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沐醒来的时候,云娘正守在她的床头。
见她睁眼,云娘眼神一亮,颇为关切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我没什么,就是觉得头疼,浑身没有力气。”
“你修为不高,刚才耗损过度,现在当然会浑身无力。来,我扶你起来坐会儿,缓口气会好些。”
冉沐在云娘的搀扶下坐起身,在床头靠了一会儿,她手腕上的手串微微发着热,令她的头疼渐渐缓解。昏迷前的记忆跟着一点一点复苏,她想起自己做过的事,心头咯噔一下,猛地扭头看向右边。
右边的桌上,云娘的宝贝汤碗果然完完整整地待在那里。
她又揉揉眼,发现不是眼花:“那真是我修好的?”
“当然!”云娘看她的目光很是赞赏,“没看出来你这么厉害。我就说,以咱们殿下的个性,怎么可能留个毫无用处的女人在昆仑密境。”
“……”
从“毫无用处的女人”荣升为“有用处的女人”,冉沐实在没法从内心感谢云娘的夸奖。
她的脑子有点忙。
从这次的情形来看,上次她碰到汀风仙君的佩剑时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巧合,她似乎具有修复仙家宝物的能力。
做了十多年的平凡人,这死了之后,突然从天上掉下这么个大馅饼盖头,她得好好消化消化,然后再好好地想一想……这突如其来的好事,能给她带来的好处。
对了,她得先替汀风仙君帮佩剑修好,报答人家上次的救命恩情。然后,她得拜托汀风仙君替她看看,还有没有哪些长得俊的神仙需要帮忙,她好趁机一饱眼福。就是不知道那怪脾气的白帝有没有要修的宝贝,她再也不想守那条该死的临川了!
冉沐心里算盘正打得劈里啪啦响,突然被云娘重重一巴掌拍在肩膀上,她抬起头,正对上云娘严肃的脸。
“冉沐,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这次你帮了我的大忙,今后你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我绝不推辞。”
云娘的郑重其事让冉沐觉得,自己是不是该高风亮节一下,表示自己帮忙并不求回报。可她想了想,觉得跟云娘不能玩她对引路人那一套。于是,她伸手去握住了云娘的双手,眼神真挚而诚恳:“姐,我别的都不缺,就只有一点,你能不想个办法,把我换到白帝殿下身边当差去?不用啥贴身伺候的差事,只要能常看见殿下就好。”
云娘是个爽快人,冉沐的直白正好对了她的胃口。听了冉沐的要求,她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丫头真有趣!好吧,既然你都叫了我姐,我便认了你这个妹子。换差事这事我没办法先答应你,但我可以让你先去殿下身边偷偷待几天。”
云娘打的主意,是偷梁换柱暗渡陈仓。
白帝殿里有个当差的小仙童,与云娘的关系很好。
他负责的差事也很轻松,无非是替白帝递递折子,整理下桌案,平日无事就在白帝殿一角候着,听候差遣。
这样的差事完全满足冉沐的要求,既能让她见到白帝,又不容易被识破。
“我这有张易形的符咒,是以前同仙界一位女仙打赌赢来的。它可以将你幻化成想要的模样,即便时白帝殿下也分辨不出。不过管用的时效不长,只有三天。”
冉沐坦率地表示:“我不贪心,先有个三天就不错了。”
就这样,待云娘同那小仙童约定好,又将她易了形之后,冉沐就到了白帝殿当差。
殿中无明火,嵌在墙壁上和柱子间的明珠发出清冷光芒,将大殿照得通明。白帝平素不苟言笑,办起公事来更是一丝不苟。偏偏他专注起来,别有一番摄人风采。冉沐待在殿角,望着他在光影中益发惑人的轮廓线条,满足得嘴角不住上翘。
秀色可餐,古人诚不我也!
却说白帝本来目不斜视地批着手中折子,突然间却皱起了眉头,扭头看向冉沐的方向。
冉沐神经一紧,以为云娘的符咒失了效,被白帝瞧出了端倪,谁知对方只是皱眉看她一眼,又继续埋头于公务之中。
虚惊一场,冉沐稍稍收敛心神,开始老实当差。
今天白帝的事情似乎特别多,从早到晚都在案头忙碌,连喝口水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冉沐就陪着站在那,从一开始的心花怒放心满意足,站到腿酸脚软,再到后面,甚至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而她一想偷偷活动下筋骨,白帝狐疑的目光就会投过来,害得她只能继续站得笔直。
等白帝终于批完最后一张折子,站起身的时候,冉沐简直庆幸到想要欢呼。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白帝捏着手中的折子,不偏不倚朝她砸了过来。
啪!飞来横祸,冉沐额头中招,疼得她眼角绽出了泪花。她捂着额头,可怜兮兮望着殿下神色阴晴不定的白帝:“殿下,您有何吩咐?”
白帝惜字如金:“捡回来。”
“……”
冉沐捡了折子毕恭毕敬送过去,边默默同情起同她调换差事的小仙童来,就白帝殿下这糟心的性子,真对不住他的长相。
谁知白帝接过折子,再度将它丢了出去,然后在冉沐莫名其妙的眼光里,继续发号施令:“再捡回来。”
“……”
如此往复三次后,冉沐深深觉得,自己成了她爹曾经养过的一只爱犬,每日的必备功课,就是替她爹捡扔出去的折子!
终于,在冉沐又一次捡回折子呈上去的时候,白帝没有继续重复那三个字。
但他下一刻说出来的话,令冉沐险些抓狂。
“冉沐,下次再要易形,最好把你看我的眼神改改。”
“……”
敢情这大爷早就发现了,刚才是在拼命折腾她玩!
冉沐偷偷握紧了拳头,很想往那张俊脸上挥上一拳。可她瞧着白帝居高临下盛气凌人仍然好看得紧的模样,再加上人在屋檐下的事实,却无论如何也挥不出去那拳。只能深深吸了两口气,道:“冉沐见识浅薄,从未见过谁如殿下这般风采逼人,这才失了形态让殿下见笑。如果殿下肯冉沐在身边伺候着,让冉沐多长些见识,以后定不会如此失态。”
“是这样?”白帝将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地道,“那好,这几日你暂且不用去临川,我带你长长见识。”
不知为何,冉沐觉得大殿里刮过了一阵阴风,寒沁沁的,令人不安。
既然已经被识破了,冉沐就没了继续假装的必要。
让云娘替她除了身上的符咒后,第二日一早,她便跟着白帝殿下出去“长见识”了。
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白帝带她见识的第一个地方,居然是昆仑密境的量刑司。
但凡昆仑密境中犯错之人,都会送到量刑司来量刑处罚。这地方阴气森森,此刻似乎正有人受罚,那惨叫声在阴暗的空间里回荡,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令四周气氛变得极为压抑。
白帝带着冉沐穿梭其中,他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眉梢微挑,眼角也带着点细微的笑意。他的相貌本就生得极好,只是平素笑得少,如今有这一点笑意点缀,容色更为出尘,让人瞧来只觉如沐春光,连这量刑司里的阴森气氛都淡去许多。
冉沐只顾盯着他看,没有注意脚下,一不小心踩到了裙摆,重心不稳险些摔倒。
这时候,一向没什么人性的白帝殿下居然伸手扶住了她。
“多谢殿下。”
冉沐受宠若惊,险些感激涕零。
不过白帝很快就打碎了她的感激之心。
“不必谢,你摔在这丢我的脸。”说着,他边将一双偏凉的手按在冉沐的脸颊两侧,把她的头转向旁边正在行刑的一角,一个已看不清本来面貌的中年男子舌头被铁钳狠狠夹住,痛得不住惨呼。白帝低声道:“别光顾着看我。这是量刑司的罚谎堂,专为那些油嘴滑舌、巧言令色、满口谎话的人而设,你可有什么想法?”
冉沐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她听得出,白帝殿下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可她有点不明白,他对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暗示她太过油嘴滑舌,该到这来受罚?
可她自认自己还没那么大胆子,有骗到白帝头上。而且他堂堂一个昆仑密境之主,如果专门带她跑一趟量刑司,就是为了敲打敲打她,那是不是太无聊了?
“怎么不说话?你平素可没这么安静。”
压在脸侧的手移开,冉沐终于得以转回头,然后,她很郁闷地发现,在白帝那双墨色双瞳中,闪烁着的分明是恶意的光芒。或许,她刚才那荒唐的猜想,真的就是这位白帝殿下此行的目的。
冉沐突然特别特别无语,她第一次为自己今后将要度过的八百年,感到了一丝不安和担忧。
因为眼前这位昆仑密境之主的个性,实在是非同一般的扭曲。
这般想着,冉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平日一笑就两个小酒窝的圆脸也板了起来:“殿下以为,我该有什么想法?”
见惯了冉沐没脸没皮的模样,突然见她板了脸,白帝的眼神略略一闪,嘴角带着的笑意也慢慢消散。偏偏这时候,冉沐还提了裙摆朝他施了个礼,望着他一本正经道:“殿下带我来,可是要警告我,莫要油嘴滑舌满嘴谎言?但在殿下面前,除了夸赞殿下天人之姿之外,我绝对没有说过其它的谎话,还请殿下明鉴。”
“……”
白帝表情明显一僵,怔了片刻后猛地转身,拂袖而去。
冉沐望着他的背影,朝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然后转身同他走了相反的方向。
哼!就算长得再好,这臭脾气也不能总惯着,要不然剩下八百年,自己不被他折腾死才怪!
这人的运气很不好说,有时候惊喜和惊吓是相伴而行的。
冉沐大着胆子顶撞了白帝,同对方闹了个不欢而散后,居然在回去的途中,遇见了一个她极想见到的人。
——汀风仙君。
冉沐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站在三生桥上,云娘好像在与他说话,他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回以一笑,那笑容很是浅淡,瞧起来竟有些如水雾中的青莲,让人看不清真正模样。
冉沐的脚步不觉停住,汀风仙君却在这时候看了过来。
他看见了她,脸上立刻绽开了笑,那笑仿佛是从心底透出来的,映得他整张脸都明亮起来。冉沐心头突的一声响,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微微的疼,可疼过后又有种难以描绘的甜,像是喜悦、惊奇、忐忑糅合起来的味道。
她从未尝过这样的感觉,既欢喜又害怕,既期待又不安。
她的脚步突然再迈不出去,最后反倒是汀风仙君同云娘道了别,主动朝她这边过来。走到她面前,汀风仙君笑着望着她,道:“许多日不见了,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再被临川里的怨气袭击?”
冉沐脸微微有点热,她不想被对方看出来,便低头脚尖蹬着脚尖,琢磨着自己该说点什么,好冷却冷却脸上的温度。沉默一阵后,她又深深觉得自己这反应太别扭,于是抬了头,朝对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道:“我最近没什么,除了某位殿下的脾气不好,阴阳怪气难伺候以外,一切都挺好的。不过,我这两天一直很想见你。”
冉沐的坦率让汀风仙君愣了下,片刻后他微微笑了起来,眼神温暖:“为什么想见我?”
冉沐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边朝他伸出手道:“先不告诉你,把你的佩剑给我。”
汀风仙君奇怪了:“你这是卖什么关子?”
冉沐自然不肯说,汀风仙君虽然不解,仍是解了佩剑递给冉沐。然后便见冉沐盘腿往地上一坐,小心除了剑鞘,将两截断剑放在地上,拼凑到了一起。接着,她将手放在了断剑的上方。
柔和的白光缓缓从她手心流出,将断剑包裹住,断剑间的裂缝在白光的作用下缓缓变细、变小,一小点一小点地慢慢消失。
汀风仙君的眼中浮出了惊异之色,死死盯着冉沐。
冉沐这会儿正心无旁骛地利用自己微弱的修为努力修复断剑,汀风仙君这柄佩剑虽没有云娘的汤碗损坏得厉害,可她修补起来却觉得比上次更加吃力,体内流动的能量越来越微弱,额头的汗水也越来越多。
汀风仙君瞧出她的异样,忙道:“你修为不足,别勉强。”
“没什么,很快就能好。”
此时断剑只剩下最后一点裂纹,冉沐不想前功尽弃,便不顾汀风仙君劝阻,继续强行催动白光。
终于,在有一阵努力后,那道裂纹彻底消失。白光散去,躺在地上的佩剑完好无损。
冉沐心头很是满足,眨眨眼朝汀风仙君一笑:“怎么样,我说可以就可以吧?你上次救了我,我若连把剑都替你修不好,那不是太没用了?”说着话,她边要站起身,可刚一动,便觉一阵头晕目眩,手上也是针扎一样的疼,眼前更是一黑,整个人直直地往下栽去。
“小心!”
汀风仙君忙伸手要扶她,但有人快了一步。
恍惚中,冉沐感觉谁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重重带进了怀里。接着,有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音色冷冽,语带不悦——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即便脑袋发晕,冉沐也识得出,那是白帝的声音。
“汀风,她一个新入昆仑密境的小仙婢,修为浅薄,你竟然放任她冒险,让她替你修复佩剑。你倒不怕她灵力耗尽飞灰湮灭?”
不知从何冒出来的白帝态度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