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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曲镇奇情

这天,封闭沉寂的中原小镇曲镇忽然响起了欢天喜地的唢呐声——原来镇上今天有两家办喜事的——河东老罗家娶的是河西老李家的闺女李翠翠,河西老李家娶的是河东老周家的闺女周兰兰。

罗家的后生叫罗传宝,是罗家的独子。按说娶妻成家是人生一件大喜事,新郎倌本该喜气洋洋才是,可是罗传宝却是苶呆茫然,木偶一般任人摆布着与新人拜了天地。到了晚上,洞房之中只剩下一对新人后,罗传宝依旧木然冷漠地坐在一边,丝毫没有去给新娘掀开红盖头的意思,而新娘李翠翠也是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本该春意融融的洞房竟然僵冷异常,连那花烛的喜气都似乎已经冻结了。

终于,罗传宝站了起来,但他不是要去给新娘揭盖头,而是已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家远走他乡。可是来到门口罗传宝却又停下了脚——他可以一走了之,可是李翠翠怎么办?罗传宝虽然只是刚到二十岁的年青人、可他心地善良,宅心仁厚,当下他停住脚步,决定把自己的选择告诉这个无辜的姑娘。

于是,罗传宝重新坐下,尽量平静地告诉李翠翠,虽然已经拜了堂入了洞房,可自己还是不能跟她做夫妻。原来罗传宝自幼和邻家女孩周兰兰青梅竹马,是最好的伙伴,长大之后自然而然地真心相爱了,两人曾学着人家的样子在关帝里偷偷拜了花堂,发誓今生今世同生同死。罗家本来对周兰兰也挺中意,可是后来要提亲时,连请了三个先生,一推算却都说周兰兰有克夫命,这么一说,罗家立刻死了这份心,不论传宝怎么哀求,罗家就是不准他再与周兰兰来往。为防止夜长梦多,家里还很快跟河西老李家结了亲家,并闪电般把李翠翠娶了过来,而与此同时,周兰兰也被河西李家娶了去……罗传宝万念俱灰,决定逃婚出走,他说即使不走,他也不会和李翠翠真正做夫妻的,这辈子除了周兰兰,他不会再喜欢第二个女子……

罗传宝的话没说完,李翠翠早已泣不成声。

新娘子一哭,罗传宝更加心软,他觉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倒不如一死了之……正这么想着,那李翠翠猛然一把扯下盖头,满面泪痕地哭泣道:“你以为我愿意嫁给你么?”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剪刀,“你要是碰我,我早已死在这里了!”

“你……这……”罗传宝大为意外。

接下去,李翠翠也说出了自己的隐情。原来李翠翠与李凤祥暗中相爱,两人虽只是同姓本家,早已出了五服数代,可在那个年代,同姓结亲被视为有违人伦,何况论起辈份李凤祥还要唤李翠翠一声小姑。但两人拧死不肯离开,家人就把她强行嫁过河东,而李凤祥则被强迫迎娶了周兰兰。

罗串宝怎么也没想到李翠翠的遭遇与自己竟然这般相似,他呆愣片刻,心头猛然蹦出个主意,于是他走上前悄悄地跟新娘子如此这般嘀咕一番。李翠翠听后俏脸涨红,眼中又是惊喜又是迟疑地问:“这、这能行……”罗传宝说:“我们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豁出命去也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李翠翠听后,咬住唇使劲点了点头。

罗传宝从家里溜出后,一溜小跑直奔镇西。

一条曲河把曲镇分成东西两部分,连接两岸的,是一座饱经风雨的老石桥。罗传宝跑到老石桥上时,对面恰好也有一个人跑了过来。就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刻,两个人几乎同时轻叫了起来——因为他们同时认出了对方——罗传宝碰到的正是迎娶周兰兰的新郎李凤祥。镇子不大,两人原本就相识,只是不知彼此的隐秘。现在没用几句话,两人就都明白了——原来李凤祥和罗传宝不谋而合,也是要找罗传宝来偷梁换柱的。两人分别告诉了自己家中的路径和该小心之处,然后匆匆别过,走向彼此的洞房,去会自己的新娘。

于是,古老的曲镇里,悄悄上演了一曲洞房换夫的悲喜剧。

从这一夜开始,罗传宝白天在自家中,表面上和李翠翠是和美夫妻一样相敬如宾,晚上则悄悄跑到河西去和周兰兰过夜,到天亮前再返回河东,李凤祥也是一样,两人每晚都在老石桥附近碰头。所幸两个个头高矮差不多,做得又十分小心谨慎,所以几个月过去,竟没有露出一点破绽。

这时候,李翠翠已经有了身孕。

转眼到了夏天。进入了雨季。今年的老天仿佛专跟罗传宝和李凤祥过不去,雨水非常多,常常一夜一夜地下。但两个年青人胸中都装着一团火,雨下得再大,也阻不住两颗火热的心。

这天白天下了一天的雨,到晚上更是下得瓢泼一般,可罗传宝还是跑了出去。跑到了河岸边,就着闪电一看,罗传宝吓了一跳——曲河的水涨得好大呀,河水都快出岸了。他赶忙跑过桥去,可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了——他要等着李凤祥过了桥才行,这水看来还要长,李凤祥比较文弱,眼睛还有些近视,他要是不知深浅地往过闯会出危险的。等了一阵,李凤祥终于也赶到了,罗传宝不放心,他坚持要把李凤祥送过去,谁知他们刚刚走上桥,便觉脚下忽悠一颤。

“不好,桥要塌了!”前边的李凤祥惊呼着猛然回身,一把将刚上石桥的罗传宝推回岸上,而他自己还没来得及跑下来,老石桥便轰然倒塌。

“凤祥,凤祥啊……”罗传宝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可回答他的是惊雷闪电瓢泼大雨,还有那滔滔的洪水……

罗传宝呼叫着顺着河岸追出好远……

这一晚,兰兰和李翠翠都没有等到自己的男人,她们万分焦急不安,不详的阴影时时笼罩心头,如果不是肚里的孩子拖累,两人肯定都会跑出去寻找。也许雨太大,他没有来……她们这样安慰着自己。

清晨,当噩耗传遍整个镇子时,周兰兰呆住了,而李翠翠则昏了过去。

人们追出几十里也没有找到李凤祥的尸体,估计已到了黄河里。人们议论纷纷,不知道他为什么冒着大雨跑到桥上去。找不到理由,人们便说是中邪了,说是有落水鬼把他勾走了。

周家的媳妇李翠翠也中邪了,找来神婆又是扎又是拧,人总算醒过来了,可也变傻了一般。即使是这样,周家还是万分庆幸,庆幸没有娶进克夫的周兰兰,否则被水冲走的肯定就是周传宝……

李凤祥出事后,罗传宝万分惦念周兰兰,可知道李家这几天肯定有人,去了怕给周兰兰惹麻烦,再说李翠翠昏昏沉沉的,老是哭,几次想寻死,他也不忍离开。没人的时候,传宝就不断劝慰翠翠,要她为了孩子也一定要活下去。过了几天,李翠翠终于肯吃点东西了,在罗传宝的劝说下,她决定好好活下去,把凤祥的骨肉抚养成人。

这天晚上,见罗传宝又搬着铺盖要到躺柜上去睡,李翠翠拦住他,叫他去看看周兰兰。罗传宝自然非常惦念兰兰,可这时候离开李翠翠他又十分不忍,最后李翠翠硬是把他推出了屋。罗传宝一路小跑来到兰兰家,在窗外学了两声布谷鸟叫,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周兰兰很快开了门,两个人象分别了千年万年一样紧紧地抱在一起。周兰兰伏在亲人怀里,早已泣不成声,李凤祥虽然跟她没有夫妻之实,但毕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何况风祥也是个好人,她为他更为李翠翠悲痛。过了一会儿,周兰兰忍住泪,要罗传宝回去多陪陪李翠翠,她好可怜。罗传宝说:“就是翠翠叫我过来的!”周兰兰说:“那你更该陪她去,回去吧,这些天不要过来了!”说着狠狠心把传宝推出了屋。

罗传宝默默离开了周兰兰的家,来到了河边。洪水过后,人们又在原桥的上游搭起了一座临时木桥。罗传宝坐在木桥上,两头都不好去,他心里好难过,兰兰翠翠都是好女子,如果自己和李凤祥能够和各自的心爱人成亲,每个人都会很幸福,这场悲剧也肯定不会发生……

李凤祥的离去,让罗传宝和李翠翠的关系亲近了很多,周兰兰嘱咐他多照顾翠翠,传宝自己对李翠翠也很关心,白天两人就象真正的夫妻一样,可一到晚上李翠翠就会催他到河西去陪周兰兰。不久李翠翠的孩子出生了,罗传宝对风祥的骨肉视如己出,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一晚,罗传宝又来到李家,进了院,学了两声布谷鸟叫,里边周兰兰立时开了开门,两人刚抱到一起,院外忽然喊叫着冲进一伙人,接着灯笼亮起,罗传宝和周兰兰立时暴露在灯光之下。

因为周兰兰成了寡妇,镇上一些混混垂涎她的美貌,总想去占便宜,李家便加了小心,因为这一段传宝去得勤,结果被人看出了苗头。

罗传宝和周兰兰被绑到李家祠堂,按着族规,被当场捉住的奸夫淫妇是要绑上石头沉到镇西的老龙潭里的,何况现在罗传宝还有因奸害死李凤祥的嫌疑。现在只等天亮之后,就要把罗传宝和周兰兰示众沉潭。罗传宝的家人闻讯后急忙请来罗家族长和镇长向李家求情,要用家产和田地换回传宝,为此祠堂里只留下两个人看守,其他人都去和罗家谈判了。留下看守的两个人正在猜测着凤祥到底是不是罗传宝害死的,突然一个人气喘吁吁赶了过来,两人一看,却是李翠翠抱着孩子跑来了。

李翠翠进门先打了罗传宝几个耳光,然后指着周兰兰哭骂起来,说她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克死了自己的男人,又来勾引人家的汉子……李翠翠越骂越气恼越骂越不解气,于是她就对两个看守的人说:“五叔,二哥,你们先去歇歇,我要咬他们几口解解恨,你们在,我下不了手……”两个李家族人劝不是看不是,反正人又跑不了,就叹了口气,到附近的局家子看打牌去了。

那两个人一走,李翠翠赶忙给罗传宝周兰兰解开绑绳,叫他们快跑。罗传宝和周兰兰放心不下她,李翠翠说:“咋着我也是李家人,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快走吧!”说着就带头向镇外跑去。

几个人跑到镇头,罗传宝站住脚,放心不下说:“你带个孩子,今后怎么办?”

李翠翠说:“什么时候了,还顾这些,快走吧,我没事……”话没说完,镇里已有灯笼火把追了出来。传宝赶忙拉上兰兰逃走,谁知没走几步周兰兰就崴了脚。李翠翠一看情况危急,当下顾不得多想就把自己的孩子往他们怀里一推说:“跑不了了,你们先藏起来,我把他们引走!”说着不待罗传宝他们答话,撒开腿就跑。罗传宝便抱着孩子和周兰兰藏到一个土坎下。

李家的人很快追了过去。罗传宝和周兰兰不敢停留,抱着孩子就往另一边逃去。

罗传宝和周兰兰逃出曲镇后,本想找机会把孩子给李翠翠送回去,她一定想孩子想坏了,可是他们得到了准确消息,说是李翠翠被李家人抓回去打了一痛也就拉倒了,可是李翠翠却很快失踪了。罗传宝和周兰兰估计李翠翠是追出来找孩子的,他们多方打听没有翠翠的下落,最后流落到了离曲镇数百里外的一座小城落了脚。他们先是住在破庙里,靠做零活勉强糊口。后来罗传宝到一家店里当了学徒,不久一家人终于租到了房子安顿下来。

这天罗传宝在街上遇到一个乞丐,在与乞丐擦身而过的那一刻,罗传宝突然浑身一颤——那个乞丐竟然很象李凤祥!

罗传宝赶忙走回去细看,发现那人真的酷似凤祥。可是罗传宝激动地问他是不是凤祥时,那乞丐却摇着头一副茫然的模样。罗传宝不死心,把那乞丐带回家叫周兰兰辨认,周兰兰很快认定这人就是李凤祥,因为他的耳边也有一块胎记。夫妻俩估计凤祥冲走后很快淹昏了,这才没有被淹死,不过他的头可能被摔坏了,所以记不起前情了。从此传宝和兰兰就把凤祥留在家里,悉心照顾,没事时就不断和他说着过去的事情,还让孩子叫他爸爸。

终于有一天,李凤祥喃喃地说出了一个名字:“翠翠……”

尽管李凤祥的话有些含混不清,可还是叫罗传宝两口子欣喜若狂,他们相信凤祥一定会很快恢复记忆的。

快过年了,一家团聚在桌边,周兰兰还特意给李翠翠摆一双筷子——他们已经有了线索,过了年罗传宝要出去寻找李翠翠,等翠翠找到了,这个家就可团圆了。

喜庆的鞭炮声响起,一家人对着观音像默默祈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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