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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2章 消歇

锦国的皇宫,不若圣国的那般纵情声色,奢靡淫侈,无论格局布置,均是沉稳大气,朴实无华,如男儿雄健本色。独独皇妃萧让的居所,自成一格,飘逸柔静,苑内植满海棠和山樱,每到春初,落英缤纷,引来蝴蝶翩翩,过者无不驻足。

苏离跟在女官身后,熙瑞则距她数步之遥,随侍婢女虽然亦步亦趋,却也着实抵挡不住一路行来争相入眼的花海,不住地四下张望,附耳交谈这番奇景,苏离却视而不见,心思俨然只在走路上。熙瑞尽管好奇,却也只是张望,并未发出只字片语。路程其实不短,只是花海相伴,柔风轻拂,令人沉溺于如此良辰美景,满心欢喜,便不觉得疲累。

转眼到了小径尽头,一片开阔园地上支了几张胡床和矮榻,半倚坐在贵妃榻上的自然是皇妃萧让,几个侍女站在一旁轻轻挥舞着白色长羽,驱赶那些翩翩落于她锦服上的蝴蝶。

女官站到贵妃榻边,俯身在萧让耳畔说了句话,那位姿色艳惊天下的华贵女子点一点头,缓缓睁眼。苏离跪下见礼,萧让笑着招一招手,待她走到椅畔,直起身子,用手拉了同坐于榻间道:“昨夜没有睡好么,精神不济的样子。”

苏离说是为了检查作准备。

萧让莞尔说:“其实本不用这样认真,我还能不放心你吗,只是随便问问,哪谈得上什么检查。刚才瞧着花儿全开了,正想着人叫你来赏玩,湄儿就提醒我说今天是廿六,你自会带着熙瑞前来,呵呵,她不说我都忘了。”边说边正色将苏离仔细端望一番,忽然笑了,淡淡道:“昨日雪如花,今日花如雪。山樱似美人,红颜易消歇。”最后一句吟完,伸指来到苏离肩头轻轻一拂,落花如雪,飞离衣鬓。

苏离下意识按住襟口,眉间闪过一丝不适应。

萧让全然收入眼底,和煦道:“你在这儿住了六年了,还不习惯吗?”

她越是这样说,苏离越觉得拘谨,连忙垂眸说:“娘娘勿怪。”

萧让笑道:“都六年了……去年大家一起赏花的日子,似乎还在眼前呢。”她边说边转过脸去,神情柔和地望定正前方一株怒放的海棠,“锦蓝走前曾郑重将你交托给我,说起来,我这个为娘的着实有负他所托,如今就连岚儿那长不大的丫头都成家了,独你仍是孑然一身。”苏离一愣,想起萧让方才吟的那四句小诗,原来是在叹她年华似水,早该出嫁了。

当下她淡淡一笑带过:“个人小事微不足道,怎敢劳娘娘费心。”

萧让说:“话不能这样讲,你若信得过我,这事交我做主如何?”

苏离微微有些着急起来,推托不掉,要她接受却更是不愿。

萧让只当她是羞怯,兀自说:“锦国上下,人人尚武,若是指那群只懂得习刀弄枪的莽夫给你,也着实太过委屈你这样清丽脱俗仙子一般的人。我看来看去,稳重不失风雅,有担当却又极懂得怜香惜玉的,除他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苏离被她说得越发为难,“娘娘别说笑了……”

萧让“咦”了声,笑盈盈道:“莫非你已猜到我说的是谁?”

苏离尴尬道:“娘娘说的莫不是太子殿下?”

萧让拊掌笑道:“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通透,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离叹道:“锦隆殿下贵为储君,我却是罪臣后人,岂能当得起他?”

萧让说:“计较那些家世名头的,都是宵小浅薄之辈,为我所不耻。我看得出来,锦隆他是很喜欢你的,不然也不会过了婚龄还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了。”

苏离说不过她,只能低头不语。

萧让道:“这种事,总要先问过女儿家的意思,你若点头,我即刻派人去传他。”

苏离怔道:“这……”这了好久却这不出下文来,神色微微黯然。

这时女官匆匆跑来,群袂在携杂着粉色花瓣的风中飞扬,与脸颊上的绯红一样明媚动人,“娘娘,娘娘!皇上和太子来了。”

愣神间那一小群人便到了眼前。为首锦帝簪缨华裾,不似一国之君,倒像是个风流文士;锦隆也换了宽袖缝掖的儒者之服,羽冠束发,腰间系一条犀纹玉带,颇有几分斯文将军羊叔子昔日缓带轻裘军中游乐的神采。

萧让笑道:“才在说你们,人就来了。”

说着起身要拜行,锦帝拉了她道:“又没外人,不必这样。”

萧让说:“也是,都是自己人,苏离,你也务须多礼。”

苏离正要跪下,闻言只好站住,没来由地下意识往锦隆方向一瞥,见他正漫不经心打量自己,心头一慌,匆忙别开视线。

萧让将二人神情看在眼里,扭头对锦帝说:“花开得这样好,就让他们去走走吧,臣妾这儿有些话要跟皇上细禀。”

锦帝笑允,让女官带着熙瑞先行游乐。

苏离知道萧让所禀何事,无奈劝阻不得,也只好随着一并退下。

眼下暖日正当空,和风轻拂面,目之所及,红云粉团,艳而不妖,真真春色无边,便是无酒也能自醉。苏离兀自寻一棵较为粗壮的樱树靠坐,只听有人在身后说:“心中有事,这番美景也入不了眼了。”

苏离头也不抬地淡淡说:“年年都赏花,我看不出这与去年那株开得有什么不一样。”

锦隆道:“若是昨日让你来看这些花,你必不会说出这样无情淡漠的话。”

苏离微微转过眼去,见他拈住一条樱枝,对待弓箭似的将它拉至满弦,倏然松手,树枝弹起瞬间,也震落附着其上的无数粉樱,下雪一般纷纷扬扬,尽数落在树下苏离的鬓发肩头。

“昨日雪如花,今日花如雪。山樱似美人,红颜易消歇。”

苏离轻震,躺在衣襟褶皱上那薄薄的一层花瓣,锦隆却没有像萧让一样替她拂去。

良久,苏离轻轻道:“貌似山樱,而心已如蒲柳。”她的春色,早在等待中过早地凋落。

锦隆凝然,冷声说:“我以为你不是那种女子,会将一生幸福投系于一个无法给你的男人身上。”

苏离道:“我本来就不在乎所谓的幸福。”

一句话说得锦隆满腹滞涩,无言可对。再开口,竟是一句连自己都诧异的幼稚句子:“他真有那么好?”

苏离静静瞥他一眼,眼风落下时锦隆也随之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讨这样的没趣。

”苏离温婉一笑。锦隆道:“昨天我本来还想提醒你一件事来着。六年已过,归还圣皇太子在即,近期内两国之间必有风浪,总之不可能安安稳稳地让他回朝。”

苏离怔问:“这样多生事端,又是为何?”

锦隆说:“我的直觉而已,事出必有因,自有利用它来做文章的人。”

苏离一想也是,熙瑞虽为人质,却仍是皇后亲出、皇帝亲封的圣皇太子,一日不废就依然尊崇,挟天子以令诸侯抑或斩草除根一劳永逸,不管师出何名,这都是个难得机会。

耳边只听锦隆又说:“你和煦瑞形影不离,须得时时刻刻小心安全,他的也好,自身的也罢,我会逐渐加派宫中禁卫。”

他这一说,苏离倒略微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下意识地又想起了六年前那位单凭一人之力便血洗京城的长星侯,“来的若是五侯府那些人,加派禁卫不也是徒增伤亡而已?”

锦隆凝重说:“如果真的摊上那群瘟神,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苏离神色一紧。

锦隆这才忍俊不禁道:“我怎会那样蠢,当然布下了一套专为防范这些人的措施。”

苏离安下心来,并未介意他那通不合时宜的逗弄玩笑,“江湖纷争我不懂,只觉得虽然血腥,却应该要比朝廷官场之中来得磊落许多。”

锦隆蹙眉道:“难道你向往?”

苏离淡淡道:“怎么会,倒是你,明为储贰,一不戴簪缨,二不束缙绅,成天穿着平民百姓的布衣,像个江湖人士。”

锦隆哈哈笑道:“我并没有说我不向往啊。”

他顿一顿,沉静道:“何况,我确系庶族出身,布衣身章哪有不对。”

苏离说:“你自己不介意,谁人还敢评头品足?然而在我看来,布衣天子这名称反倒不错,远胜圣皇锦帝之类。”

锦隆笑了笑,忽然想到什么,“那锦囊,你还带着吗?”

苏离不知他为何这样问,犹豫了一下说:“是。”

锦隆沉缓道:“我想了几日,鸦军的职责是阻挡外人打扰锦蓝修行,若是主上死了,他们断然不会继续驻守的,这其中定有古怪。”

苏离早在一夜之间将其中蹊跷反复思忖过了,锦隆一提便说了出来:“若是锦蓝死了,皇妃一定会知道,如此秘而不宣用意为何?若是锦蓝未死,又何必弄具腐尸来掩人耳目?”

锦隆说:“很明显的金蝉脱壳。只是不知做给谁看?”

苏离眉头慢慢紧皱,“锦蓝到底去了何处,要借修行悖妄天行律的名头隐匿,还要给世人都造成他已经死了的假象?”锦隆目光微微散漫,渐入遐思之境,突而凝聚起来,一字一句道:“尚天行律。”

苏离一愣。是了,除了这件秘宝,普天之下应该是再也没有什么值得锦国皇室如此大费周折,演足戏码。

怔忡间,锦隆说:“此事我会着手调查的,你说得对,锦蓝他一定未死!”

苏离忽然脊骨发冷,忍不住抬眼一瞥,锦隆神情似笑非笑,微微挑起的眉目望准枝头之间一簇怒放的山樱。那双与锦蓝酷似的眼底,悄然闪过了苏离曾经深深熟悉的不羁与阴戾。

她也不愿多想,更不敢相信,在这样祥和的春日煦风中,竟有杀机暗自涌动。

自皇妃萧让的椒房回来后,熙瑞便开始有了难以察觉的微妙异变。仍是那样乖顺少语,言听计从,却会盯着他所能遇到的每个人看很久很久,纵使是入夜后躺在床上,也会睁大着眼,直到困倦不堪方才阖上。

苏离虽然察觉,却不愿理会,每日里只是给他字帖,让他照着习字,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替龙居寺整理堆积诸多且杂乱无章的缣缃黄卷,然后抄誊一遍,从日出到日落,心无杂念到连头也不曾抬一下。

这日婢女拢灯,例行来道安枕礼,苏离嗯了一声,停笔道:“几时了?”

“二更啦!”

苏离抬起头来,本以为只是垂暮……谁想竟已夜深。遣退婢女同时也失了继续工作的心思,随手拿起一本前几日誊抄完毕的《佛图澄莲经》,仍是就着随意心绪再翻一页,墨香袭面,定睛一看,某处落笔旁竟沾了一片小小樱瓣。

是那天赏樱带回的吧。苏离伸指想要将它拂去,指尖却静静顿在了半空。

海棠和山樱都已谢去多日。开在暖春里的花儿,不论桃李轻梨,统统长不过十数天,花海不再,唯有枯等明年。

对蕙织宫的宫娥来说,年年岁岁花相似,不同的只有渐渐老去的赏玩人。

明年花开,她已不知身在何处。属于此时此刻苏离的,唯有澄莲经里这一片。

苏离唇边旋开一丝微笑,并指落下,轻描淡写地挥去那抹残红,然后阖书起身,来到角帘后的床边。出乎意料的是,熙瑞仍睁着眼,朝她看来的目光中没有一丝睡意。

“你没听见宫女姐姐们说都二更天了吗,怎么还不睡?”

“我快要被送走了,这里的人,日后再也见不着了。”熙瑞认真地说,“我想多看一眼,把大家都牢牢地记着。”

苏离一怔,闪避开那好像初春化冻清泉般的眼神,“你不必记得这里,它对你没有意义。”

“为什么?蕙织宫里的樱花开得好漂亮,还有宫女姐姐们都对我很好。”熙瑞的声音听起来和他的目光一样纯净,“要是我以后都看不到了怎么办?”

苏离被他这句话微微刺痛了那么一瞬。熙瑞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懂得了割舍带来的遗憾,那是生命中必须经历的第一丝痛楚。伴随其后的将是无休止的苦难和沉沦。他很快就会知道生离死别,无常的世事,会让他过早地成长起来,却也过早地衰老。

锦蓝……

苏离迅速别开头,摸到被角掖掖紧,语气淡漠道:“快点睡,天不早了。”

“老师,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苏离忍无可忍,语现厉色:“是谁告诉你要被送走?”

熙瑞一眨不眨定定地看着她,神情不见畏缩,声音也安安静静的:“大家都这样说。他们说的时候,还会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苏离微微一动,垂下眼去,“是,你是圣国人,你的父亲贵为天子,和锦帝一样,坐拥大半江山。你本不属于这里,出现此处只是机缘之下的谬误,锦国的每个人,更是你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不需要记得,因为记得只会痛苦,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好了,快些睡。”

以他的年纪,此时未必会懂。然而到了能够懂得的那一天,他必然已经经历了比这番话更加难以接受的世事。

“老师……”熙瑞哀求道,“你能陪我一起走吗?他们说你也是圣国人,和我一样。”

苏离淡淡一笑,那笑容淡得好像湖面偶尔被风吹皱的波纹,宁静之下掩盖着无法见底的深,“可我却不属于那里。”

熙瑞还要说什么,这个一向乖顺的孩子终于露出难得的倔犟,却是为了所求一丝对同龄人而言再正常不过的温情,“老师……”

然而却被苏离打断:“要我说几次,闭上眼睛。”

熙瑞不再出声,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金铁碰撞的激鸣,苏离一怔,那声激鸣是一种兵戈交织的声音,而且它似乎远在百里之外,不知道怎样竟然穿越了时空的狭缝,被送到这纯孝宫的一隅来。

苏离迅速开门步出,不是错觉!高高的宫墙之上,天边已被火光映红,沉沉黑夜霎时之间竟因为这片夺目的艳红而跳脱狂傲起来。常理让她知道自己应该呆在纯孝宫直到异象解除,可是下意识的,苏离却奔跑起来,当她反应过来时,一群武弁卫队从面前疾疾经过,消失在拐角。苏离迟疑片刻,循着墙边跑了几步便生生顿住了——再拐过去是紧贴着椒房的枫宸,乃一国之君的莅居。

莫非发生了什么事……兵乱?

“你在这里干什么?”

背后响起一声厉喝,苏离转身之际,手腕被人攥住,定睛看去,锦隆两道目光如暗夜疾电射来,“谁准你出来了,看守卫士呢?快回纯孝宫去!”

苏离赶紧抓住他道:“这是怎么了?锦阳殿发生什么事?”

锦隆眉头一皱道:“什么也没有——别让我分身乏术!”两个禁兵经过,锦隆转头喝道:“你们俩,把她带回去!”

苏离追问道:“有刺客吗?是不是五侯府的人?”

锦隆忍无可忍道:“要我说几次,回去——现在!”那两个兵士一愣,不知道是走开还是去押人,锦隆抓着苏离的手腕一推,沉声道:“现在开始你们俩的任务就是看着她,不许她踏出纯孝宫半步,直到我接手。”苏离愈是想要问出究竟,他的态度就愈见坚决,苏离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没入火光中。

那两名兵卫的其中之一道:“姑娘请。”二人看来似乎都对被抽离原本任务、改做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颇为不满。苏离随他们回到纯孝宫,刚一踏进屋子,门便在身后合上,她倏然转身,忿忿之中偏又无可奈何,目光触及案台上那本被风吹得半开的《佛图澄莲经》,再也没了风雅的赏阅心思。

天露鱼白时,苏离在迷迷糊糊之间,听见门外有轻轻说话声,她一下钝醒,烛火已经灭了,屋子里一片青灰色的朦胧。

楠木门吱呀一声轻开,锦隆踏入,昏暗中隐约可见疲惫神色。苏离安静地看他越过了四片翻飞纱帘来到案台边坐下,沉寂中时间宛如长河,在二人之间时而恍然流逝,时而又漩涡一样盘绕身周。

他的脸一半隐于暗淡。晨蔼时分那特有的朦胧光线似乎也像模糊他面容一样模糊了声音里的感情:“父皇驾崩了。”

……苏离倏然一惊,却哑口无言。

“等我赶到时,已经全都结束了。”锦隆说,声音平静无波,“到处血光……和六年前一样。”

苏离一颗心陡然漏跳,脱口而出道:“是长星侯?”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突破了层层守备进入的,但是杀人手法如出一辙。”锦隆一字一句道,“六年来我反复研究他的功夫路数,不断精进皇城内外的防范措施;父皇虽然没有练成悖妄天,身手却绝非弱辈,为何还是……”接下来的话湮没在他口中。

苏离怔然,不知道该说些安慰的话,还是陪他一起沉默。

锦隆深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来道:“五侯府做事向来狠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父皇之后下一个只怕就是圣国的皇子熙瑞,我此番前来是告诉你,为防万一,你即刻带着熙瑞去洪蕤家里暂避,以他的能力,保你不难。”

苏离轻轻应了。这种时候,她一人之力犹如杯水车薪,自然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只能尽量减轻他们的负担。

锦隆又说:“我会很忙,无暇分身,你自己一个人当心。”

苏离说:“我知道的。”心里忽然想到,国不可以一日无君,丧葬之后,恐怕立即就要举行新帝登基仪典。

那时候,他就是锦帝。想不到几日前随口所说的布衣天子的戏言,这样快就应验。

狼毫入水轻点,根根湿顺。苏离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叹口气,静静说:“从华,墨磨好了吗?”她听身边一直没有动静,还以为没人在,谁想一回头,林芷薇笑着站在案台旁,正撩着袖边轻巧无声地磨墨,浓稠墨汁在砚台里漾出滞缓的波纹,苏离怔了一怔,忙站起来道:“姐姐怎么来了,也不让从华告诉我一声?”

林芷薇说:“从华去陪熙瑞玩了,我瞧你那样专注,怕是在想事,不便打扰,就没打招呼,自作主张进来了,你可别怪罪啊。”

苏离赧然道:“这里是姐姐家,为人宾客哪里敢怪罪主人。”

林芷薇却说:“瞧你,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外人看待的,五六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多少也能窥出一丝人心来,我昔日曾说过交你这个朋友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你听不出来吗?”

苏离也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说得有些消极,便尽量笑道:“仲麟呢?”

林芷薇说:“自然是跟他爹在一起。两三岁时不黏母亲黏父亲的孩子倒是少见,洪蕤却说他小时候也是如此,看来果真是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种。”

苏离见他们夫妻和乐,鱼水丝萝,虽然欣心,却也生出几分淡不可察的寂寥。

林芷薇叹气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下交还圣皇太子的事,怕是要延迟到新帝登基,国事稳定之后了。”

苏离见她正望着窗外的熙瑞,微微皱了眉道:“圣皇同意吗?”

林芷薇说:“洪蕤回来讲,说锦隆已经派人去边境商谈此事,不日便可传回消息。”

她顿一顿,又说:“而且这样****时刻,谁也不能保证熙瑞是不是下一个受害,我们又怎能让他涉险?”

苏离看她满脸母慈,不由淡淡一笑,六年下来,尤其在做了母亲之后,熙瑞对她而言,身份已逐渐淡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幼童而已,瞥开一切权欲浮名,利害关系,熙瑞真正需要的,其实应当是这样的抚养者。

收回目光,又听林芷薇说:“锦隆好些天没有消息了,洪蕤也找不到他。新帝登基大典就在月初,他却人影也无,缉拿五侯府的凶犯、告慰锦帝英灵纵然重要,他身为储君,多少也该顾一下这整个国家才是啊。”

苏离不语,锦隆在她印象中,从来都是一个懂得分轻重而且有担当的男人,就算面对如此重劫,依然能处理得很好。

能够把本性深埋心中,强而不乱,他是与生俱来的领袖。

锦帝的灵柩已经运至皇陵外围的行宫,明日便可安葬。时逢乱世,也许葬礼会成为又一场血祭,锦隆只让段洪蕤带回四个字给家中女眷:“不需随行。”

今夜,一部分禁卫将会井然有序地撤往皇陵,而大部分战力仍然驻守皇城,应付突变。

一切可说是准备就绪,万无一失。苏离和林芷薇说着话,不知不觉从晌午的明媚阳光到日暮低垂,再到整个京城华灯绵延,林芷薇在碧泓园里越聊越开心,转眼已是漫天星子,却还是意犹未尽:“真想和你拥被夜谈呢。”

苏离微微笑道:“我当然是欢迎的,只怕段大哥在背后骂得我耳根子发热。”

林芷薇笑着说:“不必理他,既然你不反对,我们就继续聊好。”她虽然谈兴甚浓,却毕竟敌不过越来越稠的睡意,月上中天时分,终是沉沉睡去了。

苏离为她盖上薄被,站起身去关了窗后,便一个人坐在案桌边静静看书,多年以来,她早已习惯守着一盏孤灯度过这样的长夜。

春寒料峭,夜里更是风大,虽然拢了窗子,蜡烛却仍是不断被吹熄。苏离起先还不厌其烦地点上,后来便不再费这样的神思,由着它灭了后,就轻轻靠在椅上,一双眼定定凝视着黑暗深处,仿佛要窥出夜色那颗跳动的心脏所在。

不知不觉刺寒入骨,手脚都已僵硬,苏离神志却越发地清醒起来,心忖这样坐着,倒不如出去走走,暖和身体也能排遣这莫名其妙的惘思。刚走出碧泓园,穿过一条偏径来到外进一处小景时,突然听到一丝异动,接着大门外便亮起了橘色烛光,下一刻,一个下仆拢着灯,领一名腰悬铁剑的重甲兵士匆匆自大门进来,随那下仆一路小跑着奔赴见客厅。

苏离直觉有变,那兵士的模样,分明就是京中铁甲禁卫,只是不知是驻守皇城的这一部分,还是撤往皇陵的那一支,独独可以肯定的是此人深夜来找段洪蕤,必有应对不及的要事发生,事关军机,自己纵然出于关心,也不该贸然前去。

于是匆匆折返,叫醒还在睡梦中的林芷薇。

林芷薇一听这番描述,也面露凝重之色,说一句“不太妙”,便立即掀被与她一同赶往会客厅。

二人入内时那铁甲兵士已经告辞走了,段洪蕤正襟整装,看见她们突然出现不由得一愣,林芷薇不等他开口便说:“你只需告诉我们你要去哪里即可。”

段洪蕤看一眼妻子,又看一眼苏离,叹口气决然道:“我要去皇陵!来人说皇妃她……殉葬了。”

这话出口,二人俱是大大震惊,林芷薇骇然道:“皇妃死了?!”

段洪蕤说:“她在锦帝的棺柩旁服毒自尽……陛下遇害以来,众人观她神态祥和,处变不惊,谁也没有料到……”说到这里声音滞涩。

林芷薇神色微缓,急急催道:“你快去吧!”

段洪蕤应一声,对林芷薇说:“家中劳你担待。”

林芷薇道:“这还要你说。”

段洪蕤取了披风,一边甩开,一边大步踏出,裘摆扬起轻利疾风,在苏离面前划开冷冷的气旋。

林芷薇望着丈夫背影,不由得捂了唇叹道:“真是祸不单行,这……怎会如此?”

是啊,怎会如此?窗外夜色沉沉,却突然让人担心它永远不会再亮。噩耗接连袭至,过去一切宛如深不见底的潭渊,冥冥中有一双手把众人的命运系在了一起。而造化又将未来化作利剪,一一割断彼此,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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