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
看到直家怅然若失的抱头坐在树下,十濑长宗和彦右卫门上前道。
“嗯。”
直家抬起了头,双眼空洞无神的看向十濑长宗和彦右卫门。
“四郎,你……”
“堪兵卫大叔。”直家打断道。
“嗯???”十濑长宗微微愣道。
“刚才主公赐予我偏讳了。”
“这是好事啊。”
“主公为我取‘赖’字为偏讳,从今日起我就叫宇喜多直家了。”直家依旧面无表情的叙述着,仿佛这是一件和其毫无关系之事一般。
“对了,主公还赐予我一副具足和头兜,据说这是上代浦上家家督浦上扫部助遗留下来的具足,可以说是浦上家的家宝呢……”
“四郎你……”十濑长宗听着听着有些毛骨悚然,直家虽说好像是在诉说浦上宗景对其战功的恩宠和欣赏,但不知为何却让人听得直冒冷汗。对了!这好像不是在炫耀,而是在吩咐遗嘱一般。再看此时的直家,已经没有往日少年般的生气,而是像将死之人一般,暮气沉沉。
“我跟你说,还有啊~~主公还说要提拔我为侍大将,领俸禄一百贯。不仅如此,主公答应封赏给我五千石的知行,不是那种贫瘠之地,而是五千石水田。而且就算我战死了,也可以传给八郎了。”
“这……”
“有了这五千石知行和一百贯的年奉,堪兵卫大叔你也不必每日天没亮便下地耕作,到了天黑才能回家。也可以将身上的破旧具足换一换,买上一把大叔你最想要的福冈一文字了吧?”
“而且有了这五千石知行,也算的上是武士老爷了,八郎和幸子也可以不必担心被笠加村的坏小孩欺负了,八郎和幸子也可以吃上梦寐以求的大米饭了。想想就觉得好幸福啊~~可惜了……”
“四郎!”十濑长宗上前抓住直家的双肩。
“你怎么了?浦上宗景那小子对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的话?”
“大人。内臧助不会是……”一支保持沉默的泷川彦右卫门突兀的问道,看来已经猜到三分了。
“哼,没错,主公他想让我与浦上政宗死磕,然后掩护他逃跑。”直家冷声道。
“……”说完后,直家和十濑长宗、泷川彦右卫门三人沉默不语。
“你是在害怕吗?”十濑长宗问道。
“害怕?却是有点害怕呢。”直家微微一愣,之后像是自嘲般的笑了笑。
“那你前日激战时所说的话都是假的吗?”十濑长宗低下头,双手握拳。
“什么话?你是说突围时说的那番话吗?那种话只是说说骗人而已,只有低智商的人才会相信,堪兵卫大叔你该不会、唔!!!”
直家话还没说完,十濑长宗右手握拳,向着直家的腹部来了那么一拳,而猝不及防的直家则被一拳打飞数米,之后狠狠的落在地上,身上的具足和头兜被飞溅的泥水沾染,就如破布娃娃一样。
“咳咳咳!!!你这是做什么?!”直家挣扎的起身,之后连咳数声,一点点血沫从嘴角溢出,显然受了点轻伤。
“四郎!拔剑吧!”十濑长宗拔出太刀指着直家吼道。
“这???”直家不明所以。
“你不是畏惧死亡吗?你不是踌躇不前吗?与其让你因此死在播州那些贱民手中,还不如死于我的剑下!!!”
“在四郎你死后,我也不会苟且偷生,我会斩下播州军的首级为你奠祭,直到我力战而死为止!!!”
十濑长宗一字一句大吼着,脸上留着不明的液体,也不知是雨水亦或是其他。
“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家只是一愣,之后开始发笑,之后哈哈大笑,最后捧腹大笑。只不过因为刚才十濑长宗的一拳而使其有些受伤,所以在捧腹大笑之时,直家还咳出了不少血。
而见此,一直插不上嘴的彦右卫门连忙上前搀扶。
“不必了彦右卫门!我还没垂垂老矣,这点伤算什么?”直家一把会开彦右卫门的手,之后爬起道。
“堪兵卫,我军还剩下多少人?”直家正色道
“共三百一十七人。”
“彦右卫门,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嗨一!我们还有大约一百多个饭团。”
“好!堪兵卫,你去讲全部饭团取出,之后带到大营内。(其实也就一座小山洞而已)彦右卫门,你召集全部足轻到大营来。”
“嗨一!”
传下命令之后,直家回头望了下山下的播州军大本营,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
“你说大人唤我们来做什么?”
“我也不晓得。”
“如今播州军将我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只怕这次不能善了了。”
“要不我们逃吧?”
“这倒也是个出路。”
“笨蛋!这种事情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晚上再……”
这话匣子一开,说什么的都有,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畏战不前。
当然,这也不怪他们,面对如此局面,就连主帅浦上宗景都畏战不前,更何况士卒呢?但还好,虽然畏战不前,总比……投降兵变来的好。
“来了来了!”
突然士卒一阵喧哗。
因为他们看到十濑长宗和几名足轻抬着一卷破草席,而当彦右卫门打开草席后,他们发现这竟然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饭团!
这已经是全部剩下的口粮了。
“咕噜。”
看到饭团的足轻们纷纷咽起了口水。
“都给老子安静下来!!!”大嗓门的十濑长宗开口了,众人也安静下来,眼巴巴的看向直家、十濑长宗。
“我就先不说别的了,每个人先轮流上前吃一口饭团,有事待会再讲。”直家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大手一挥下令道,而十濑长宗则手持太刀扫视着众人,以防混乱。
效果很明显,在十濑长宗的威慑下,三百多名足轻纷纷轮流吃了一口饭团,一百多个饭团不一会便吃完了。
由于每人只吃一口饭团,众人在吃完后还有些意犹未尽,纷纷的望向直家。
“今日我又一个问题想问大家,武士是什么?”站在石头上看着众人,直家笑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既然如此,我点名啦。那就……你、就是你了!”直家指着一名大约十三四岁的农兵道,而这名农兵则有些畏惧的上前来。
“你叫什么名字?”直家“和蔼”的问道。
“我叫岸本惣次郎。”这名年轻人听到直家的问话,脸不由得一红。
“你有姓氏?籍贯何处?今年几岁?”
“我是邑久郡乙子村人,今年十三岁。”说着岸本惣次郎脸又是一红。
“那你为何来参加合战呐?”
“乙子村靠海,海上的海贼经常来找麻烦,所以很穷。我听说参加合战每天都能吃到大米饭,所以才来参加合战的。”岸本惣次郎总算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完了。
“很好,那我问你,你可知道真武士是什么?”直家抛砖引玉道。
“是饭团!”岸本惣次郎“眼前一亮”道。直家微微一囧,但随即又突然举起右手对众位足轻大吼道。
“惣次郎说得对!强敌当前,无所畏惧。果敢忠义,无愧神灵。忠耿正直,宁死不屈。保护弱者,无愧天理。这是真武士!!!”
看着注视着自己的三百多足轻,直家声音低沉,却又咬字清晰。
“接下来,我可以告诉你们,待会我便会下山与播州军决一死战。”
咋一听直家这么说,众人脸色一变,左右开始窃窃私语。
“都给老子安静下来!!!”十濑长宗有适时的大吼道,而众人再次安静下来。
“战斗,可能会死;逃跑,至少能苟且偷生,年复一年,直到寿终正寝。你们!愿不愿意用这么多苟活的日子去换一个机会,仅有的一个机会!那就是回到战场,告诉敌人,他们也许能夺走我们的生命,但是,他们永远夺不走我们的信念!”
听到直家的声音,原本相互叽叽喳喳的备州军纷纷安静下来,但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你们中有些人,可能也包括我自己,不会活着看到今天的太阳落山。但是我要告诉你们,开天辟地以来每一个武士都明白的道理。只要战胜恐惧,我保证你们就会战胜死亡。你会回答,这一天我在此处,为了身后的亲人和朋友!与敌人英勇一战!”
“诸君,杀敌一人,赏钱一贯!斩杀浦上政宗者,赏知行五百石!此战过后,奋勇杀敌前十者,赐足轻大将格,其余人赐武士格,出仕我宇喜多家,当尊贵的武士老爷!!!武士老爷!!!”直家拔剑指天道。
武士老爷!武士老爷!武士老爷!!!
见到此景,直家嘴角不由得翘起。
望向雨中山脚下的播州军大营,直家情不自禁哈哈大笑。
赌上各自的武运,拼死一战吧!
……
由于天降大雨,又处于冬季,气温颇低。驻守营门的播州军都纷纷回到营帐内,围在火堆旁取暖并烘烤着被雨水淋湿的衣物。毕竟这种天际淋雨,在没有良好的医疗条件之下,也有可能会死人的。
杀!!!
在乱波的策应下,军营西面的大门便被打开,三十余骑马武士高吼着率先而入。
“这是什么声音?”本阵内的浦上宗具迷惑道。
“不好!是敌袭!”浦上国宗惊呼道。
“八嘎!那些守卫的家伙都是吃干饭的吗?”见此,浦上政宗不由得火冒三丈。
“不好啦!主公!!!”这时,一名武士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
“又怎么了?到底是谁袭营?”浦上政宗强撑着问道。
“不清楚,来袭者没有靠旗。”这名武士愣了下回答道。
“政宗小儿!浮田国安在此,可敢与我一战?”
就在这时,本阵外传来一声大喊,听闻此言,众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来人。”浦上政宗放下捂着脸的右手说道。
“主公???”众人愣住了。
“身为武家子弟,慌慌张张像个什么样子?”浦上政宗神情自若道。
“主公!是浮田国定!是浮田军啊!”
见浦上政宗神情自若,深知浮田国定之能的浦上国宗忍不住大急道。
“我知道。宗具,为我披甲。”浦上政宗淡淡的回了一句。之后在浦上宗具的帮助下穿上大铠。
“主公!”浦上国宗又大喊道。
“我知道,但无论是生是死,总不能不穿衣甲吧?”穿好大铠后,浦上政宗取过自己的头兜戴上,再把缨绳系上。
“主公!浮田军已经快要打到本阵外了,我们抵挡不住,请主公速速做好准备吧!”这时,又几名打扮狼狈的武士冲进来禀报道。
“不行,我不能撤退,我浦上政宗绝对不能撤退。若是我一走,这两千军队必然溃败,没几人能活着回到室津城。我浦上家经不起这种打击,不管此战是生是死,我浦上政宗绝不会后退一步,哪怕对方是浮田国定。”浦上政宗检查了下大铠和头兜穿戴是否整齐,之后沉声道。
似乎感受到浦上政宗破釜沉舟的气势,在场众人脸上的惊恐也慢慢消去,取而代之的是慷慨赴死之心。
“好了,也别傻站着,随我一起去见识一下‘备州第一将’的风采。”浦上政宗接过小姓递来的太刀,再看看众人的表情,掷地有声道。
“嗨一!!!”
……
“浮田国安在此,政宗小儿可敢与吾一战?”
此时在播州军的大营内,浮田国安带着三十余骑横冲直撞,见人就杀。而播州军因为猝不及防,手忙脚乱,难以组织起有序的防御,如屠鸡杀狗一般被连连讨取。而浮田军显然已经摸透了播州军大营的防御分布,故而浮田国安一马平川般的直接杀向浦上政宗的大营所在。
“浦上政宗在此!”
就在浮田国安游走于大营寻找浦上政宗之时,就听到一声大喝。转头一看,只见一名头戴唐之头兜,身穿黑色具足,腰佩福冈一文字,被一群旗本簇拥的武士,顿时大喜!
你总算舍得出来了!
“哈哈!!!浮田家的勇士,随我生擒浦上政宗!”浮田国安嚣张一笑,之后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向着浦上政宗疾驰而来。
嗖嗖嗖——!!!
不好?!
就在浮田国安到达二十间左右时,一阵阵破空声响起,三支羽箭飞射而出。而浮田国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左肩被一箭射中,但却没有落马。
“保护少主!”
见到浮田国安负伤,身后的三十余骑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护卫。
“不用了,老子还没死呢!”在脱离射程后的浮田国安甩开骑马武士的手大骂道,而看向浦上政宗所在之地,眼中闪现着一丝惊愕。
说来也是,按道理来说,弓箭这种东西虽说可以在雨天使用,但使用时便会准头降低,使用后弓箭的弓弦便会变软,弹力下降,准头大失,甚至会报废。当然,能在雨天距离二十间射中敌人的,除非有能防水的弓箭,但那都是极其昂贵,或者……
或者射箭之人是一名弓达人!
想到此处,浮田国安背后冷汗直冒。
“少主,播州军开始恢复正常了!”一名骑马武士开口道。
没错,虽然在浮田国安的突击下,播州军陷入短暂的混乱,但在浦上政宗坐镇中军,并发现来袭者不过百骑,于是纷纷在个个足轻组头的指挥下拿起武器,与浮田军对抗。
毕竟足轻组头才是一支番队的基石。
“我不甘心啊!就差一点便能讨取浦上政宗了,我不甘心啊!”浮田国安不甘道。
但他知道,此非久留之地,是时候该撤了。
反正浮田国定给予他的任务只不过是杀杀播州军的锐气,并非其他。
但就在浮田国安即将下令时,播州军北面传来一阵喊杀声。
“宇喜多直家在此,播州的胆小鬼可敢与吾一战?”
看到三百余备州军从身后杀来,刚才还为击退浮田国安而高兴的浦上政宗顿时脸色一黑,就如吃了蟑螂一般,恶心到了极点。
在浮田国安从西面偷袭大营后,大营内的播州军几乎都来到西面,所以南面大营的防御力下降到最低,这才给予了直家可趁之机。
现在的局面已经远超他的想象力,大老远便看到直家带着三百名足轻冲着他的方向冲过来,几支阻拦的播州军被击溃,而且是正面击溃。
而冲在最前面的,是宇喜多直家,而十濑长宗和泷川兄弟两人则一前一左一右的将其护卫,两把刀枪所向之处,竟无一合之敌。紧随其后的则是四名足轻,其中便有岸本惣次郎,皆手持长枪,将侥幸在直家三人刀下存活之人一枪刺杀,总得来说,这便是传说中的补刀。再看这四人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一看便是专业人员。由此可知,这四人必定就是传说中的“补刀专业户”。
“宗具。”眯着眼睛望向北面的浦上政宗开口道。
“哦呀卡他撒吗?”浦上宗具下意识的回答道。
“我给你个洗耻辱的机会,你领两百人,给我挡住此人。”
“嗨一!”浦上宗具大喜道。
“主公!!!”
这时,一名武士大喊着从南面而来。
“怎么了?”看着这名狼狈的武士,浦上政宗不由得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哦呀卡他撒吗!南面……”
“哈哈哈!!!播州小儿们!浮田国定来也!”
当听到浮田国定那嚣张而不失豪迈的大笑声,浦上政宗知道这次自己是栽了。
从北面突入播州军大营的浮田军,就如最后一根稻草,播州军全面陷入混乱!
而直家所部也趁乱冲出营砦,向着三石城而去!
救出残军,浮田国定一拉缰绳,带着麾下完好无损的旗本武士大摇大摆的离去了。
“好!好!好!!!”
见浮田国定等人扬长而去,大营内仍旧混乱,浦上政宗却仰天大笑道。
“浮田国定!吾有生之年,必报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