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莫莜竹左顾右盼,寻觅那突然前来相助、又突然消失不见男子的踪迹时,有几个村民大着胆子过来向她说话。
莫莜竹循声望去,见到正是之前和她一起打退禹州军进攻的几名村民,他们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脸上则是交织着悲愤以及感激和兴奋的表情,很显然他们既为禹州军的暴虐而愤恨,也为自己打退了这些残暴军队而感到高兴。他们也非常感激莫莜竹的仗义出手,所以赶了过来向她道谢。
莫莜竹见到众人连声道谢,其意甚诚,也就暂时顾不得再寻那人去向,连忙向众人谦逊,一番扰攘。
有个村民见莫莜竹之前杀起官兵毫不手软,本来有些畏惧,但见到她跟村民说话,却又谦逊有礼,便大着胆子问道:“请问女侠尊姓大名,我们这平坡村向来偏安一隅,与世无争,没想到今日也遭来这般横祸,幸好得女侠仗义援手,才让我们保住了性命。”
莫莜竹此际心情其实也很不好,还没从官兵大肆屠村的惨象中恢复过来,并没有丝毫击退强敌的喜悦感,只是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这没什么,我辈习武之人,原本就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禹州军兵如此残暴,竟然对普通村民也下此毒手,我莫莜竹既然见到,那是非出手不可了。没想到我初出江湖的第一战,没对上什么武林上的高手,却对着这么一群毫无人性的贼兵。”
那村民说道:“原来是莫女侠,真是万分感谢。哎,贼兵贼兵,这群所谓的禹州官兵,还真不如矗云岭上的那群所谓的盗贼流寇呢,人家好歹还是盗亦有道,不对我们这些穷苦百姓下手。禹州官兵则横暴多了,不但要钱还要命,若不是他们逼得太狠,我们也不至于拼死相抗,左右是个死,还不拼了,多杀几个垫背也值了。”
听了他这一番话,其他几名村民也纷纷应和,痛骂禹州官兵的凶残,也骂禹州刺史刘磐的无能和贪婪。
莫莜竹心中一动:“你们说刘磐无能又贪财,所以才让禹州如今混乱成这般样子?”
“是的,以前虽然我们的日子也过得不怎样,但好歹还能有条活路;可如今却遭到禹州官兵这般凶残地对待,我们这趟即使侥幸打退了禹州这群畜生,它们多半还会提兵前来报复的。哎,看来我们也只有离开这片世代生养的土地,去他乡流浪了。”
“要不咱们一起去矗云岭落草算了。”旁边几人跟着嚷嚷。
先前说话那人叹息一声:“官逼民反,自古皆然。”
莫莜竹听了心中又是一动,看了看他,只见那人虽是农夫打扮,但气质不俗,言辞间也并非寻常农夫那般粗鄙,似是肚中有些墨水。正欲说话,那人也看出了她面上的一丝犹疑神色,苦笑了一下:“本人葛项,并非这平坡村的原住民,而是北边的钦州人士,因为逃避钦州和险路族的战火,而在二十年前就来到了禹州。这个地方以前也算太平,地产又丰富,民风也朴实,所以就留在了这个平坡村,当地村民见我有些学问,所以留我在这里做了个教书先生,不仅这个村,其他村庄也有些孩子会来此地学些蒙学。本人一边教书,一边做些农活,倒也其乐融融,可没想到如今定州兵乱方起,我们这些善良百姓也无奈成了反贼。”
“原来是葛先生,失敬了。”莫莜竹抱了抱拳,说道。
那人连忙还礼:“此间不能再久留了,我等也不好再请莫女侠在这里小住,甚至连吃饭的工夫都不敢耽搁,不知莫女侠将往何方呢?”
“我之前是想往定州一行的,不过看到如今这里的样子,我倒有些犹豫起来,禹州和定州之间还隔着一个岩州,都已经乱得如此一塌糊涂;定州那边战火连天,更是无法想象了。”莫莜竹倒也不瞒他,直接说了心中感触。
“莫女侠身手高明,不过去了那边还是要万事当心,毕竟大军如同洪流般卷来,你一个人再高的武艺也无济于事。莫女侠休怪葛某交浅言深,只是在下当年确曾亲眼见到过大军交战的场景,如今偶尔想起,还忍不住直冒冷汗呢。”
“多谢葛先生提醒,莜竹自会多加小心。对了,莜竹还有一事相询。”莫莜竹忽然想起了一事,连忙问道。
“莫女侠有话请说。”
“刚才我在和禹州那群匪兵激斗时,差点因为他们人多势众而吃了亏,幸好来了一个年轻人从禹州军列后头出手袭击,打乱了他们的阵势,这才让我侥幸得手,一连杀了好几名匪兵,再加上那人和你们的帮助,才将这群恶贼惊退。我因为当时非常生气,忙着追杀那群贼寇,等我回转想找那人道谢时,却发现他已走得无影无踪,这让莜竹颇有些奇怪,他为何走得这般匆忙,不知葛先生你们认得他吗?”
“这人我们也说不上认识,但是之前倒是见过他两次。”葛项摇了摇头,却这般答道。
莫莜竹好奇心大起:“此话怎讲?”
葛项指了指旁边的一名村民,说道:“这人叫作洪振,村里最早见到那年轻人的就是他了,就让他给你说说这段经过吧。”
那洪振长得一脸黝黑,个头虽不甚高,但手臂上筋肉虬结,显得极是孔武有力;刚才莫莜竹在激战之时也曾注意到这个村民,刚才和禹州兵作战的村民中,大多数提着锄头之类的农具,只有他则拎着一把劈柴用的斧头,砍翻了两名禹州匪兵。看他出手倒也干净利落,怕是也有点点功夫底子。
那洪振见到莫莜竹注视着他,黝黑的面容上居然露出了些许尴尬,嗫嚅了数声方才说道:“我遇见那人时,是数月前在村后一座大山上时,那****去山间砍柴,手中正好提着这柄斧子。”他将手上的斧子又往高了提了几寸,那斧子上还隐隐有些血痕,自是刚才杀敌时留下的。洪振抖了抖斧子,说出了一段往事。
洪振确如莫莜竹所想的那样,学过一些武艺,所以他也不像平坡村的大多数村民那样,靠种田为生,而是凭借自己的武艺和力量,去矗云岭狩猎或者砍柴,然后拿到城里去卖。
矗云岭山脉纵横,有数百座山头,有流寇盘踞的也只有几座最深处的山头而已,其他的地方则是各种野兽的天堂,也不乏虎狼等猛兽出没。不过洪振倒也从不畏惧,一把硬斧下,也着实砍翻了好几头恶狼,狼皮厚实保暖,很受城里人的欢迎,他把狼皮找皮匠做了处理,缝制成狼皮大氅,也能换个好价钱。
但是猛兽不会太多,他这般去过数次后,这临近村里的几座大山,就再没有狼踪了,就只能往更深处去寻觅这些猛兽。
有道是上得山多终遇虎,这洪振终于有一天被他碰上了猛虎。如果只是一头猛虎,洪振倒也不太害怕,但这趟运气不好,偏偏让他同时遇上了几头猛虎。平日里猛虎多半是独来独往,但处于配偶期的猛虎却也有群居的,一头雄虎带着几只雌虎把洪振团团围住。猛虎发威,那真是地动山摇。洪振武艺虽然尚可,但对着这一群猛虎,也不由得慌了手脚,总算老虎忌惮他手中锋利的斧子,一时半会间也没有逼得太狠,只是左一口又一爪地跟洪振耗上了。虎威岂同等闲,洪振虽然把手中的斧头舞动,紧紧护住要害,但始终还是避免不了被老虎偷袭,身上受了一些伤,虽然不致命,但毕竟也因为失血导致了手脚缓慢下来。
眼看洪振终要命丧虎口,却忽然来了救星,原来正是莫莜竹之前在平坡村对敌时遇到的那个帮手,此人见到洪振危急,于是迅速仗剑出手,他武艺高出洪振可不是一点半点了,那些老虎虽然凶狠,在他的长剑下却毫无抗衡之力,很快就被刺死了两头,其余的老虎见势不妙,连忙逃走了。
小命得保,洪振自是千恩万谢,不过那人又如这趟一般,只是挥了挥手,径直离去了,连话也没跟洪振说上一句。
洪振见状愕然,不过那人身手快捷,走得比老虎夹尾而逃还要快上许多,洪振又哪里追得上他?见状也只有无奈摇头,此地乃是深山,洪振受了点伤,又和猛虎激斗许久,早不复先前之勇,不敢在此多呆,匆匆取了虎皮虎骨,这些可都是值钱的东西,然后离开了深山,回转平坡村。
洪振这趟连伤带累又受了惊吓,回来后就生了场病。这趟病刚好了没几天,又遇到了禹州军前来屠村的事,没想到那个奇怪的人又忽然出现相助。
听完洪振的故事,那葛项又道:“其实不止洪振,本村还有几人都在山里遇到过此人,但他似乎很不爱说话,没人和他搭上过话,也不知道他到底住在哪里,不过看他的行迹,很有可能就住在这一片大山的某处山洞里吧。说来也真是奇怪,看他武艺这般之高,为何却留在这人迹罕至的荒山中呢,葛某倒是怀疑他或许会与远处矗云岭流寇有些关联呢。”
“嗯,或许是有这个可能。”莫莜竹点了点头,心中也有些奇怪,不过转念一想:“这人既然如此不爱说话,也不爱与人接触,或许会有什么苦衷吧,他既然存心躲开自己,自己也无从找他道谢去,算了,日后若是有缘,江湖上能再次遇到,到时再当面相谢也不迟。如今自己还有要事在身,还是早早赶赴定州,去寻觅师兄师姐等人为是。”
当下拿定主意,对葛项、洪振等人说道:“此处确实不宜久留,那群禹州贼兵在此地遭受了打击,必然会提兵前来报复,看它们暴虐成性,一定会继续屠村,你们也早早散了吧,我还是要继续前往定州,若大家有缘,日后再见吧。”莫莜竹抱拳一揖。
那些村民见状,也是纷纷行礼,再三道谢,然后各自回转家中,收拾物品准备逃难去了。
莫莜竹看了看村中一片慌乱之象,心中叹息一口气,然后继续前行。
再行走一阵,已进入矗云岭群山之中,矗云岭扼守三州之间,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所以往来商旅虽然知道此地险恶,时有强匪出没,仍不得不经过此地。不过以前矗云岭盗匪人数较少,劫掠能力有限,所以商旅只要人数众多,或者聘请镖局护镖,十停中倒有九停可以顺利通过;但这些年来,随着禹州、岩州等地政局败坏,来矗云岭落草为寇的百姓和逃兵日益增加,规模渐渐扩大,这一路已经成为了让三州往来的商旅谈而色变的险境。也因此增加了更多的护镖人手和同行伙伴,希望借助人多之势,唬住矗云岭流寇;而三州一些商户大贾,也时常请求三州加大打击力度,但如今岩州军正在前线与定州大军苦战,禹州和釜州则半斤八两,都是吏治败坏、军纪紊乱的地方,自顾不暇,又哪有多少余力来此清剿。
矗云岭群匪声势日壮,不过却也知道这只是沾了定州造反的光而已,让军力甚强的岩州无暇他顾;但朝廷不会坐视他们继续壮大下去,一定会从其他州府调来军马攻打,那时他们也前景堪虞。
这种局面多方势力也都心知肚明,而对此地势力最为动心的,则是已经起兵造反的定州了。
那定州陆零也是深悉兵法之人,此番他起兵造反,虽然是因为其子出事,被上官无妄借题发挥要趁机铲除他陆氏一门,他才被迫提前发动,略显仓促;但之前他也早存反意,也因此早早做好了许多准备;而矗云岭,便是其预留下的一枚棋子。
陆零对晋安局势看得很清楚,除了少数几个州府外,近半的州府都已有零星叛乱出现,这些势力如今只是各自为战,所以为祸有限,但若落在有心人眼里,用些手段进行串联,必可将星星之火燎遍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