,能够让墨家传人看到希望,得以延续下去某就心满意足了。”
墨家之人不是宁折不弯吗?这么多年来也终于开始学会变通了?不过你墨家凋零真的只和皇帝是否使用你们的思想有关吗?
社会的不认可确实是一方面,春秋战国时期纷争不断,墨家用于推广思想的技艺自然大有用武之地,然而在天下一统后逐渐被世人认为是奇技淫巧,沦为贱业。
其次,也许和墨家的分裂也有关系,没有了统一的号令,一盘散沙,还谈什么发展?
而更多的恐怕还是自身的原因,光是墨家思想的“有财相分”,不知就要让多少人望而止步,所得钱财需要平分给其他门人,长久下去没有竞争的环境自然滋生“蛀虫”,反而造成不公,有志之士谁还愿意再入墨家?
不过这种直指墨家中心思想太过诛心的话南宫寒不敢再说出来刺激宗浩,只得避重就轻道:“我觉得吧,墨家凋零和墨家三分有极大的关系,你难道没想过整合墨家,统一墨家吗?”
“某当然做过尝试,可惜尽管万般劝说,墨家传人却只认巨子令,某亦无可奈何。”
这样,那我就真的没办法了,我也变不出巨子令给你,南宫寒一阵头疼,只觉这个包袱像狗皮膏药般甩都甩不掉。
微一沉吟,干脆直截了当道:“既如此,我也是爱莫能助,只能再说一遍,我根本就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思去成为你口中的明主,你去另寻你的明主吧。好了,连日奔波,我困的很呐。”
说完还配合着打了个大哈欠,静待他的下文,如果他依旧不依不饶,再狠狠的拒绝他,将他的幻想扼杀在萌芽之中。
宗浩闻言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转而问道:“你信命吗?”
南宫寒一愣,这是什么意思?这思维跳跃的也太快了吧,完全跟不上啊。
南宫寒思索了会,想了信与不信的各种可能,道:“不信。”
“我墨家说‘非命’,认为一个人的富贵和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存在命运这种意志与偶然。以前某也不信有命运的存在,然而当某开始研究星象和周易之后,某却开始信了,你知道什么是命吗?”
“嗯……冥冥之中的一种注定吧。”
“对,是注定。依你说,命之所指,究竟是前事,还是后事?”
这还用问,命当然是指后事了。
宗浩呵呵一笑,“既然命指后事,某且问你,假如有人要来杀你,你不反抗坐以待毙然后身死,又或者你奋力反抗,最终战胜对手生存下来,那这生与死,究竟哪个才是命?”
“如你所言,不正是刚好证明我命由我不由天吗?这不刚好印证了墨家的‘非命’吗?”南宫寒说道。
宗浩不以为然,道:“引颈就戮身亡,后人评说命该如此,反抗幸存,你认为是自己抗争所得,其实何尝又不是命,难道你能否认这是命不该绝?这才是命的争议。如果更为细分,你所指的‘命’则应该称之为‘运’,运乃变数,由性格等诸多因素组成,懦弱者亡,刚强者生,便是如此,故而人之一生,唯命运二字罢了。”
顿了顿继续道:“然而无论你是否信命,这些都是事情发生之后我们加以印证,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命,或者认为这不是命。那么,假如这个人早就知道他会在反抗中生存下来,他又会怎么做?相信他不会再引颈就戮了吧。现如今,天象既有所指,而我们也已经事先知道,那你说,又该怎么做?”
南宫寒听得瞠目结舌,暗道这宗浩为了说服我还真是下了血本了,居然连自己的祖师爷都开始质疑。
命之一说,虚幻缥缈,信则有,不信则无,没有人能拿出确切的证据来证明。可是能说真的没有吗?如果真是无稽之谈,那为什么这一学说能够屹立几千年不倒?为什么历朝历代趋之若鹜?就连一些口说绝不可信之人,暗地里却奉若神明。
南宫寒发现他竟然隐隐有被说服相信的兆头,连忙暗中将舌一咬,提醒自己坚定心志,万不可受人蛊惑。
哼,你倒是能说会道,死了是命该如此,活下是命不该绝,是死是活全由你说了,南宫寒不甘道:“那假如方才我说信命呢?”
宗浩呵呵一笑,“那更简单,某只需把星象预兆再说一遍便可。”
南宫寒彻底无语,半晌才幽幽道:“这就是你们的‘墨辩’吧,果然言语平淡无奇。”
宗浩洒然道:“大道至简,不外如是。”
南宫寒哑然失笑,这算什么道理,明明就是强词夺理。
任你言辞如剑,我心岿然不动便是,而且真正的明主不是正在南阳安坐吗?
南宫寒打定主意,硬的不行来软的,道:“我对你所说的星象预兆并无太多怀疑,然而我仍旧觉得是另有其人,并非是我,况且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太过虚无缥缈,我是不会去做的,你还是另外去找你的明主吧。”
宗浩沉默不语。
南宫寒也在思索假如宗浩仍然死缠不放的话又该再找什么借口拒绝,寂静中忽然听他释然一笑,道:“既如此,或许真是某看错也未可知,只可惜如今严冬将至,星象难以观测,只能待来年再做计较了。”
南宫寒没想到他这么轻易答应,一愣之下也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绞尽脑汁的想说辞了。
既然事了,两人一时再无话题,祠内便安静下来。
连日的奔波和压力,南宫寒身心疲惫,此刻终于有片瓦遮身,稻草暖身,睡意自然也就席卷而来。
临近进入梦乡时,宗浩开口道:“今日你我相遇论道也算有缘,当下天气日渐寒冷,而你又衣裳单薄,某这里有当年偶获的一门心法《御风诀》,坐行皆能修习,可抵御风寒,今日便赠与你以全你我缘分。”
南宫寒简直要疯了,这宗浩是专门来扰人清梦的吗?
御风诀,御风诀,御风……
下意识的迷迷糊糊默念了几遍,心下嗤笑不已,《御风诀》是什么鬼,可以吃吗?还抵御风寒,先敌过我的瞌睡虫再说吧。
待要再睡过去,却发现心中似乎总有一丝挂念让他难以入眠,不由心生恼怒,辗转之间忽然心有所感,顿时惊醒,倏地坐起身子,一时间瞌睡全无。
《御风诀》?
该不会是什么武林秘籍吧?!
抵御风寒?如果他说的不假,恐怕还真是武林秘籍,古代的高手可不都是寒暑不侵吗?
压下心中的激动,道:“这…这个,不…不太好吧?”
南宫寒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变得结巴而颤抖起来。
宗浩笑道:“这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对某来说亦是无用,而你拿着却可以在去云中的路上少受风寒之苦,就不要再拒绝了。”
“那…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暗忖这人行事真是捉摸不透,明明我已经拒绝了他,他还赠我什么《御风诀》,到底是什么意思?
思索之间,只听到对面窸窸窣窣的一阵摸索,然后宗浩走过来将一物件递给他,南宫寒懵懵懂懂的伸手接住,入手只觉得软软的不是很厚,捏了捏也感觉不出是什么材料制成,黑暗中不能察看便纳入怀中。
……
翌日醒来天色已然大亮,侧头瞧去,宗浩已经人去无踪。
还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南宫寒感叹着起身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一旁多了个小包袱。
解开包袱,里面是干粮和少量钱币,不禁摇头苦笑,心中一时间感激愧疚之情交杂。
唉,以后有机会再从别处报答他吧。
只是人海茫茫,今生还有再见之时么?
想起昨晚宗浩赠给他的《御风诀》,连忙从怀中取出,原来是一本羊皮小册。翻开粗略看了看,大概十来页图画,并无文字,画中人形用实线勾勒,或坐或卧或立,人形内有虚线绘出经络走势,寥寥几笔却简单明了。
南宫寒心中大动,迫不及待的想见识古代秘籍的不凡之处,立马翻到第一页开始照着线条指示气聚丹田,小腹果然一阵暖流。
一试便成,欣喜之下依着第二步将这股暖流往左脚足底穴位引去,然而暖流却变得空空荡荡忽然消失,南宫寒又试了几遍,每当想把这股暖流引向足底时,便会因气息变化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甘心的再尝试一遍,始终无法把握住气机交换将第二步完成,南宫寒心知自己本来就不懂奇经八脉,假如再不弄清楚气机交换的诀窍,这《御风诀》看来是很难顺利修习了,不由恼怒的将《御风诀》狠狠摔在一旁,坐在地上颓然苦叹。
宗浩啊宗浩,你给我这小册子,不告诉我修炼之法也就算了,好歹你也告诉我怎么认这些经络血脉啊,现在这样,你叫我如何习练?
对着宗浩一阵腹诽,也知道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只能慢慢摸索,万般无奈的收拾心情吃了干粮,步出破祠朝着云中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