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962600000005

第5章

?第5章 结发

燕非语气中的急促吓了两人一跳,朱弋来不及多问,匆匆跟在他身后撤离。原途返回时,原本顺利通过的机关因为山体震荡变得艰难许多,亦步亦趋如履薄冰地来到最后一关,也就是方才入内碰到的第一个难处,这次燕非无暇再用腕上软带系住彼此,三人只能各安天命。

燕非自不必说,朱弋也是勉强应付,小四年幼体弱,又没有任何庇护,不多时便失去平衡,被缠入红土泥淖之中。朱弋惊叫一声,立即回头去救,在颠簸中好不容易抓住了小四的手,朱弋叫道:“燕非,把带子抛过来,我系住小四,我们拉他出来!”

小四哭叫说:“朱弋……朱弋我不想死!”

朱弋柔声道:“不会的,不会的。”

燕非出现在朱弋身后,朱弋喜道:“快,拉他一把!”燕非目光落到只剩肩膀以上露在土面上的小四,脸上透出莫名寒意,小四顿时忘了害怕,在那眼神中噤若寒蝉——一种深重的绝望包围了他……察觉不到异常的朱弋依然努力于把小四往上拉拽,突然手里一空,她怔怔的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身体就被带离了所站的地面。

“朱弋——朱——”

小四只来得及喊出一声,整个身躯便被急剧起伏的红泥吞没。

杳无踪影。

“不——不要——小四!”反应过来的朱弋狂叫一声,奋力挣脱时后颈挨了一击,意识中黑暗席卷而来。

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身处那个石洞里。朱弋下意识地伸手往边上一摸,空空如也,是了,小四已经不在了。她怔怔地回忆着这个事实,重又闭上眼。

小四的事,多想无益。朱弋将意念编织成网,在脑海中打捞着有用的讯息。那个匣子上,阳文内容大致是说,此物得自上神先祖,乃末阑创国神器,皇室得蒙天恩,守驻神物,外人蠢动,必受天罚,成为祭牲永葬地下。

凹进的阴文对朱弋来说至关重要:非天授命者,皇室血正者,与此无缘。

虽然没有记述任何开启的法子,但朱弋坚信拥有皇室血统的自己是打开它的不二人选。之前燕非和他所谓的主人恐怕就是苦恼于如何将匣子带离地下,以及怎样开启这两点上,看来她此番误入艳疆山真的是天授其命,阴差阳错之中冥冥自有安排。

是不是只有皇族的血才可以令到阳文退进,阴文浮显?朱弋下意识地抬起手来看,却发现两只手上整齐地包扎着布条,手指弯动,曲掌握拳都没有痛楚。心下奇怪,拆开布条一看,只有浅浅伤疤,皮肉已愈合得差不多了。

这怎么可能!难道她昏睡了许多天?可是腹中一点也不饿,明显距离进食没过多久。朱弋看到脚边放了一只水壶,山里除了水源外什么都有毒,能够治伤的也就只有这种腥臭无比的清水了……她拿起来晃一晃,还有半瓶,忍不住想,当真如此神奇,不但可以驱毒,还能生肌活肉?

一个声音说:“你醒了?觉得如何?”

朱弋没有抬眼,低声问:“我睡了多久?”

燕非说:“约莫一天。其实我的劲力不致如此,主要还是你太体弱了。”说着把纸包放在她膝盖上。

朱弋低头一看,这回倒不错,除了饼外还有肉食,她苦笑说:“我不想吃。”

燕非诧异说:“难道还要留到最关键的时候才吃?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你不必再担心挨饿。”

朱弋眼中一冷,朝他看去,只见他表情自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朱弋哼笑说:“是了,你一直都觉得小四只会消耗食粮,是个累赘,是么?”

燕非反问:“不是么?”

“可他只是个孩子,能派上什么用场?任何人在他这个年纪时都会拖累别人。”

“我只知道自己这个年纪时不是这样。”

他说得极其平静,朱弋懒得与之大谈伦理,心中突然一片疲累空乏,“如果有一天我也什么用都没有了,你也会像那样丢下我吧?”

燕非咬着馕饼边缘,思索良久,摇摇头,“不知道,那时再说吧。”

朱弋看一眼膝头纸包,只觉厌恶,动也不动,只管抱着水壶一小口一小口地饮水。那水虽然不像初次入喉时,腥涩难当,却也足够倒胃,再饿的人食欲都荡然无存。

就这样把半瓶水都灌下了肚,朱弋靠着洞壁,不想睡也不想吃,心中烦乱又空茫,挣了好一会儿,终于站起来朝外走。

燕非在身后问:“你要去哪里?”

“水边,我要洗澡。”朱弋头也不回地答道。

因是白天,没有獠兽出没,她得以顺利来到源头,那水喝起来虽然倒人胃口,洗起来却是不折不扣的清洌。朱弋知道燕非跟了过来,若在寻常,末阑女子被看一眼真面目都要天打雷劈,人皆得而诛之,何况还是在陌生男子眼下沐浴?然而朱弋骨子里本就离经叛道,唾弃教义,此时此刻哪还会顾忌那些男女有别的伦常?就那么率直地解开衣服,旁若无人地净身入浴。

洗了脸和身子,朱弋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长长黑发像丝绸安静蔓延,拿在手里的红纱如同这十几岁的灿烂青春,在水里肆意燃烧。

燕非突然扑通跳下来,朱弋抬起头,看他全身滴滴答答地湿了个透,诧异道:“干什么?”

燕非怔了怔,说:“看你很久没有动静……”

他头发本生又长又乱,湿了水后几乎全部贴在脸上,遮住了本就清瘦的脸庞。朱弋直直盯着他,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怪异的感觉:无法恨他,纵使他做出许多在人看来可用“残忍”形容的事。却也无法靠近他,纵使也许自此以后,他们都必须相依为命。

也只有在这里,也只有落到此等地步,她的心里才会挤进来这样一个少年。

冷血,却又有着懵懂幽然目光的少年。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满身寂寞。

朱弋说:“我看你也洗洗吧,就算不为干净,至少可以治伤。”

燕非便除下身上衣物,布衣下的身体瘦而高挑,却也很结实。朱弋看着他一身伤疤,目光平静,神色自若,突然说:“你到我的下游去洗。”

燕非不解,抬眼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我是女孩儿。”

燕非便不再多说,兀自游开数尺。他洗得异常之快,朱弋又道:“衣服也洗掉!”

燕非说:“衣服又不需要疗伤。”

朱弋坚持说:“就是要洗!”

于是燕非也把衣服浸入水中搓洗了。

二人再度回到岸上时,衣净人新,神清气爽,朱弋挽了头发,看燕非还披散着乱发,于是撕了条红纱递过去说:“扎起来。”

燕非看一眼,没有接,迟疑着说:“我……不会。”

朱弋撇撇嘴角,与其口头教授他,还不如亲力亲为。于是上去一手拢住他的头发,一手用纱巾束了,看也不看,转身就走。

燕非一语不发地跟在身后。

朱弋忽然停住脚步,抬头向苍穹看去。其实这是一片非常美丽的林子,如纱一样的薄雾漂浮在树尖,树的颜色从碧翠慢慢过渡到玄苍。

即使穷其笔墨,那种美,也是无法凝然于书简画卷之中的。无数高耸入天的古木和浑身透碧的竹林向四方绵延,身旁清泉则是条飘带,缠绕在这么一片树林的海洋中摇曳。看得久了,连视线都变得翠绿起来,天空也成了淡淡的碧青色——这样的天,在其他任何地方都看不到。

鼻翼旁是淡却挥之不去的草本清香,耳边有山涧流水,鸟叫虫鸣,恬淡中低语,沉静中啁啾,是她在大漠里从来不曾见过的美景,不曾听过的天籁。

燕非的脚步声也消失了,半晌,背后传来一句疑惑的声音:“怎么了?”

朱弋静静地仰着头,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仔细一想,如果是死在这样的地方,如果……”她及时住了口,没有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燕非随她的视线向上看,刚抬起头朱弋就又再度往洞口走去,步伐决绝。

二人回到洞内,朱弋道:“如果拿到了那个匣子,你要怎么做?”

燕非说:“当然是交给主人。”

朱弋忽然柔声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听他的话?”

燕非一怔,抬起头来,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有些惘然。

朱弋又说:“你有没有想过,不顾任何人,只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一件事?”

一头散乱长发尽数束起后,燕非那一张清俊脸庞总是露出不谙世事的迷蒙,令人猜不透他的实际年纪。

朱弋见他沉默不答,就换了话题,“假设我们拿到了匣子,之后呢?你要怎么交给你的主人?”

燕非道:“可是我们还没有拿到匣子。”

朱弋说:“假如呢?”

燕非想了一下,说:“拿出匣子,山体就会震荡,主人一察觉,必定来找我。”

朱弋笑道:“这样说来,你的主人想必知道进出这里的方法吧?”

她打量着四周说:“这座山一定有什么通道或者移动规律,只是我们没有掌握。若我猜得没错,你的主人大概就是宴古茶楼的老板,他从圣朝不间断地运来经过挑选的孩子,让他们为了只够一人存活的食物互相斗杀,胜利者就替他盗取艳疆山里的末阑国宝,换取自由。”朱弋朝燕非抬了抬下巴,语气不屑道,“你便是其中的幸存者。”

燕非问:“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朱弋哼道,“你可知道这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足够诛连全族的重罪!只要我俩合力逃出去,你便自由了,再也不用受他掌控!”

燕非突然打断她,用力说:“我不是受他掌控!我是心甘情愿!”

朱弋怔住,反应不及,“为什么?”她仔细回味燕非的话,不由惊疑到连连反问,“你怎能心甘情愿地替他做这种事?你、你有没有脑筋!”

燕非死死盯住她,语气沉狠道:“我不喜欢外面的世界!家族相残,尔虞我诈,有什么意义?不如与世隔绝!”

朱弋哑然,怒气涨满胸膛,“那你便死在这种地方好了!我才不喜欢这种阴森森的破洞,就算我是个被人嫌弃的野种,也看不上这种住处!”她站起来,一脚把水壶踢飞出去,哐啷脆响,“烂饼臭水,也只有你过着野兽的生活还以为这是恩赐!”

看到两人一天的饮水就这样轻易洒了一地,燕非睁大双眼,拿起轻空水壶一晃,那无法估计的分量让他难以置信。眼见外面天色渐晚,再去取绝对来不及,霎时眉间带着怒意瞪向朱弋。

后者全然无惧,抓起地上纸包砸向燕非,“给你!我才不稀罕你的食粮!”

燕非怒喝一声,一手抓住朝他飞过来的馕饼,身影如电,只一霎就出现在朱弋面前,五指扣住肩臂往后一压,险险将她嵌入墙壁。

朱弋困难挣扎,衣襟勒住了喉咙叫不出声。眼角余光瞥见他手里那只饼……被无意识地捏得粉身碎骨,看过了那些獠兽下场的朱弋只恐怕那便是自己不久后的下场。不甘心……实在不甘……眼前很快昏黑模糊,双臂无目的地乱挥,也不知抓到了什么,用仅剩的力量一扯……连她自己都觉得那一抓轻薄无力,毫无杀伤性。

燕非忽然一震,束在身后的头发散落下来,朱弋指间缠着一条红纱,那是前不久她才为他绑上去。

燕非像触电一样松了手,朱弋跌坐在地,摸着喉咙说不出话来。

燕非默默退后几步,回到他一贯靠坐的高石上,静静望洞口附近的朱弋,既不说话,也不动弹,失去了束发的红纱,他一张脸隐藏在长发下,再度朦胧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洞里一片沉寂。朱弋虽然早已缓过气来,却迟迟没有开口,倚靠洞壁坐着,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只剩一个空壳。

一夜漫长。天亮的时候,朱弋理了理一身红纱,站起身来。

燕非因为她这虽然缓慢却突如其来的举动,一下子警觉,目光紧紧盯住朱弋背影,只听她淡淡道:“走吧,我们去取那只匣子里的东西。”

她看起来像换了一个人……淡定从容,燕非不知道这短短两天里的经历,或者说,不久前那一次死里逃生究竟对她造成了什么影响,但是她说要去,那便去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入洞了。

去泉边取了水后,二人再入地下深洞。

在那片吞噬了小四的红淖前,朱弋很自然地接过燕非的软带缠在腰际。她绝顶聪颖,做过一次的事情便能熟至成巧,此次通过,竟然务须燕非任何协助。二人可谓配合无间,沉默中,默契轻盈地形成。

朱弋面色平静,起落间看红色泥土飞快退后,眼底有着雾一样轻的忧郁。她从心底知道其实燕非说的是事实,小四是个累赘,不管她愿意与否,承认与否,没有了他,两人只会更有效率。

对不起,孩子,我没有能力救你,但我一定会救自己。我答应你,我绝不会死在这种地方,你的仇我会报,并且是在全天下人的眼前。

她在心里默默说出这句话,同时,看一眼前方燕非的背影。

沿途都非常顺利,上次异常的震动引起了部分坍塌,但除了颇费时间外,并未影响整体通行。过了狭缝,便是安置神物的石室。朱弋站在长匣下方,仰头望着,目光沉淀,似乎在下巨大的决心。燕非也不多言,默默站在一边,朱弋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周身流连,始终不曾离开。

她反反复复深深呼吸,然后向燕非伸出手,“水壶给我。”

燕非解下递给她,朱弋挎在身上,咬一咬唇开始攀爬石壁。

石壁并不光滑,棱刺突出,因此她才能得以借着突起爬上去。在长匣旁边,朱弋试了试,确信脚下足够稳妥后,伸出左手,横下一条心,将手腕贴着石壁上较为尖锐的突刺用力滑过,顿时血如泉涌,浑身战栗,所有知觉都朝着伤口涌了过去,朱弋忍着头昏眼花,让腥热的血泉全都喷溅在长匣上。

这是她想了一夜得出的结论。虽然被末阑皇室遗弃,自小就像个平民,不,或许还不如平民地长大的朱弋,发觉自己的骨子里其实仍深深为那一半血统而骄傲着、笃信着,为此不惜在这里赌上性命,以及尊严。

证明给我看……证明给我看!

身体越来越冷,神志却愈加清醒了!在炽火一样的目光下,长匣表面阳文褪去,阴文凹现,材质似乎起了变化,渐渐透明,浮雾一样虚幻起来。朱弋用指尖一碰,触感柔软,如同十分黏稠的黏液。她试探着将手旋转深入,那匣子没有任何伤害她或者抗拒的反应。

里面是一个冰冷的空间,比她现在的身体还要冷。朱弋用快要失去知觉的那只手尽力摸索,握紧她所能感触到的所有物体,慢慢地将它们一一拉出匣子,揣进怀里。那雾一般的黏稠材质不住吸收着温热血液,渐渐凝固、转硬,朱弋知道即将血尽,倘若再不取出里面的物体,自己的手可能就要和它连结在一起了,情急之下松开另一只手,抓着胳膊就往外拉。

这一使力,虽然连手带东西一并扯了出来,却也失去了着力点,从半空竖直坠下!朱弋已经看不清楚自己抓出来的是什么东西,眼一闭,将它护在怀中,准备就这样靠身躯来承受与地面的撞击。

只是不知怎地,身体坠势一缓,安稳停住,整个天旋地转的世界也平静了下来。

一落地,燕非就把朱弋靠在壁上,想拉出她的左腕来察看,孰料她紧紧攥着那件从匣子里取出的东西,五指如锁,屈臂抱在怀中,饶是能掰碎獠兽头骨的燕非都撬她不出来。燕非急了,拿起水壶含了一口清泉在嘴里,低头凑到朱弋怀中,用嘴唇探索到创口后,再吐出泉液……

反反复复,直到一壶水都用尽。预算时间差不多到了黄昏,再不返回恐怕有危险,燕非用软带把朱弋捆缚到背上,心里忽然涌出一丝奇异感觉。

来不及细究到底是什么感觉,甚至不屑于去看一眼匣子里的神器是什么模样,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两人一起回到地面去,尽快。

上次他们只轻轻动了一下匣子,整个洞底就地动山摇得没法通行,今次究竟是怎么回事,不但顺利取出匣中之物,还没有引起丝毫异动?燕非心下疑惑。

出得洞来,外面果然已经天色全暗,等回到栖身之所,朱弋逐渐转醒,抱着那件神器的她虽然脸色苍白,神情却莫可名状地欣喜,仿佛获得了新生一般,连手上的伤也不管了,立即琢磨起那件宝物来。

燕非道:“你先吃些东西吧。”

朱弋瞥他一眼,又看看怀中神器,眼神飘忽一下,别开眼说:“好。”

她拿出藏了许多天的纸包,将大半个饼慢慢撕着送进口中。燕非侧着脸,看朱弋做这一切。本想问她这不是她打算留到最后才动的食粮么?却见朱弋抬起手来,对他轻柔笑道:“昨天,我弄坏了你的饼,这半个赔给你。”

燕非低眸,那奇异的感觉又一次静静涌上心间,他摇一摇头,“不必了,食物主人明天就会送来,你、你自己留着吃吧。”

朱弋悬空的手微微动了动,却还是那副温柔笑脸,“怎么,你不饿吗?没关系,拿去吧,我已经饱了。”燕非抬眼,朝她看去,朱弋嘴角挂着一抹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柔美笑意,目光一交接,竟让他一时无措。

朱弋手腕轻抬,“拿去呀。”

燕非只得去接了那半个馕饼,回到石台上,发现朱弋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心中不由更加紧张,简直不知看向哪里好。

朱弋又声音细软地催道:“不吃吗?”

燕非便低下头咬了一口。

看他一点点吞下,朱弋心中稍宽,眼底却不自觉地浮起一抹惶然错乱的神色。

燕非忽然停住动作,一丝痛楚像破土而发的苗芽,从身体深处钻出来,没等他明白是怎样一回事,喉头骤腥,呜地喷出一捧血来。朱弋惊得往后缩去,藏于袖子里的羽管也轻轻落在地上,她不知道这毒会如此霸道,不是说服毒者不会痛苦,死得快且安详么?

燕非奋力一挣,身躯从石台上重重摔落,一地血溅开来,朱弋惊叫一声,不忍睹此惨状,爬起来欲跑出山洞,只听他在背后竭力断断续续叫道:“别出去……”

朱弋哪里理他,拼了命地跌跌撞撞往外跑,一脚踏出山洞,只觉前方阴气森然,抬眼望去,数头獠兽眨动着灼灼血睛向她看来,朱弋一惊,再回头,里面又提醒着她无法挽回的事实。进退两难之际,獠兽低吼着愈逼愈近,朱弋抱紧怀中神器,步步后退,背部紧紧贴住石壁。獠兽扑上来那一刻,她闭上双眼,脑海中萦绕的只有自己好不容易在沙堡劫后余生,搏命取出了神器,却要葬身兽口的不甘。

不想激烈咆哮声断成几截的哀叫,在耳畔腾空远去。朱弋睁开眼,惊见燕非挡在身前,摇摇欲坠,手一扬,丢出半只兽爪。此举震慑住了几头剩下的獠兽,纷纷裹足不前。燕非身形摇晃一下,终于还是不支歪倒,一口血噗地吐在她脚前。

朱弋触目心惊,险些哭出来,“你不要怪我……我只是不想死——你那主人一定不会放过我!”

燕非仰起头看着她惊惶失措的样子,双眼清澈,目光幽然,在银蓝的月色下泛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苦涩,染血的双唇张了张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最终双臂一撑,慢慢爬起。

朱弋抱紧双臂,匆促的视线交错,静静将她的神色纳入眼底之后,燕非转过身去,再度直面那些狐疑过后,试探着靠近的獠兽。

朱弋怔住。

眼前惨烈惊人的生死搏斗,远不及她心中万分之一的纷乱,无论如何想不通燕非为何会在此刻舍身保她周全——还是说,他为的仅仅是自己怀中的神器?

可是人都要死了,何必还在意这件身外之物。

这时燕非一声长吼惊醒朱弋:“快进去!”

她猛地回过神,下意识要跑,目光落到燕非那血迹斑斑的身上,心底骤然被狠狠抽击了一下,酸麻沉涩……她无法做出任何理智举动,只听见自己脱口而出道:“不,我们一起进去!”

燕非猛地回转头,大声喘息说:“它们对血腥味很敏感,会追来!你一个人进去!”

朱弋跳起来,死死抱住燕非的腰往洞里拖,“一起!我说一起!”

一同进了山洞,朱弋就势将他胳膊架在肩上,跌跌撞撞地直抵腹地。燕非脚下被绊,二人跌摔在地,朱弋顾不得身上痛楚,赶紧翻过压在身上的燕非,“醒醒!快醒醒!”

洞外传来阵阵嘶吼,看来那些獠兽大概是慑于昔日敌手的威势,不敢轻易近前,却又不愿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迟迟徘徊在外,纠结不去。自洞口一路延伸进来的蜿蜒血迹让朱弋的心渐渐发凉,她都做了些什么?

来不及扪心自问,来不及痛改前非。搭在她肩头的燕非的手轻轻沿着她脊背滑落,朱弋惊惧地一握,掌中一片冰凉僵硬,近在咫尺的死亡气息让她本能丢开燕非的手,哆嗦着爬至数尺外。

不远处,她用来毒杀燕非的羽管在黑暗中发出幽蓝色的流光,像极了孔雀尾翎上的那种色泽。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朱弋捡起那枚羽管,口中喃喃念道,声音微微地发抖,分不清是壮胆,还是忏悔的颤音。模糊恍然中她似乎看到燕非手指轻轻动了动,朝她所在的方向举起几寸。

朱弋低头看看怀里那件神器,反正,他都要死了,看一眼这件传说中的创国神器,也不过分。

朱弋怀着这样的念头,凑上前去,把它试探着放在燕非手里。但是燕非轻微地摇一摇头,手指弯起一些,勾住了她垂下的一绺红纱,缓缓带至唇边。

殷红的血,冶艳的纱,即使蒙上尘土脏污不堪,也依然是那样一抹绚丽刺目的色彩。

朱弋泪水盈眶,一滴滴落在燕非指尖,“你到底在想什么?前一天还明明好像凶神一样要杀我,突然却又这样莫名其妙地护我……为什么?你到底是……到底是怎样想的?”

燕非双唇动了动,隔着层层胧雾,气如游丝,艰难吐出一句:“不想……你死……”

朱弋为之一僵。轻柔淡薄的语气,纱雾一样飘入耳中,像利器划开了心房最后一道防线,眼泪凝固在眼眶里,她开始莫名颤抖起来。

眼角瞥到燕非腰带上的水壶,一把拿起来,却是空的。所有水都在放置长匣的洞底里让燕非含着给朱弋止血治伤了,此刻要去取水,必得先通过外面层层包围了洞口的獠兽。

朱弋抓着水壶,深深呼吸。胸口急剧起伏片刻后,决绝将水壶带子挎过肩头,抓起地上神器,起身出洞。

这时,她才有机会,抓紧每一丝时间好好端详手里这件据说是创一国之史的神兵。

一个长形圆筒,展开后,里面卡嵌着一件看起来像是兵器、却又叫不上名称,且不知该如何使用的东西。周身流连暗金色幽光,拿在手里却轻飘飘的不是金属该有的重量。长约三尺,两头手掌大小,形似孔雀尾翎,尖端有突出长刺,除了中间手柄部分,处处都是锋利的薄刃,朱弋伸出手指想碰一下,却突然一念之间,打消了念头。

她攥紧中间手柄,掌心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仿佛有一株植物正契合着肌肤纹理迅速生长。她又惊又惧,恰逢一头獠兽吼扑而来,便想也不想,举手刺出。

尖刺最先扎入獠兽左眼,接着没入的是尾翎,大概是她气力不够,未及要害,獠兽还能挣扎。朱弋心中一乱,想要拔出再刺,匆忙间不知碰到了这神器的哪个部位,霎时一道眩目无比的光华从柄端射出,恍如利剑,刺入夜色心脏,耳畔响起一声绵长沉钝的痛呼,古老深重,不是任何生灵所有,倒像是大地的哀鸣。朱弋顿时头晕目眩,不能视物,双腿发软地跌坐在地。

意识最先回到体内,接着是浑身知觉。听力嗅觉逐一恢复后,她发现四周属于獠兽的气息和声响都荡然无存,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她一人般安静。这实在是厉害到不行的一件东西,方才那道强光晃得她双眼模糊,一片雾蒙蒙的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了,朱弋摸索着站起来,心里自我安慰,也许过一会儿就会慢慢看见的。

可是燕非的情况恐怕不许她慢慢恢复吧,朱弋只得凭借记忆,估摸一个大概的方向,一手探索,一手挥动神器,碰到什么阻挡面前,便砍出去,每一次挥动耳边就听得一声声轻软短促的撕裂声,倒也安全,唯一的危险是她时常被自己砍坏的东西绊倒,摔得浑身惨痛。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过了多久,她的指尖不再能触碰到任何东西,这似乎是一片开阔平地,朱弋正暗自欣慰,突然脚下一空,失足掉出去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踏上了一处断崖。

情急之下,再度挥动神器,胡乱刺出,只是这东西委实杀伤力太大,除了击打得碎石乱飞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所幸断崖上生长了不少古树,一株一株如同错落大网,接二连三缓住她下坠的冲势,时而快时而慢的下落已经让朱弋惊恐得忘了挣扎和疼痛,只一味在心里祈祷此番若能活命,全靠神灵庇佑之类,正想着,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身体笔直坠下,再也没有伸出来的枝桠可以兜住她,朱弋一颗心悬空停滞,自问难道经历九死一生却要丧命于此时,耳喉鼻一窒,冰凉液体灌入身体每个角落。

一开始她凭着本能死命挣扎,扑腾之际突然意识到自己掉进了水里,水——水啊!朱弋还来不及结束惊怔,就放声大笑起来,“水!真的是水!”她改扑为潜,把全身浸入,心里欢喜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好,这腥气十足的水,头一次让她觉得这样甘甜,这样清洌。

朱弋旋开水壶,灌满,她自小与深潭河流绝缘,可是不知为何却像与生俱来就会凫水一般,得心应手地爬上岸,这才犯了愁,天黑眼盲,她可说是一路莽撞摸过来的,要怎样找回山洞去?

所能想到的唯一法子,就是沿原路返回。反正路上障碍都被她来时砍得差不多了,只要能爬上这断崖,折返并非难事。

说干就干。好在攀爬于她而言,也不算是生疏的事,在沙堡,在安放长匣的洞底,她爬过,也摔过,现在虽然眼盲,手中却多了一样神器,有恃无恐,何况这条命,在进入艳疆山,不,在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捡来的了。

朱弋口中奋力念道:“既然我经历了那么多大劫大难都没有死,这回也一定不会有事!”有时赌气也能成为力量的源泉,与自己顽抗的朱弋爬上崖顶,累得几乎虚脱,却不敢耽搁,站起来时摸一摸水壶,倒是稳妥得很。

天渐渐亮了,身上一片暖意,眼睛虽然还是很模糊,却比暗夜里要好得多,起码能够分清哪是路,哪是树,朱弋振奋精神,跌跌撞撞回到山洞,愈近心中愈是忐忑,万一他等不及,万一在自己离开这段时间里有獠兽进入……不敢多想,直至触摸到依然安静躺在地上的燕非,朱弋才松一口气,他脸上的血渍都已干涸,结成硬硬的痂,摸起来好像鳞片一样微微扎手。朱弋含一口水,伏身撬开燕非牙关,贴唇喂入。

就这样不歇息地喂了约莫半个时辰,一壶水都快喂尽了,燕非还是毫无生机,朱弋把耳朵贴在他胸前,仔细听了半晌,也不见动静。她心头漫过一阵冰凉的疼意,不为一整夜里无谓的努力,只恼恨为何会一时鬼迷心窍,动了杀机,而今虽然流泪只是徒劳举动,朱弋还是任它们在脸上纵横。

哭得累了,便拥紧燕非冷硬身体,就此沉沉睡去。心中轻说,如果今后只有我孤独一人,不如永不再醒。

就在朱弋熟睡期间,艳疆山悄然迎来几位异客。

同类推荐
  • 极品特工王妃

    极品特工王妃

    以德报怨?呸,那是圣人干的事;以直报怨,呸,那是贤人干的事;以怨抱怨,再呸,那是凡人干的事,敢欺我者,必百倍还之,世界顶级特工重生暗夜大陆,笑傲武林,震惊朝野,暗夜大陆一时风起云涌;美男群拥而至,腹黑王爷,冷傲太子,逍遥神医,无情杀手,她的心到底花落谁家?颜可祸国,语可殃民,看谁一笑倾天下?一生戎马,指点江山,看谁主乱世沉浮?杀破狼聚,天下易主,看谁龙得水,虎归山,血染暗夜大陆?【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流轩情

    流轩情

    一个是现代医生,却莫名被附体到异世小太监的身上,他为保命处处小心谨慎,只为有天出宫重获自由。一个是大风王朝皇子,本应一生衣食无忧,却因母之罪受尽众人欺辱,他漠然看待世间的一切,只因无可留恋。本无交集的两个人却在一次不寻常的相遇后发生了变化,留了情,心就再也不会听自己的了......
  • 颠倒鸾凤

    颠倒鸾凤

    当男人遇上女人,当公主遇到驸马,不过是因了身份、地位而相敬如冰的两个男女;但当假凤撞到虚凰,是谁最先看透虚假面具下那颗渴望温暖的心?一场看似事关两国和平大业的联姻,将一个身份尴尬的假公主,和一个本该置身事外的巾帼英雄牵扯到一起,谱写了一段颠鸾倒凤的爱情传奇!
  • 萌宝宝:绝色娘亲

    萌宝宝:绝色娘亲

    初见时,他是高高在上的冷情王爷,而她,不过是未婚先孕的小国公主。初见时,他是黄金满天下的逍遥公子,而她不过是被父王逼得走投无路的年轻妈妈。当一切散去,再见时,还能不能在一起相爱。
  • 玉锁姻缘

    玉锁姻缘

    胡府之清冷,何府之豪华,女主不甘于沉寂的性情,男人逃婚,女人原该守着那个孤寂的家,等待男人回心转意,而她不会!“即使我爱的死去活来,也绝不容许自己留下来……”民.国立,大清皇帝退位。那些末世的皇室及官宦人等,又该何去何从?
热门推荐
  • 遇见负一度

    遇见负一度

    在学校里是高冷男神,在游戏里是高冷大神~人美腿长颜值高,然而腹黑毒舌不好撩。
  • 繁花逐叶:恶狼花少绵羊妻

    繁花逐叶:恶狼花少绵羊妻

    自从救了一个在街边斗殴被打成了残血的青年花晓斐后,苗筱叶便开始了她的悲剧同居生活,本以为救的是天使,没想到捡回来的却是个魔鬼。这混蛋小子竟然从此就开始赖在了她的家里。“喂,你这家伙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苗筱叶看着扔到她面前脏衣服后,满怀怒气的说。“晚上给你做红烧肉......”某俊美无良青年撇了撇嘴,扔下了这么一句对苗筱叶充满诱惑的话。......“花晓斐,你只能欺负我一个女生,不许欺负别人!”某傻白甜美女呆呆的说道。“傻瓜,我不仅要现在欺负你,我一定会欺负你一辈子的!”某恶狼青年许下一生的承诺!恶狼遇绵羊,不仅要吃,还要用他的一生去守护这只绵羊不被别的狼叼跑......
  • 我被邪尊大人攻略了

    我被邪尊大人攻略了

    【1对1,独宠甜宠爽文】上一世,拥有绝高修炼天赋的她,却被身边最亲近的人背叛。重生一世,她觉醒神脉,召唤神兽,打渣男、虐小三,手撕白莲花。却无奈遇到极品美男。她那一双医得了死人,毒得了神仙的手更是被他牢牢握在手里:“你是我的,纵使为你倾覆天下又如何?”“你……你究竟想怎样?”“宠你、爱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 颠灭人间

    颠灭人间

    仙人高坐天边,轻笑人间疾苦,那么我要问问这天上仙人。人间如何?封山三十七载的修仙小派走出了个养猪弟子,沉寂千年的修仙界多了个混世魔头。少年离山,土匪出关。剑光与轰鸣共存,这是一个不一样的仙侠故事。
  • 尘埃算法

    尘埃算法

    人,到底是什么?是只有蛋白质和其他元素组成的有机分子集合?还是连躯壳都没有的泛用性神经网络?还是所有的记忆组成的数据库?这个故事里有人工智能,有赛博朋克,有微观机械动力学,有分布式计算集群,有轻武器重武器,有架空世界的政治和军事和工业,是一个试图用暴力美学描述的关于人的本质到底是什么的故事:解决了核聚变供能问题之后,地球上的四个大洲的国家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一场核战爆发了第一次危机,从那个时候纪元元年开始了;因为辐射尘埃和核冬天导致全球人口从百亿跌落至数亿的第二次危机;地球上四个大洲资源不能供养上百亿人,但是在生产力异常发达的纪元之后,剩下的数亿人反而活得更好了,核战没能摧毁地球,反而因为核战全力运转的国家机器推进了人类的文明。以上是官方记录的历史,纪元二十八年出生的数矩从小就知道这段官方记录的历史有问题,直到他被卷进了一段他父母二十年前参与的人工智能项目的产物带来的麻烦,虽然父母健在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出生竟然绕不开那个项目最后的那场实验,也绕不开实验里的“她”……
  • 仙途种植

    仙途种植

    一个小山村的小女孩意外得到了可以种植灵药的随身空间从而走上了漫漫仙途,看她如何为亲人延寿,为朋友增加修为,看她如何漠然相对仇人,一心修仙,以绝对实力震慑宇内,改变女修修为不高的困境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悟.开启心灵之门

    悟.开启心灵之门

    潘灯,一个真实、简单、自然的人;一个用心灵感悟宇宙人生的人;一个永远攀登向上的人;一个愿意燃烧自我照亮世界的人!曾经在一个佛教道场——华夏文化发展中心(又名小世界念佛堂)闭关修行两年,曾经做过8年的企业咨询培训。著有商业畅销书籍《枪与子弹的故事》(曾用潘登一名),修行感悟诗集《悟道》。人生之座右铭:传播智慧奉献爱,升华灵魂放光彩!今生宏愿使命:把智慧传遍天下,将大爱洒满人间!
  • 事情

    事情

    人不可以相信别人,但是你可以相信你一生你最重要的人
  • 爆笑秦汉

    爆笑秦汉

    “损一毫以利天下,而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于天下,天下治矣!”在璀璨夺目的先秦诸子百家之中,谨以一句,震撼于整个华夏,虽受儒家妖魔化,世人排斥,历经两千余年历史车轮滚滚碾压,亦不能湮灭。倘若先秦时代,杨朱之学复苏,则华夏又会怎样?