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若是以后我再回想这个冬日的话,一首叫《天堂里有没有车来车往》老歌是很适合作为我一开始的回忆背景的:
车来车往,车来车往
最后你是否看见天使在飞翔
月儿高高,黑夜很长
空气中吹拂着命运的方向……
命运有没有方向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这一季的冬注定是寒冷而苍白的!也是我经历中最寒冷的一季。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总感觉到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软雾,丝丝缕缕笼罩着这座城市,一团巨大的阴霾就这样锁住了这个城市的上空。
周末早晨,我穿过晨雾,走向楼下的一家米粉店,吃过一碗米粉后,便开始继续写近两个月都没完成的一个中篇。可刚提笔写两小段,心里不知怎的就突然涌上一种很落寞的感觉,想了许久都没能把短短的一小段写完。
于是我干脆走到楼下的大市场里,去感受那人潮如涌的热闹。身边的人行色匆匆,都在各忙各的。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此时有个为写小说绞尽脑汁的人正站在晨雾里,站在喧闹熙攘的人群里。没有谁会在乎他的落寞。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回过神来。我走过汽车站前的那条大街,来到汽车站旁的一个报摊上买了两份报纸。翻翻报纸,世界的动荡不安就一点一点地通过这小小的文字渗透进我的视线我的思想。
叔叔,你掉的十元钱!身后传来一个童稚的声音。给你——
哦,谢谢——我接过他递过来的钱时,才认出他竟然是楼下搬过来不久的新人家。他叫亮亮,他父亲叫老蔡,是个摆水果摊生意的,他们一天到晚弄不了几个钱,日子过得挺辛苦的。我曾为了写个短篇到他家去坐过两次。
你不是叫亮亮么?
他点点头说,我是叫亮亮。你就是住在我家楼上的那个作家叔叔吧!
对于他赐给我的“作家叔叔”我是不敢贸然接受的。就笑着对他说,我不是什么作家叔叔,以后,你见了我叫徐叔叔就行了,我姓徐——
好。这时,他的姐姐小红手里拿着一串冰葫芦跑过来对他说,亮亮,这个冰糖葫芦是给你的。走,我们早点回家吧,去迟了爸爸肯定会骂我们的!
你们想要吃点什么呀,我给你们买!
不,谢谢徐叔叔了,我有它就行了!亮亮高举着那串冰糖葫芦说。之后,他和他姐姐手拉手就向对街走去,向他们的家走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他们简陋而贫寒的家。我于是就知道了小男孩叫亮亮,姐姐叫小红,我在下班回家时还曾碰到过他们几次。每次他们都手牵着手,见到我时总甜甜地喊,作家叔叔好——作家叔叔下班了呀——
我把报纸卷好装进裤子口袋里时,亮亮他们已经走到了斑马线的路中央,那串红红的冰糖葫芦仍举在他手上。
此时,已是上午十点多,浓浓的大雾慢慢散去,世界才呈现她本身的面貌。可太阳仍然不愿意出来,想必它也在睡懒觉吧。这一季的冬,太阳都是懒洋洋的,打不起半点精神。但亮亮的笑脸却像阳光般明媚,特别是他身穿的那一身红色校服,远远地看去就像一堆燃烧的火焰。但令人痛心的是,那一小堆火焰还没移出大街就消失了,在“戛——”的刹车声中忽的消失了。一辆公共汽车向他们急驶而来。走在小红前面的一位妇女情急中猛拉了小红一把。由于用力过猛,小红和亮亮拉着的手松开了,永远地分开了。亮亮眨眼间就被告车撞倒在了地上,红的血和白的脑浆抛了一地。
我吓呆了,下意识地高喊,亮亮——可亮亮再也听不见了,他再也无法听见我的呼唤了!我的脚步机械地向亮亮尚有些温热的身体一步一步地挪过来。一个个活泼幼小的生命转眼间就没了,宽阔的大街竟容不下一个小小的身体通过。
终于看见了最后的亮亮。那小小的尸体被人用破毛毯包裹着,头已破,干了的血块留在面目全非的脸上。我真不该看那一眼的,这一眼注定的我和他之间的距离——生与死的距离。
警车尖叫着急驶而来,肇事者早已弃车而逃。亮亮躺在血泊中,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将宽敞的大街挤得水泄不通。交通被迫中断,街两旁的车辆堵得很长。几个交警处理亮亮的车祸事件,进行调查敢证,另外几个疏通交通,让两边的车辆掉头。大街上显得寒伧而悲伤,让人很轻易地就能想起一出正在上演经典的哑剧,或是一个正在举行的葬礼。
这时,竟有细细的雨丝柔柔地洒落了下来。亮亮的妈妈闻讯后心急火燎地和姐姐小红赶到了出事地,见到亮亮的尸体一个劲嚎淘大哭起来。我木木地钉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们。她们的哭声悲痛欲绝,可亮亮却再也听不见了。他的身边,一串未吃完的冰糖葫芦沾满了泥尘。亮亮妈颤抖着手用力地把那串冰糖葫芦放到了他嘴边,哀号着哭诉,亮亮,我的儿呀,这串冰糖葫芦还没有吃,你怎么就走了呀——我的儿呀——
周围的人见了,无不为之动容。
不久后,宽阔的大街上交通又恢复了。飞驰的车辆一闪而过,人们在一阵惋惜声中慢慢离去。亮亮含冤的灵魂注定要留在这拥挤的大街上了!冬雨越下越大,像要清洗这条片刻前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大街,我想起了我在小说中构思的一个场景。
站在细雨中,我一任冬雨淋湿。耳边,我听到有个声音在轻轻唱响:
月儿高高,黑夜很长
孩子你睡着了我为你歌唱
你找到了你的爸爸
那遥远的地方没有车来车往
那安静的地方小河在静静流淌
那洁白的地方,命运没有方向……
或许,命运真的是没有方向的吧,如果有,那么,亮亮的命运方向在哪里呢,难道就是这苍白冷酷的大街——我不信!
薄薄的毯子收藏了一个小小的尸体,也收藏了亮亮短暂的一生和我对一个寒冬的记忆。
对于这个寒冷的冬日,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事实上,它已经发生:一些我耳闻目睹的事情,一些我所知道的事情,也包括一些我尚未知道的事情。还有就是,亮亮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