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一定来过这里。这段醉卧于江南水乡的记忆是那么温馨，熟悉而又亲切。但我确定我没来过这里，眼前的山水和风景让我觉得有点陌生，也让我的脚步变得迟疑。
我知道，我一定是在梦里来过这里的！
城市广场，古塔
车到绍兴时已近黄昏，天空下起了毛毛雨，给炎热的夏日带来了一丝清凉。安顿好行李后，我与同伴老苏顶着毛毛雨来到了城市广场。那里有我们想看的古塔，我们从溪口来路上见到过它，但还没等我们看上第二眼，它就像一个美人转眼间就从城市的喧嚣中消失了，害得我们翘首回头看了好一阵子，却再也没看到她的芳容。我一步步走近了城市广场，走近这个耸立在城市中心的古塔。
这是一个充满文化品位的广场。广场一面临街，先街对面是一座尖顶三角形建筑，走近一看才知道是一座剧院。广场左边也有一座尖塔形建筑，但大门已锁，问一边的当地人才知道，这是一个大型的展厅，里面展示的是整个绍兴市的缩放模型。走过一段不长的路，我发现脚下的路应得不平了。仔细一看，我发现了写在地上的奥秘。脚下的花岗岩石块上竟然刻满了各种各样和文字，甲骨文、篆书、隶书、楷书，一笔一画间无不向我们传递这座城市的古老和沧桑。有的刻着4000多年前的夏代，大禹为治水两度亲临绍兴的事。其中一块“绍祚中兴”的石块吸引了我，这或许就是绍兴的由来吧。向前走，脚下的路仍在不时给我们传递古老的信息。绍兴人竟然用石块把他们的城池像地图一样雕刻在了广场的地板上！挖空的是河流，留下的是城市。不少像下水道铁格子一样的东西将隔开的城市相连，我知道，那一定是桥！绍兴是水养的城市，流水像蛇一样在城市中随意穿插、行走，又像一个微醉的女子，舞动水袖翩翩起舞。绍兴水好，出了有名的黄酒。绍兴水多，造就了诸多古桥。据说城市面积仅100平方千米，河流却长达1900千米，桥梁4000余座，历来为河道纵横、水清如镜、石桥飞梁、轻舟穿梭的江南水乡，素有水城之称，当然，称绍兴为桥城也不为过！
我们最想见的还是古塔，我感觉她一定也想见我们这来自千里之外的寻访者。我固执地认为，古塔一定是寂寞的，虽说站立在喧嚣浮华的闹市，但人们对她这位日夜守望城市的美人已经熟视无睹，而我们是真正想一睹芳容的客人。这是一座宋制六角形古塔，塔顶设有苍穹，一根避雷针高指向天空。塔身六面，每面开一门，每层开六门，塔身七层，意为“七级浮屠”吧。古塔的确够古老了，明显有些倾斜了，岁月的风雨已将塔身洗得泛黄，塔檐周围丛生的小草和枯树更显出病人迟暮的荒凉和寂寞。它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家乡那座临近洞庭湖同样苍老的慈氐塔。仰视古塔，感觉微雨中的古塔更显出几分唐宋遗韵的冷清和厚重，这冷清和厚重让我们读出岁月的荒凉与凄然。细雨草树，寻常城郭，一座古塔，一棵枯树，总能让人想起岁月如匆匆流水，冷漠而无情。
走近古塔，见到塔下一块石碑后，我才得知这座古塔名曰“大善塔”。它原是一座寺院，叫大善寺，建于南朝梁天监三年，即公元1503年。相传当时有位钱姓女子未嫁而殁，遗言以奁中钱物建造寺庙。当时，有个叫黄元宝的人愿意出地，有位叫澄贯的高僧负责主事建造寺庙。并于庙宇旁建造一石塔，名曰“大善塔”。此塔便成了吴越有名的古刹之一。后来寺院不慎失火，寺塔俱焚。1957年，人民政府出资重修寺院，将后寺改建商厦和办公楼等，仅保留了这座大善塔。
面对古塔，我感觉他就像一位从岁月深处中阔步走来的老者，拍去衣角的尘土，眼角似乎还残留着历史的硝烟和风尘，但仍精神抖擞。那些或开或闭的塔门就是他的眼睛，让他站在城市一隅，静静鸟瞰古城，鸟瞰这繁华的大街，鸟瞰街头行走的芸芸众生，历经风雨沧桑和世态炎凉，想必是大彻大悟的智者了吧！只可惜我不能当智者，古塔的塔门被木栅栏锁上，我进不了古塔，也无法走近这段风云历史，无法与他站在高处一睹这座古城的风采。我只能靠近，用手抚摸塔砖，触摸历史的温度。我始终觉得古塔就是一位看破红尘的隐士，他静立于闹市之中，对脚下的芸芸众生和万物游灵却不闻不问，即使是横眉冷对，也并不发言，始终睁一眼闭一眼的。这让我想到了生活中的某些人。我觉得观塔一如观人，塔是人按照自己的思想建的，建塔为供神，而神是人性的神性化，人们顶礼膜拜的表面上是神，其实更是神性的人，是心中另一个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讲，古塔就是城市里一个长生不老的人！
民居台门，老屋
晚上，我拿着相机想到处走走，想抓紧时间多角度感受一下绍兴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和魅力。从宾馆出来沿新河弄西行是一溜的民居。在这夜静更深的时刻，民居前那点高悬的不明不暗的灯都眨着疲惫的眼睛，昏然入睡了。灯光柔柔地照亮着大宅门，照亮脚下的路。这些民居都很有特色，可惜晚上的光太暗了，弄堂巷道里什么也看不见。我想，明天一清早再也一探究竟也好，清早的光线好，对摄影来说更是个上好的时刻。十多分钟的路程后，一块塑有“西城古韵”四个大字的石墙挡住的我的去路。新河弄在此便打了一个七字弯，一头扎进城市的夜的黑。石墙没能挡住我的脚步。走过石墙，里面的景色竟然别有天地。石墙后面竟然是一条河流！昏暗的路灯下，河边的民居那斑驳陆离倒影在微波的河面，柔柔地互为镜像，梦一般让人痴迷。我迅速端起相机。一个人想过桥继续向前，巷子里灯光幽暗，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睡觉了，青石板巷道唯有风过的声音，空无一人的弄子让人心生凉意，竟然不想往前走了。
第二天刚五点多，我匆匆洗漱完毕后拿上相机，与同伴老彭悄悄走出了宾馆。一路上，我们一不小心就与一个阅尽人间沧桑的古宅台门相遇。这些民宅位于繁华都市的另一面，就像历史的一片影子，又像一段被遗忘的岁月，蜷伏于都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独自回味过去的时光。从“宋家台门”到“马家台门”，再到“沈永和台门”，无一不是木质结构，显得简朴大方、庄重静穆。那些发黑的木椽和掉落的漆色，于无声中将岁月的密码传递给我们，让我们感慨万端。透过或掩或开的台门大门，我们的目光窗过一道或稍宽或逼仄，用青石板铺就的小巷子，落在里头木墙青瓦、墙体斑驳的老房子上。这些房子实在是够古老的了，矮小破旧的老屋仿佛在打瞌睡还未醒来的老头，薄薄的暖色涂照在粗糙的木板上，曙红的阳光慷慨地在木屋上涂抹，木屋便走进一幅油画的意境中。有的老屋木门木窗，石灰粉墙，那高低错落的电线在房门口随意进进出出，就像燕子飞过时留下的一道道弧线。而老屋的屋顶就像一块块黑色的稻田，青色的瓦沟间，生长着一些亮亮的、绿绿的新叶，看上去就像一行行新插的禾苗，充满生机和诗意。
走近这些民宅，我有些恍惚了，感觉到自己就像走进了故乡岳阳城西的那条老街。这是夏日的清晨，太阳刚出来，早晨的清辉懒懒地洒落在民宅的青石板上，洒落在街边的木房子上。磨得溜光的青石板在渐亮的阳光的映衬下，闪烁着哑哑的光。我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充满激情的古代诗人或是侠客，我的广袖猎猎迎风，我的长剑闪闪发光。
江南水乡，乌篷船
走过老屋，我们便走向梦里的江南水乡，在城西老街，我们与一条河流不期而遇。河流的两旁，静沐在晨光中的老屋一如不愿醒来的老者，正做着甜美的梦。我想，就算老者醒了，他睡在河中的影子也不愿醒，梦中的笑随着微起的波光一浪一浪递远。站在水上的老屋和睡在水里的倒影相互辉映，一静一动、一明一暗，在我们面前打开一幅江南水乡的水墨画。走在画中，如入仙境，水色天光、古宅倒影，一切都披着一层梦的轻纱，美得让人神往，让人心醉。
踏上石桥，眼前豁然开朗。泛动着天光树影、浮游着落叶漂物的河流在河岸的房屋树影间流淌，沿目光一路逶迤远去，她的一头与一坐立有一座亭台楼榭的青山撞了个满怀，另一头被一些探头探脑的民居分开后又不不远处处会合。那些河边的民居沿湖面都留有一排走廊，宽可容纳四五人通行。这种典型江南水乡的场景让我自然而然想起了我曾在电视里见过的小桥流水人家的同里，这里虽说没有同里的柔媚净爽，但如同不染风尘的女子，自有一番风味。平静河流上，偶尔有一位打捞河流漂浮物的老者，驾小船划桨逆流而上，桨声欸乃，浪花翻飞，河水泛起阵阵不灭的涟漪。
过桥后，是一条小巷。晚上的小巷阒寂无声，早晨的小巷却热闹非凡。这里是一个早市，卖家拿出自家鲜货干货沿巷叫卖，买家就沿途一家家地询问，杀价。巷子中人潮涌动，人头攒动，他们来的来，去的去，老老少少，表情各异。我们不是来看早市的，但我们必须打巷子挤过，沿着河流一路向前，再从河流对面的走廊回返。我们在喜欢的景点前留影，让自己的身影与这片河流融在一起。这条巷子想必也有些年纪了，石滑巷深、白墙黑瓦，屋旁植柳，门窗雕花，走在河边，就仿佛跌入了一首古诗词中，云里雾里，不知今昔何昔。眼前的河流房舍莫不就是画家吴冠中笔下的油画，桨声船影，岁月无声。靠河的走廊上，有几位晨练的白发老者正抓着河边的石栏摆肩扭腰，说着闲话。河边几乎每家的民居旁都种的柳树，垂下的几丝柳条落入河流，引来一群戏水的鱼儿。我们看到了开始走过的那座石桥，桥侧爬满了爬山虎，远看去，就像挂在河流上的一个绿帘子，通过弧形的桥墩与河流里的帘子倒影连成一体，这一圆形的绿环仿佛就是一个翡翠手镯，戴在河流姑娘的手中。我不知道这座小桥的名字，我在心中为它起了一上名字，石帘桥！
再次走过石帘桥后，小巷的另一头还是早市，人群拥挤，吆喝声声。河边景致与前段我们看到的差不多，只是河流对岸，虽说还是一片房屋，但再也不见走廊，也无法通行。越向那片青山亭台的方向走，人群渐渐稀散。继续向前，河流在与城市道路桥梁交汇处又来了一个拐弯，一头扎进城市广场之中。沿河流向上，河边是更密的树，偶有民房，石桥一座隔着一座，桥身雕花，上坐石兽。有的桥已经荒废，丛生的一些矮枝蒿草挤满桥面，桥的两侧的空隙里，也斜伸出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灌木。前方一座半圆的桥拱一头扎进近处另一座弧形的桥拱里，就像美人的大眼睛。
河流一路跑到城市广场，石桥也像来赶集似的来相会了，龙门桥、仓桥等石桥一座连着一座。河流在这里分明呈现出另一个天地。河边是一片园林绿地，与城市广场连成一体。前方的河的对面还有一座大亭从河流中伸出，看上去好像是一个大戏台。河面上悄悄地停泊着一些从鲁迅笔下走出的乌篷船，黑色的船篷就二尺多宽，弧高也不过二尺，大人要佝偻着腰方可进入篷中，实用性想必不不太的。在鲁迅的笔下，它们是他儿时玩乐的天地。但现在，它们兴许只是城市历史的一种象征，是城市文化的一个背景，是城市旅游的一个道具罢了。有几只经过改良、挂着船的乌篷船迎面泊来，里面似有人影晃动，虽说但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我看清了鲁迅笔下的情境和雅致。
行走于绍兴，就是行走于一首温润的诗里。回望老街，薄醉在绍兴无比风情中。踏上这片土地，一路看到的是沿河而建的老街民居，沿途听到的是浓浓的“吴侬软语”。我真想再次踏上青灰色的石板道，到临水的茶肆酒楼里，品品花雕酒，嚼嚼茴香豆，观赏“渔舟唱晚归来近，水阁人家尽卷帘”的水乡古镇风情画卷，或是坐着“轻舟八尺，纸篷三扇”的乌篷船，在水上欣赏民间社戏，听绍兴大班、莲花落，尽情感受千年古镇的风貌，让一段难眠的岁月在心底荡起的阵阵不灭的涟漪！
当汽车恋恋不舍地作别绍兴，我的目光如一只只苍鹰，飞越路边的树木和房舍，在绍兴的上空久久盘旋，回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