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学读书时,我不是特别聪明,有时甚至显得有些笨拙,比如数学、英语、化学、物理,一直搞不大懂。因而,在中学阶段我转了两三个学校。读初中时是在宋集中学,我家离镇上有十五里路,在我上小学时也没去过镇上几次。小学毕业,读书很自然选镇中学了,乡中学办得不怎么样,想读书的孩子大都不会选择去那里。学校在镇子的西边,校园呈长方形,左侧是教师宿舍,右侧是教室,但也不是划分得很严格,杂乱,没多少章法可言。学校挨着临艾河,河水是很不干净的,尽管如此,我们夏天还是喜欢在那里游泳。
这是镇上的最好的学校,但学校规模不怎么样不说,甚至连个像样的图书室都没有。幸好镇上有家卖书刊的,卖的也就是《青年科学》《辽宁青年》什么的杂志吧。但在镇上有一家新华书店,需要穿过临艾河才能抵达。其实,我很少去那儿买书,一是手头的零用钱有限;二是有一些书我可以从表哥那里陆续读到,在我刚读中学时,各种语文教材我差不多都翻过的;三是书店只能站在柜台外张望,不能进去挑书,总觉得太麻烦,更何况挑了半天你不买书,要遭遇服务员的白眼。那里的书也不是很多,多为小说什么的。不过,学校的生活是清苦的,早上朗读英语或语文,随后才开始上课。那时候住校的学生少,所以也没有自修课。学生大都是在学校周围的村庄租房,或干脆借住亲戚家里。我住在一个林场里,离学校有三四里路,上学基本上都是步行。大概读到初二的时候,表哥的旧自行车淘汰了,我就收拾了一下,这才改为骑车上学。那时的饭菜基本上都是自己做,菜大多是从家里带的,面粉、馒头也是。每周回家一次,这样的生活说不上多好,记忆深刻的是,因为怕老鼠咬破口袋,馒头、面粉就放在面缸里,但面缸的盖子总是被老鼠咬破,因此难免会发生一场人鼠大战:为了捉住老鼠,就把面缸留一点缝隙,等它们进去,围而歼之。
在那段日子里,好像乐趣也极少的,平时基本上是两点一线的上学放学回家。偶尔逛街,也只是逛逛而已,什么也不买。尽管那时的物价不是很高,但对我而言也是不小的开支。也许是因为太无聊的缘故吧,逛街的时候,竟对小偷有了观察的兴趣。有一个小偷,好像是一个同学的亲戚,我们时常跟随他,看他怎么下手,实在地说,他的手法并不高明,但我们还是跟着看,差不多跟了一个学期吧。
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算最好,也就中等吧。等到了读初三的时候,因为想着读临泉最好的学校——县一中,就得好好准备,换到了县城旁边的田桥中学去读。因为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在这里教体育课,据说这个学校的升学率很高,考上临泉一中的概率极大,这样就有可能距离大学更进一步了。想象总是美好的。读了一年,最后也没能考上。那段时间,我很沮丧,好像很多年的努力一下子远去了。
那个暑假,我都不知道怎么度过的,是复读,来年再考,还是放弃算了?突然之间,对人生我有了怀疑。诗人王国平在一首诗中写道:累啊 那些看不见的重/压下空气 雨水和大地/压下一个人蓬勃向上的内心/有些事情谁能举重若轻/谁能将梦中盛开的花朵一一清点/谁能面对平淡 朴实 简单/和细小的幸福/大声说出自己的爱。或许,这可用于形容我当时的心情了。
在我的印象中,临泉的教育资源很匮乏,县城里只有两所高中,乡镇上的高中也不过是两三所罢了,因为教师水平有限,教学质量都不是很好的。我不想复读,舅舅就托了熟人介绍我去长官中学读高中。于是,我就又得以继续读书。虽然阴影还在,但更多的机遇在等着我。
长官中学离我家三十多里路,路远,又懒得跑路,差不多半个月回家一次,我就住在学校里面。平时活动范围也就在学校里。高一时,班里有二三十个人,好像也没经过什么正规考试,只消拿着中考成绩单就可以报名了。才上了一两个学期,就有人陆续离开,等到了高二时,另外一所乡镇高中因为人员太少,办不下去了,余下的人就转学过来,这样人员一下子又多了起来,不过,这以后也有人陆续离开的。同学刘国名不知怎么回事,有一天突然倒地,就住进了医院,后来他还曾回来继续读书,但最终也没坚持下来,因为他的病时好时坏。但同学相处得都很愉快,假期中间同学到处乱串,吃喝玩乐,如果天气不错就住个两三天。这样的风气直到高中毕业才结束。记得有一次,几个同学骑自行车,跑了四五十公里聚会。当然,也发生过误会,有一次我跟同学去一位女同学家玩,住了一天,结果就闹出了耍朋友的绯闻。
在高中时,不得不说的人物是班主任孟庆欣,他是跟班走的,教代数,说实话,对这门课,我怎么也学不好,他教过的学生中,在高考中有考满分的,我也在想是不是努力一下,至少不会高考时给班上总成绩拉后腿。也许我是在数学上太缺乏天赋了,所以学了一两年,进步都不大。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记下了这段快乐的时光:
孟老师喜欢下象棋,同学中亦有几个对象棋有兴趣,没有课的时候就在一起切磋棋艺。有时杀得天昏地暗,居然把吃饭的时间错过了,孟老师就让饭馆送来酒菜,吃完饭继续下,要是第二天是周末的话,就可以下许久,直到有一方被杀得无还手之力方才罢休。我那时于象棋是门外汉,只能在旁边观看,连上场厮杀一盘的可能都没有,即便让我两个棋子也是要输的,还是坐在旁边观战比较痛快,不过,就无法体味出厮杀的快感罢了。
但从本质上说,孟庆欣是一个具有人文气息的人。在高一下学期,他就捣鼓着弄一个文学社,我来做社长。这之前,长官中学曾办了个冰花文学社,还出过《中学生风采报》,弄得很有气势。新文学社还是叫冰花文学社。刚开始,几个同学兴致很高,虽然人员少,但都想通过这个,做点事情。我还跑到镇政府去争取资金支持,但一分钱也没要到。但刊物还是要出的,就买来纸张,然后刻蜡纸,油印。这样的活路男生是不大乐意做的,还好,有几个女同学帮忙,第一期的报纸还是印出来了,有两三百份吧。
上世纪九十年代,校园文学很红火,很多学校都办有文学社,出版刊物,因为是文学社社长的缘故,时常见到一些诸如《校园文学报》《朱家角》等等刊物。诗报更多,但现在这些刊物都不容易见到了。我们办的《中学生风采报》虽然只有四开四版,有小说有散文有诗歌,办得也是像模像样的,每月出一期,遇上寒暑假就出一期合刊,我们还做出了不少花样:如果作者的稿子多,质量又好,就出一期增刊,更多的是给会员做专版。而这些事差不多都是我一个人在做,出刊前开一次会就成了。学校对这事不是十分支持,只是每月按时报销纸张的费用而已,虽然这是油印的报纸,也居然有人乐意订阅。这都是当时很开心的事情。
见过的刊物多了,也就跟校园文化圈熟悉了起来。像席云舒、杨广虎、宋冬游、杨方毅、安然等一大批人都是在校园里崭露头角的好手。大家时常通信,分享写作的经验,都是很难得的事,更多的时候,只能想象各自的生活。不过,这都是因为文学社的缘故,至于上课、读书也似乎更有劲头了。因为大家都在期盼通过写作让生活有些许改善。
高中阶段相比初中阶段,更快乐一些,也许这是因为岁月的变迁也更晓得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尽管这时看上去依然有些模糊,很难辨认出自己的未来该走向哪里。这正如英国随笔名家赫兹利特在《谈绘画的乐趣》一文结尾时写的:“那天下午我出去散步,回家时看见金星悬在一户穷苦人家的屋顶上,那一刻我的心里产生了许多别样的思想和情感,那种感觉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对有着三十多年人生阅历的人来说,特别是像我这样多少有些自卑的人,回忆是最大的幸福,且不管那是美好的,还是糟糕的。重要的是这样的回忆让我们不断重返当年的现场,“唯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坦率地说,读到阿伦特在《人的条件》一书中曾对现代条件下人类生活的一般状态下过一个定义:没有思辨能力、“没头没脑的鲁莽、无可救药的迷茫,或是自鸣得意地背诵已变得琐碎空洞的真理——在我看来是我们时代的显著特征之一。”也许正因为这样,看着现在匆匆忙忙的中学生们,就倍加怀念那段旧时光,尽管那是细小的幸福。
朱晓剑,随笔作家,系四川小小说学会会员,《芙蓉锦江》编委。主编大型读书电子杂志《天涯读书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